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扫落叶。
消失了小半天的太阳,隐隐约约地躲在灰蒙蒙的云层之后。
恭律观察了一下天气,关上家中窗户,出门时将雨伞拿上。
外头的小雨渐渐变成了豆大的水滴,淋湿了地上枯黄的落叶。
车水马龙,兢兢业业的清洁工们右手扫把左手簸箕,徘徊在马路边跟满地落叶做最后的挣扎。
距离公交站台不远处,有两名等待打车的年轻女子,似乎是在谈论关于今日“天气”问题。
恭律简单听了个大概,点开手机查了一下,却并没有看到她们所谓的“冰雹”提示。
不过这两年本地的天气可谓是千变万化,除了“晴天”和“暴雨天”基本上都不太准。
果然,在恭律将要抵达新房的途中时,冰雹顶着微弱的太阳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司机放慢车速:“鬼天气真是阴晴不定,还要气象局干什么!”
恭律低头划拉手机,翻了会儿微博,实时看那“冰雹”一词几分钟内爬到热搜第五。
他点开自己的微博主页,粉丝数526万,又翻了会儿评论区。
思考了会儿,编辑一条博文。
言听计从v:【下冰雹了。】
“到了,在哪儿停啊?”司机忽然问道。
恭律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前面靠边停就行了。”
车速渐缓,直至停下。
司机瞥了眼计价器:“65块3毛就给65块钱吧。”
恭律扫码付款,打开车门。
然而,他一只脚刚迈下去忽然紧急收了回来,关上门。
司机听到关门声正要发车,习惯性瞥一眼后视镜,见那帅哥竟然还在车里:“咋了?”
恭律:“等等。”
容他缓缓。
言言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那里?那男人是谁?会不会是负责新家装修设计的师傅?
如果不是,那么这两天的言言都在这边干嘛了?
恭律蹙着眉尖偏过头,隔着层晶黑色的车窗玻璃,望向不远处站在枯树下的一男一女。
他迟疑地拨出她的号码,观察
她的举动。
求求,千万不要验证那些言情小说里面的桥段。
不要挂我电话。
也不要接了电话还要满口谎言推辞说“我和同事在一起”。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简一言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有几分犹豫。
身旁的程礼睨了一眼屏幕,举着条胳膊横在她头顶上方,勉强挡住了细雨掺着冰雹。
“接么?我不偷听。”
他含着一丝笑意的声音轻轻从头顶上方落下来,顷刻间让简一言失去了接听电话的乐趣。
——划下拒接。
“多久了,什么时候来?”她不耐烦地道。
“我瞅瞅。”程礼搜寻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应该要到了。”
砸在地面上的冰雹争先恐后地宛如一颗颗绿豆大小的钻石。
乍一看上去竟十分漂亮。
约莫在十几分钟前,他们吃完午餐从餐厅出来,原本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小雨加冰雹。
姓程的这位憨批青年,就跟在她后头,苦口婆心说什么简总生怕简家后继无人,因为她上头的两个姐姐至今没一个生了儿子。
于是乎,现在就把目标单方面打在了她身上。
呵。
她又不是什么生儿子的工具人,而且也不看看什么世纪了,还来传宗接代那一套,真是搞笑。
就餐的那家餐厅离新家不远,回去的途中程礼接了一通电话。
说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一趟过来前,简总让带来一些茶叶。不是普通单一的茶叶。
有醒目、清神、安眠的功效。
她当即就想到宅在家里的“目标老公”,暗道真巧。
这功效不就是为他特配的吗?
所以就勉为其难等在这里,打算待会儿拿到茶叶之后,就把姓程的这烦人玩意儿打发走。
就这样两分钟又过去了。
简一言心底那所剩无几的耐心彻底没了影儿,道:“你自己慢慢等吧,茶叶我不要了。”
“等等等等,有必要急这一分钟吗?”程礼眼疾手快,在她就要走出树下的那一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把人扯了回来。
简一言条件反射挣开手臂。
她有点儿恼了,粗鲁地拨了把头上的冰雹,语气不耐烦道:“砸得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没见过你这样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能不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回去告诉我爸,以后也别过来找我了,要不要孩子是我和恭律的事,想要传宗接代,叫她们俩生去!”
