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娘给的折耳根呢?”为当想起这一档子事,问道。
“什么折耳根?为当,折耳根是什么?”王阳明被问糊涂了。
“先生,就是大娘给的那一把野菜。我们这里叫折耳根。”为当解释道。
“在石壁上。”王阳明指着:“这是什么野菜,闻着一股药味。”
找到折耳根,为当拿到王阳明的跟前:“我们叫折耳根。”
“哪一个‘折’?哪一个‘耳’?它倒确实是一把草根。”王阳明问道。
为当不知如何回答先生的问题,看着先生摇了摇头。王阳明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给为当提了一个他不能回答的问题。马上说道:“管它是什么字?只要能吃就行,走,为当我们去把它洗一洗。”两人向水井处走去。
一旦上手做一件事,为当生活上马虎的习惯就显现出来。一把折耳根在水里搓一搓,漂洗一下,就算洗净。王阳明看着为当准备回去,立即招呼道:“来,来,为当,给我,我在看一看?”
为当把折耳根递给王阳明,接过手,王阳明认真的检查为当已经洗净的折耳根。折耳根尽管被为当洗过,显得白净,但在每一颗根上都长满了细根,有的地方还留有一些根皮。王阳明重新将乱七八招的一把折耳根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将每一根折耳根的根节上的细根、根皮与老根摘掉,然后理顺放好。为当也学着先生做起来。玛阿坎给折耳根时,王阳明当时并没有认真的看过它们,只在回来的路上闻了一下,有一股浓烈的药味。现在清理起来,让王阳明才看清楚折耳根的本来面目。他们皮质白嫩,成节生长,在生长的头部,含水欲滴的形成一个娇小嫩芽,就是这一个嫩芽,使折耳根能在土里串着生长。王阳明感叹上天造出万种生物,又让每一种生物能恰如其分的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培养出自己别具一格的生存本领。
要纠正为当做事马虎习惯又,王阳明怕为当多心,问道:“为当,折耳根就这样一根一根的吃吗?”
“没有,先生。要切成小节、小节的与泡菜拌在一起吃。”
“折耳根显然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你以前挖过吗?”王阳明继续用问话分散为当的注意力。
“挖过。折耳根河边最多。”
“喜欢吃吗?”
“喜欢。我们这边人都喜欢吃。”
“喜欢吃,呆会儿你就多吃点。只是这一股药味很浓。”王阳明。
“大家都说,折耳根有一股鱼腥味。也有人叫他鱼腥草。”为当进一步解释。
“嗯,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一股鱼腥味。为当啊,现在跟着先生,只是今后做事得认真仔细,做一件事,不做则吧,要做就把他做得最好。记住没有?”王阳明终于把想对为当说的话委婉的说出来。身处龙场,在如何下来生存的问题上?王阳明自愧还不如小小的为当。
“嗯!记住了,先生。”为当满口答应下来。王阳明心中十分清楚,要纠正为当马虎的习惯,洗一次折耳根,仅仅是开始。
“洗完了,咱回吧。希渊哥应该等急了。今天这一道折耳根的菜,就由为当来做。”听了为当的回答王阳明宽慰许多。
天空的云依然很厚,柳树依然歪斜在洗脚塘边,柳条垂在水面上,已经开始吐新芽。而王阳明判断要下的雨,到现在还没有落下来。
回到草屋处,为当准备用砍刀切断折耳根,被王阳明制止住,因为他想起詹惠送的那一把匕首。“希渊,你把詹惠送到匕首拿给为当切断折耳根。用砍刀不卫生。”
希渊从草屋里取出匕首来,先递给王阳明。王阳明把匕首自上而下的认真的打量一番,又把匕首从刀鞘里抽出来,认真的端详着,随即又将匕首放回刀鞘里:“算了,还是用砍刀切吧。只是你俩到井边去,把砍刀洗干净,就在刚才我与为当洗折耳根用过的那块石头上切好,再端回来拌泡菜。”
两人应声走去。王阳明重新又看着手里的匕首,在匕首的刀鞘与刀柄处镶嵌着一些绛红色的石头,王阳明不懂,看不出它们是什么宝石?刀锋很锋利,闪闪发光。这两天王阳明正想要去拜会寨老,正在犯愁,拿什么做见面礼?自己的随身物品,想了一遍,竟然把詹惠送的这一把匕首给忘了,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一把匕首了。在心里王阳明觉得很是对不住詹惠,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尽管只有两个鸡蛋,三人分着吃,鸡蛋的芳香却长时间的停留在每一个人的口中。王阳明尝一口折耳根,浓烈的鱼腥味加上泡菜的酸味,让王阳明的鼻子、眼睛缩成一团,大张着嘴,拼命的往外哈气。希渊吃一口也是同样的表情。只有为当吃得很香,而且被两人痛苦的表情,逗乐得前倾后仰的,嘴里的饭都差一点喷出来。
