其实,沈云菲这个小团体的人对姜翎并不热情,甚至还有些抵触,谁叫她从前名声不佳呢。
但有沈云菲叽叽喳喳地调节气氛,再加上姜翎暂时不曾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也没说出什么让人厌烦的话来,其余三人便给沈云菲面子,没有拂袖而去,也没有给姜翎脸色看。
五人小团体在玄关处换上冬靴,各自带着伴读丫鬟,一路说说笑笑先去了恭房。
姜翎一路并未出声,只是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话最多的就是表妹沈云菲和严三姑娘严惜梅。
两人像相声里的逗哏和捧哏,一个负责眉飞色舞地讲,另一个则负责在适当的时候抛出语气词:“这样吗?”“哇!”“好厉害啊!”“真的呀!”
沈云菲这一路都在讲张百万获救的故事,偶尔提到翎羽神医时,便不由自主地偷瞄姜翎一眼,心里莫名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姜翎也在观察这位小表妹,看着她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而不断变换的表情,看着她为营造气氛而不顾仪态的夸张肢体语言,心想:遗传果然神奇,云菲表妹讲故事时的语气和动作,简直跟二舅母一模一样啊。
二舅母的说书大业,后继有人了!
众人听着故事进了恭房,姜翎便也跟着参观了一下古代的“公厕”。
恭房里光线很好,收拾得也十分干净。
门口有个洗手台,一半是平面的,上面放着熏香炉和香胰子盒等物,一半是凹陷下去的,里头放了个木盆。
洗手台旁烧着炉子,炉子上是一大锅热水,炉子旁则是一大桶冷水。
再往里,是五扇转角屏风,一字向内排开。
屏风上没有镂空,是实心的全木结构,上面雕着稻、黍、稷、麦、豆的五谷图案,估计是五谷轮回之所的意思。
最前头两扇屏风的旁边已经站了两名身穿青草绿袄裙的国公府丫鬟,估摸着她们的主子正在里面呢。
姜翎参观了古代的“公厕”,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又看着陆陆续续进入恭房的各家闺秀,忙对沈云菲道:“我去外面等你们。”
说罢带着珠翠匆匆而出,走到离恭房数丈外的路边等着,顺便浏览一下远处的景致。
这沈氏族学是官邸宅院改建而成,当初为了节约成本,并没有做太大改动,还维持着原先的前院后院结构。
前院是学堂,后院是夫子及其家眷的住所。
蒙学班、六艺班、精读班,在前院各占据了一栋小楼,虽然没有用围墙圈起来,但隔得很远,各自独立,就连恭房都是各用各的。
六艺班共有两个,甲班和乙班,甲班以国公府这一代的嫡支和姻亲子弟为主,乙班则几乎全是沈氏族人。
这边姜翎正吹着寒风等人呢,那边庶出二人组和严二姑娘严惜春,从六艺班的小楼里出来,也往恭房而来。
姜翎也看出来了,忠勇侯府在沈氏族学就读的这三姐妹:严惜月、严惜春、严惜梅,估计并不怎么和睦,否则一个姓的堂姐妹,为何会泾渭分明地分成三个不同的小团体?
尤其是严二姑娘严惜春,竟跟庶出二人组混到一起去了,若说这中间没点因由,姜翎还真不信。
这个年代的人,嫡庶观念还是很重的,虽然在吃穿用度上,庶出跟嫡出区别并不大,但在社会地位、婚配和家产分配上,庶出的还是比嫡出差了不止一筹。
正常说来,嫡出的公子小姐们,是不会跟庶出子弟结交的,除非对方十分优秀。
但姜翎并不觉得庶出二人组优秀!
经过姜翎身边时,沈云梦和沈庆忠兄妹二人视若无睹地将头扭到一旁,仿佛没看到路边的有人似的。
他们见了她这郡主不打招呼,姜翎自然也不会主动招呼他们。
待那三人走远些了,姜翎隐约听见严二姑娘道:“……国公爷怎么会同意让她来族学,别带坏其他人才好……”
沈云梦的回答被恭房围墙阻隔,姜翎没听见,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她微微耸了耸肩,没放在心上。
片刻后,沈云菲带着冬儿出来,见到等在外面的姜翎,疾走几步赶来,嗔怪道:“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回学堂去等。”
姜翎笑了笑,“我不冷,跪久了腿麻头也昏,正好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她一说吹风,正好就有一股凉风吹来,就连明晃晃的日头也无法阻挡那股寒意,沈云菲打了个哆嗦,把猩红斗篷往身上裹了裹,“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呢?”
正说话呢,其他人也出来了,众人一边往回走,一边听沈云菲继续讲前面的“未完待续”,到上课钟声响起时,她才堪堪说完。
众人意犹未尽,在书课夫子李先生进来时,还在回味呢。
李先生五十来岁年纪,两鬓已略有些泛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就连鬓边的毳毛都打理得服服帖帖的,没有一根敢跑出来作乱。脸颊上的胡须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仿佛用尺子量过似的。
他头戴藏青色纶巾,身穿同色白边夹棉交领长衫,领子白得亮眼,衣裳熨烫得一个褶子都没有。
李先生跪在筵席上,身板挺得笔直,对众学生道:“这堂书课,前面两刻钟时间,用篆书誊抄月令,这是周夫子留给各位的功课,余下半个时辰,继续学习骈文骊文。”
姜翎心想:这算不算主课侵占副课时间?会不会哪一天就听周先生说:你们李夫子病了,下一堂依旧是礼课!
想着想着,她又犯愁了:誊抄文章……我这手字跟姜玲的完全不一样,要怎么蒙混过关?
想要全程模仿原主的鬼画符,说真的,不容易。
好在李夫子及时替姜翎解了围。
他见姜翎拿着笔迟迟不动手,又联想了一下这位郡主的风评,心中甚是不悦,便冷脸道:“遗玉郡主还是先描红吧,桌上有描红纸,底子差就要比别人更努力些才是。”
姜翎如释重负,忙直起身来应了一句“是”。
然后,她将新笔沾水泡开晾到笔架上,又往砚台里滴水,自己动手研墨,待墨成后,先铺毛毡,再铺描红纸,然后提笔蘸墨,开始描红。
姜玲的确是起点低,底子差,李夫子说得没错。
因此姜翎并没把他的语气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言之有理。
但教室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