程礼:“三小……”
简一言:“滚滚滚!”
她直接白了他一眼打断,不让他有发言的机会,转头扬长而去。
程礼目送她小跑的背影,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马路旁,有辆黑色轿车缓缓靠边停,后车门打开,一名小青年拎着礼物盒撑着伞下了车。
“程哥!”
小青年连走带跑地过来,把雨伞撑到他的头顶:“对不起,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有点堵了。”
程礼“嗯”道:“堵得好。”
“啊?”小青年懵了一下,思维上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礼物盒和雨伞就被他接了过去。
程礼:“在车里等着。”
说完,他走出树下,并朝她刚刚离开的方向去了。
风时大时小。
这伞遮得有点儿折磨人。
稍微回顾今日,这天气委实喜怒无常。比如明明前一秒还在下着小雨冰雹,后一秒冰雹就弱了。
太阳仍坚强地挂在天上,有几分雨后天晴的感觉。
小区里的桂花树在经过这一场冰雹洗礼后,愈发地香气浓郁。
程礼在花坛边停下脚步,收了雨伞,俯首闻了闻沾水的桂花,仔细挑了一支折了。
他不禁脑补——待会儿把这支桂花送到她面前,她很有可能会出现的表情,绝对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可能还要翻个小白眼,言语嫌弃地来上一句:神经病。
毕竟他们这位三小姐,着实和当年不一样。
难不成是婚后生活磨平了她性格表面的棱角,还是她本来就对人对事不同态度?
这么想着,程礼走进电梯,正准备摁下楼层键的时候,自外头又有一个人进来了。
虽时隔三年,岁月如梭,然仅仅一眼,也足以让他认出此人。
简总的三女婿。
程礼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不动声色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前者手里的那把雨伞上。
这可真是巧了,自己要不要表明身份呢?
恭律伸手摁下“12”层,面无表情等门关,微侧了头问:“先生你呢,要去哪一层?”
程礼舔了一下唇瓣:“十……三层。”
恭律按下13,余光往后瞟。
枪色的电梯镜面壁,清晰映照出身后那人的影子,和其手中商标看似有几分眼熟的茶叶礼盒。
送茶叶给言言?
很快,十二层到了,恭律怀揣着思绪走出电梯,在身后的电梯门合拢那一刻,猛然惊悟。
简家人!
他倏地回头,看着红色的数字12跳成13,在短短片刻后,上箭头变成了下箭头。
就这么走了。
好像在避他。
倘若他不来,刚才那人是不是就要拎着茶叶拜访他们新家了?
恭律越想越不得劲儿,心口堵得慌,眼前仿佛还能看见之前在枯树下,那人抬手帮她挡雨的一幕。
扎眼极了。
新家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负责装修的两位师傅,正在给客厅的电视墙贴壁纸。她就在几步远录像,举着手机转了一圈,停下来的时候,正好背对着他。
恭律刚要开口,兜里的手机清晰地响了一声“消息”提示。
客厅的三人同时循声扭了头。
“你怎么过来了?”简一言非常意外。
委实没想到,一个多小时前还在跟她吐槽“午饭”问题的宅男竟然悄无声息地探班来了。
她给两位师傅介绍:“这就是我家老板。”
恭律眉头一皱,对着两位稍稍颔了一下首,嘴角扯出的弧度显得客气又冷淡,只字未言。
简一言领着他参观其他房间。
说起这段时间的装修战果,小嘴就叭叭不停。
恭律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游离空荡荡的房间,直到胳膊被不轻不重地捣了一下回神。
“想什么呢?”简一言感觉这段时间的辛苦操心被冒犯到了,心里有些不爽:“不满意?”
