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神圣纪元25年,也就是道君就位的第二十五个年头。
神圣纪元历法在云梦山脉早已深入人心,但在修士世界却遭遇到强力的禁绝。
这天凌晨,玉狮城下起了蒙蒙的小雨,持续一个多月的酷热天气终于得到了缓解。
城郊的一间农舍里,一个少年刚刚起床,就在阿姆的催促声中,简单的洗漱了一下。
餐桌上的食物乏善可陈,就像这乏善可陈的日子,一家人例行的祷告完毕,坐在首位的父亲举起了筷子,一家人才开始用饭。
一岁的妹妹牙还没长齐,少年就将自己的蛋羹留下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
原本应该是温情脉脉的画面却透露这别样的紧张和凝重,一家至亲就像是在冷战,除了妹妹天真的呢语声,厅堂落针可闻。
父亲很是威严,严格遵守牧者们的教导,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
即使看出儿子在无声下的倔强与抗议,还是等早食用罢之后,才冷哼一声,说道:“你就死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参加什么训练营!”
少年眉梢一跳,激愤之色一闪,刚要抗辩,一旁的母亲连忙放下收拾的碗筷,一手按住了他,苦口婆心的劝道:“儿啊,听你爹的话,那训练营是一般人能去的?你从小就身体不好,长到三岁才勉强学会走路,你看你头上的这块伤疤,那是四岁那年留下的,要不是有一位牧师恰好路过,你那还能长到今天!”
这些都是车轱辘话。
不仅没有说服少年,还激起了他更大的叛逆之心,“阿爹、阿姆,邻里的少年那个没到训练营走一遭,为何到了儿子这就是不行?身子骨弱那是以前,现在我……”
“闭嘴!”父亲有些恼怒,吹胡子瞪眼睛的说道:“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还不知道?进那训练营有什么,你说邻里的少年,那就说说,他们有几个最终混出头,成为职业者的?”
“他们不行,不代表儿子不行,先生跟我说过,说我有根骨、有资质……”
“放屁!什么根骨、资质,你是去登仙啊还是去磨砺开窍啊?那个老东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的根脚?年轻的时候想成仙,结果资质蠢笨的就像根木头,这可是仙师的金口玉言。登仙不成又混进了教堂,想成为牧者,结果怎么样?那就是个无赖子,幸好牧者大人们没有被他哄骗。”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三十多岁连个媳妇都没说上!训练营大兴之后,他又看职业者眼热,第一批报名入营,结果呢,十几年过去,别说“开窍”,连一级学徒的资格都没混上。这眼看就要年过五十,实在不成了,才安分下来,找了份塾师的活计!你信的他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少年对这样的话一点都听不去,他的眼睛完全被职业者的强大神秘说占据了,满脑子都是成为职业者之后会如何如何,不耐生活的单调,不想一辈子就行父辈这样,活得浑浑噩噩。
父辈却是以自己的经验和稳重为主,不说那低的可怜的开窍几率,就是成为职业者又如何?
低阶的职业者也不能强大到哪里去,比起仙师那肯定是大大的不如,而且,成了职业者就要深入蛮荒大泽,与那些强大的异兽荒兽打交道,要不然如何磨砺,如何获得资源和金钱,如何进阶!?
混的落魄的职业者比比皆是,这些人高不成低不就,还被仙师们厌恶,要知道,普通的小民,大部分的生计可是掌握在仙师们手里,虽然现在不兴什么宗门,而是一个个贵族领地,封国。
就说玉狮周边,大大小小的封国百余个,玉狮城虽然是教廷和贵族议会共管,但被仙师们厌恶,也不是他这种城市小手工业者可以承受的。
怎么看,进入训练营都不妥当,哪怕是成功开窍。
“儿啊,你父亲说的对,而且我还听说,最近教廷正在挑选职业者,去开拓什么魔界!”
“是摩罗界,阿姆,不知道不要乱说,那是圣战,小心祸从口出!”
母亲连忙比划了个祝祷的仪礼,嘴里念念有词的半晌,才眼泪汪汪的对少年说道:“对,就是摩罗界!按理说,为了道君的大业我不敢阻你,可是,儿啊,那什么摩罗界就连仙师去了都有巨大的风险,前些年抬回来的那些棺木,你可还记得?”
“对抗魔修,哪能没有危险!?”少年还是不以为然。
“仙师们都如此,何况那些半吊子职业者,你去训练营,这没开窍也就罢了,要是开了窍,再让你去那什么摩罗界……你可是我们几世单传,从你曾祖诡异教廷至今,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
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慎重与呵斥,并没有动摇少年心中的那个理想。
最重要的朝食就这样过去,一家人开始忙碌起一天的生计。
少年也背起了书袋,去了坊里教廷举办的学堂。
学堂内,幼龄学童仿佛在过节,只因今天是几家封国贵族检测修仙资质的日子。
玉狮城不属于任何封国,却是教廷和所有封国云集共管的一座城市,每年到这个时候,六七岁的学童都会迎来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仅这家学社如此,城市中所有低龄学社都是如此。
远远的看到几艘灵舟在学社的广场上降落,少年赶紧夹住书袋,疾步冲进社内。
这资质检查,三年前少年就经历过了。
幸运并没有降临在他身上,为此,他整整消沉了一年,直到重新找到训练营这个目标。
时下,在这道君的国度,登仙依旧是第一选择,其次是加入教廷,成为人人尊敬的牧者,最次才是训练营,成为所谓的职业者。
二十年并不足以让新事物发展至巅峰,目前的职业者最高也不过6级中阶,勉强与一个刚刚筑基的修士平齐。
绝大部分职业者,还在13级的低阶摸索,就算是练气期的修士,有所针对的情况下,也能对付一打,这就造成了职业者的尴尬地位。
修行,修的是长生,每一个大境界的突破,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寿数。
职业者呢,哪怕是6级中阶,也从未听说过有长生的希望!