缓过劲来后,王阳明还是勇敢的吃下第二口折耳根,因为他知道,这也许就是自己日后必须面对的生存环境所能给予自己的食物。王阳明鼓励希渊也吃第二口,希渊犹豫了很久才下一小口,几个人都乐了。
“我忘了问,你俩跟着阿婆学会煮饭没有?”王阳明忍住笑问道。
“步骤方法都记下,只是到了实际操作时还得多琢磨琢磨。”希渊表情严肃的答道。
“看过阿婆怎么煮的饭?把阿婆教的认真记下来,再多练习、练习,应该不是问题。这就是‘书上得来终觉浅,欲要绝知须躬行’的道理,所谓‘行知合一’也是这一个道理。”王阳明很满意希渊有所准备的回答。看来今日与希渊进行的谈话没有白费。至于为当,希渊哥了会煮饭,为当日后自然也能学会。
吃过晚饭,碗筷也没有收拾,王阳明带领着希渊、为当,干起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把王阳明已经砍下的杂草、荆棘等堆放到它该堆放的地方,而且要借着这一些荆棘杂草做一个粗糙的柴墙。接下来就是要挖去那一个荆棘树根,这一项工作想起来不难,一旦做起来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之所以吃晚饭就干,因为要借着天明时把它干完,才不至于影响希渊、为当明天就要开始的读书写字。这颗荆棘叫什么名字?几个人都不认识,显然是一个老树根,长出的荆棘冠不大,枝叶也并不十分茂盛,但是根却不小。希渊、为当在王阳明的指挥下,连挖代庖从土里终于让老树根见到天日。树根很老,为当叫它圪蔸(本地话),无算的根又在老圪蔸上生长,向四方延伸,以便从更大的范围汲取养分。几人开始试图把老圪蔸拔拔出来,试过几次,老圪蔸纹丝不动,而且在很远的地方也能一看到串生着树根在地下的脉动痕迹。王阳明才意识到自己与希渊、为当所付出的努力,对这一老圪蔸树根本没有作用。他指挥着希渊、为当把老圪蔸下面的树根斩断,或用砍刀,或用锄头,希渊与为当轮番着干。
老圪蔸,终于被挖出来,把泥土除去。老圪蔸,植根繁盛,细根密植,长得奇形怪状,说它像狗,它有几分像,说它像一只鸡,较粗的树根就变成了鸡脖子,弯曲的部分正好形似鸡头。王阳明看着老圪蔸,心想‘圪蔸’这一个词,倒是形象生动。苍老的粗皮包裹在的老圪蔸外表,有的地方甚至是裸露的,不用多大的劲,就可以把根皮拔下来,树根的底部包裹着一块石头,怎么也弄不下来,王阳明索性就让石头留在树根上。尽管无法判断树根的生长年龄,可是无论怎么看?它都历经无数的岁月与风雨,顽强的在这荒凉的山野里生长,存活。看着它,王阳明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先生,这一颗小树也要挖掉吗?”希渊问。
“怎么能挖掉?我都舍不得砍,留着。”王阳明的思绪被一瞬间打断,他知道希渊问的是什么,头也没有回,把老圪蔸放在岩石的一个台阶上,回答希渊。
回过身来,王阳明用锄头在小桧树的根部,拢起一圈土,说道:“留下这一颗小桧树,我们这个小院里也有一丝生机,挖不得!把罩着的荆棘去掉,在有这圈土蓄水,相信小桧树会长得更旺。”
“这一个老圪蔸也不能烧吗?”为当问。
“烧它干嘛?在荒山上还缺少柴禾吗?为当,你看这个老圪蔸像不像一只狗站在那里,给我们看家护院,烧掉了,不可惜吗?”王阳明风趣的回答为当。
“还真像一只狗。呃呃,呃呃。”为当学起狗叫。逗得王阳明与希渊“哈哈”大笑。
在挖出老圪蔸的地方,王阳明把土回填,又扩展出一些地方来,一块一米多宽,近两米见长的土地呈现出来,把土拢好,铺平,挑出粘土扔掉,用手将块土撵细,一块有模有样的课业土地就整理完成。王阳明找来一根细木棒,很认真的在上面写下“行知”两字。
“行,知。”希渊看着王阳明写字,不自觉的读出来。
“为当,认识这两个字吗?”王阳明问。
为当摇了摇头,作答。
“没关系,后面希渊哥教你。为当愿意读书写字吗?”王阳明又问。
“愿意。詹二爷说过只有读书写字才能长本事,有了本事才能挣钱,有了钱,才不会挨饿。先生,我愿意。”为当。
“嗯,是这个理。”王阳明。
“先生,我们还可以在石头上写字?”为当说出自己的想法。
“石头上写字,不易擦掉,而且还有行笔问题。我试过,还是在地上写好一些。要是有笔、墨、纸张就好了。先这么学着,以后慢慢来。笔墨纸会有的。”王阳明。
“先生想得真细。”希渊说道。
“我去井边洗手,你俩把碗筷收拾一下。等我回来你们再去井边洗碗,乘着天还没有黑,把玛阿坎大娘家的东西送回去,天黑前回来。”王阳明安排道。
希渊、为当马上行动起来。