她双手环胸,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明摆着一副“你敢说一句不满意试试”的模样儿。
恭律一下子笑了:“你从哪儿看不来我不满意的?”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尖,故意委屈道:“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介绍说我是你老板而不是老公。”
简一言一愣,噗嗤笑了,一拳击在他胸口:“真是服了你。”
这男人是不是宅太久了,不知道在人际交往中的“老板”一词就代表着“老公”的意思。
这晚睡觉前,简一言靠坐在床头刷手机。
时不时有消息提示音,不厌其烦地左一声“滴”又一声“滴”。
恭律根本就静不下心来,悬在键盘上方的指尖迟迟不落,于半分钟后倏然攥紧,扭头道:“现在这么晚了,你在和谁聊天?”
简一言:“……”舌尖抵着棒棒糖换了一边腮帮子,反问:“吵着你了?”指尖划了下屏幕,举起手机给他看:“静音了。”
眼前一晃而过的聊天页面,让恭律微微蹙了眉头。
“我问得是这个?”
简一言愣,茫然道:“不然是哪个啊?”担心自己可能刚刚真的听岔了,不耻下问:“那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注意听。”
恭律:“……”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句话真的一下子就让他心梗了。
空气沉默了十几秒,以恭律关闭电脑而告终。
他拉开椅子“吱啦”一声,刺得简一言耳膜发痒,表情狰狞了两秒钟:“去哪儿啊?”
恭律:“饿了,煮面吃。”
简一言:“我也要!”顿了顿追加一句:“不要挂面要泡面,调料包放一半就行。”
不过宅男老公没回应,头也不回地开了卧室。
简一言摸了摸下巴,回忆他刚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猜测原身以前绝对是个母老虎。
说不准宅男老公这种温和的好性格,就是原身调教出来的呢。
她突然想起来楼上男屋主杀妻的事件,面色微变,赶紧穿好了拖鞋悄悄跟去厨房。
凌晨整,恭律接了一锅水放到灶台上盖了盖,开了火。
静静等了几分钟,脑子里还想着事儿呢,突然生出一种被什么玩意儿偷窥的感觉。
他倏地回头,皱起眉,走到门口往右看,她正以一种“我无辜我透明我可怜”的奇葩姿势,弱小无助地缩着肩膀躲在置物架旁。
“你干嘛呢?”恭律无语。
简一言被抓包,外表看起来慌得像兔子,实则内心毫无波动。
她布灵布灵地眨着眼:“我还想加个鸡蛋,行么?”
总不能回答他:我怕你在面里给我下毒。
她可不想走上女屋主的路子。
恭律拿她没办法,自己的女人奇奇怪怪的咋办?
能咋办?
宠着呗。
他低低“嗯”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鸡蛋,拿了平底锅另起灶火,煎了起来。
“你不吃么?”简一言像个小动物似的,两只瓜子扒在门框。
滋滋的声音不知疲倦,宅男老公并没有应声。
她撇了一下嘴,慢悠悠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指戳上他的后腰。
恭律身子一僵,下意识反手捉住她的手指,侧了半个身,垂着眼看着她,问:“故意的?”嗓音不自觉就软儒了,听得她浑身舒坦。
简一言抽出手指,歪头看了眼平底锅:“生气呢?”
恭律嘴角在刚刚的某一刻几乎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然而语气依旧平静温和:“我不会生你气。”
简一言微微怔了下。
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不久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暂时想不起来,歪头看了眼平底锅:“蛋好了。”
恭律立刻关掉了两个灶火,转头就吻住了她。
简一言措手不及,一脸大写的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又被掐住腰一把抱上了流理台。
“言言,”恭律抽了个空,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控诉道:“你好好算算多久了,几个月?”
简一言本来还在推拒,未成想思绪一下子就被这个问题支开了。
她快速算了算,无意识任由他胡作非为:“三个月了?”
恭律垂眼盯住她,日常温柔的眸光暗沉了一些,嗓音低下来,将她按向自己,做最后的警告:
“我不太饿,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