超凡还真的只能超凡,不能入圣,连厉害一点的异兽都比不上,相反,一旦成为职业者,还要承受远超凡人的辛苦和危险,再加上修士的排斥和打压——难怪少年的父母对所谓的训练营不认可。
疾步走进学堂,在一栋栋的楼舍中找到自己的那间教室,少年推门走了进去。
嘈杂的议论声扑面而来,少年默默的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一本《圣言》,一本《万界之书》,一本《知微识著》,一本练习本,一本课业本,一一的摆放案头。
笔墨纸砚,一一拿出。
“秦观,你家大人商议的如何?可是同意了?”
隔着一个过道,一个锦衣的小胖子探头过来,问道。
少年(秦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小胖子并不意外,笑道:“我家大人也不同意,说什么职业都是狗屁,让我一心向学,将来老老实实的经营自家的酒楼。”
秦观很是沮丧,没有心情和小胖子议论。
“你看外面!”小胖子指着窗外,“那才是正途啊!”
窗外走过来一群紧张、肃穆的幼童,一名严肃的塾师带领,正往广场上的登仙台走去。
不错,登仙才是正途,最不济成为牧者也好,职业者还是太……
可吾辈凡夫,如果不想庸碌,就只有这一条路啊。
“职业者不能长生,人生几十年一晃而过——也罢,不去就不去吧,而且听说训练营极其辛苦,好多人都受不了,只是营内有进无出,才没有闹开罢了。”
“咳咳!”
夫子来了,一声咳嗽顿时熄灭的客舍的所有喧哗,一众十一二岁的学童正襟危坐,注视这先生走上讲案。
先是检查昨天的课业,合格者夫子“嗯!”一声也就罢了,但凡有糊弄、马虎和不认真的学童,那就惨了,先生的戒尺用一根油光铮亮的乌木铸就,打在人的掌心上,真是钻心的疼。
刚刚还和秦观大放厥词的小胖子就把抓了个错处,被狠狠的打了五下戒尺。
课业检测完毕,开讲《万界之书》里面的内容。
这是秦观最喜欢的一门课。
正是这门课,让他那颗平凡的心生出不平凡的念头,用仙师们的话就是撩拨出不该有的心思,没什么用处,还徒生无数烦恼。
天圆地方,世界如鸡子,无数鸡子放在宇宙这个容器中,就是我们的世界!
此界名曰通玄,开辟不过十万载,除通玄之外,还有无数仙、魔、神、妖的世界。
即使如此,宇宙这个容器,绝大部分还处于未知当中。
《万界之书》,不过薄薄的一本小册子,通篇不过万言,神谕开启此课时,可是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
仙师们质疑,这不是凡夫俗子应该知道的内容。
教廷却在明确的神谕下寸步不让,宣称:有教无类,世界的真相就该为人所熟知,巴拉巴拉的一大通。
如今,争议依旧没有完全消融。
也就是在玉狮城这个自由市,学社才教授此类的课业,在各大封国,可从未听说教授此课的。
不可否认,正是这本《万界之书》让无数像秦观这样的少年,极大的开拓了眼界,放飞了思想,明确的认识,形成了与父辈、祖辈完全不同的思想和人格。
世界如此之大。
凡人何其渺小。
再看父辈的一生,不过是重复,浑浑噩噩何其匮乏,简直就是猪羊。
秦观不甘心就此过完一生,而且还有力量,还有地位,还有财富,还有——长生!
仙师和凡人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牧者借助道君的威能,也在奋起直追,职业者虽然尴尬,却是唯一可以争取的途径!
听着先生的讲解,秦观神游天外,良久才在心中叹了口气,发愁该如何通过父母这一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巨大的惊叹声。
秦观连忙看向窗外,只见一道清凉之极的翠绿灵光渲染天空。
“单灵感,单本命!!”
也不知谁一声惊呼,让整个课堂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
随后,巨大的惊叹声响起,所有人,包括先生在内都无心在上什么课了,纷纷奔跑出去,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幸运儿,又如此惊人的福运。
只有秦观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单灵感、单本命的天才出世,还是在这间小小的学社,足以让学社上下都陷入到极大的亢奋之中。
课也不上了,上至社长下至蒙童,都云集到登仙台附近,见证这一非凡的时刻。
羡慕,妒忌,热切,向往!!
就连高高在上的仙师也无法平常视之,仙家的风姿、仪态全失,现场就为了这天才的归属而大动干戈,在一众凡人面前,有失仪态的手段频出。
而那天才,此刻正是众星捧月,这一刻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向她绽放笑容。
这一幕给秦观很大刺激。
也终于让他下定决心!
纷纷扰扰的一天过去,傍晚放学,秦观没有回家,而是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另一条路。
十里坊职业者训练营。
大门外车水马龙。
秦观一个人走到报名处。
在甲字一六四号窗口,为他登记的职业看起来年岁不大,最多只有十七八岁,先是问了他几个熟知的问题,就让家长上前签署契约。
秦观撒谎,言道自己是善堂的孤儿。
这职业者却不上当,每天这种说辞的少年,他见的多了。
秦观不甘心,还在纠缠,这职业者就招来护卫,二话不说的将他拖走了。
沮丧,绝望!
秦观离开训练营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极了。
不想回家,无法与父母沟通,一个人游荡到梦河码头,茫茫然呆到黑透。
就在这时,一队讲过漫长跋涉的船队靠岸,从上面下来的人——来自修士世界的商人,却给他带来了梦寐以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