天黑下来,气温也跟着降下来,草屋里燃起火。在白天,王阳明判断要下的雨终于落下来。雨,不大,雨滴,却是如春雨一般的雨滴,稀稀拉拉的砸下了几滴,就像刻意要满足王阳明在驿途上所积累的那一点预见力一样,便和这一阵子乱风,离开龙场。就是这一场王阳明意料之中,没有酣畅淋漓下透的雨,却让王阳明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这是一场春雨来临前的序曲,春天到来的前凑。因为这场雨,明显不在是王阳明在驿道上所经历的那种缠绵不断的毛毛细雨,每一滴雨滴有足够的分量,足够实沉,夹杂在一阵乱风中,砸在草屋顶上,让王阳明能听到有力的雨滴声。对于一个即将把自己变成农耕者的人来说,耽误一个春天,就耽误一年,春不播,秋何以为获?这一个简单的道理王阳明当然知道。王阳明在心中盘算着,在龙场要办的事该加紧一些。
昨晚,吹过的那一阵子风,终于把天上厚厚的积云吹散,让天空变得清空万里,今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王阳明几人起床,到井边洗漱,看到几名妇女来挑水,却没见玛阿坎,王阳明的心中有一丝失落,这一个时辰,应该是她来挑水的时候?可是王阳明洗漱完,离开水井边,也没有见玛阿坎来挑水的身影。不管这些,今天得按昨天想好的做,王阳明是一个计划性很强的人。
“希渊,把以前的诗稿拿出来。”王阳明回到草屋就对希渊说。
希渊很快拿出一沓诗稿来递给王阳明。诗稿上的诗都在王阳明的脑子里,他没有马上就看诗稿,而是在想选那一首诗作为今天到龙场后第一次给希渊、为当教课业的内容,最容易上手的应该是在长坡岭写兰花的最后一首,可是由于没有笔、墨、纸,到现在为此几首诗还是腹稿,怎么作为课业内容?对希渊而言也许还可以接受,毕竟他有一定的基础,可对为当,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如果不从为当所熟悉的事项上作手课业,对他而言就更加抽象难懂。想到这里,王阳明突然意识到,为当到底认识多少字?是个什么样的文化底子?这一切都不清楚,谈何课业?
“为当,你在詹二爷家认得多少字?都会写吗?”王阳明问。
“认过一些字,也写过一些字。以前认得的字,现在都忘了。”为当勉强的回答先生的问题。
“都认识哪一些字?写过哪一些字?给为师讲一讲。”王阳明继续问道。
为当转着眼珠想了想,答道:“有……?天、地、君、亲、师;还有……?我们、你们、他们;还有……?吃饭、睡觉、穿衣;还有?人、牛、马。”
“呵呵,为当还认得不少字嘛。在詹二爷家时是跟着先生学的吗?”王阳明。
“没有,跟着云章他们学的,他们教我认得,我就跟着他们写。”为当。
“哪?谁给你检查?”王阳明。
“老太太每一天都要看,只是每一次看后都哈哈大笑,是我没有写好。”为当说到这里底下头,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好,为当,你就把‘我们、你们、他们’几个字写给为师看一看。”王阳明。
“先生,我写不好。”为当的话音很弱。
“没关系,写给先生看一看,日后先生才好教你读书写字嘛!”希渊插话鼓励为当。
为当很难为情,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为当,不用难为情,为师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底子?日后也好因材施教。”王阳明马上意识到‘因材施教’这个词为当听不懂,补充道:“就是能好好的教为当读书认字。”
希渊把为当拉到昨天整理出来的那一块土地边上,又把先生昨天写下的‘行知’两字抹去,递给为当一根树条:“为当,没事的,写吧!”
为当接过树条,开始写起来。但他马上感到用树条写字很别扭,于是扔下树条,竖起食指在土上写起来。先写一横,在左边写竖钩,加上一提,再在顶上添上一撇,然后再右边写上竖、弯、钩,又添上一撇,仅然忘记加上一点。为当写完后看着王阳明。
而王阳明此时还在认真的看着为当写的‘我’字,要不是事先知道为当要写‘我们’两字,无论如何王阳明是认不出来的。为当写的‘我’字,及没有笔顺,也没有笔画,更谈不上结构,而且还是错字,左边轻右边重。通过为当写的这一个‘我’字,王阳明已经知道为当的底子几乎为零,教他读书写字必须从头开始。
“行了,为当不用写了,为师已经知道该如何教你了。”王阳明注意到为当的眼神,说道:“希渊,你每一天先教为当基本的书写笔画,横、撇、竖、捺、点等。希渊能做好吗?”
“先生,我自己都写不好,如何教为当?”希渊的心里其实既满足,又为难。
“没有关系,希渊,其实叫你教为当,你自己也就得到练习。等你俩把笔画、笔顺练好,我再给你们讲写字的结构问题,也就是如何把字写得漂亮的问题。这样行吗?你俩觉得怎样?”王阳明解释道。
“行,先生,有什么不懂的再问你。”听了王阳明的解释,希渊增加有了信心。
“只是,这每一天的诵读是必须的。今天就从《龙里卫*黑子崖》开始。”王阳明把诗稿拿给希渊:“这样,希渊哥先朗诵一遍。”
接过诗稿,这一首诗希渊应该很熟悉,端详一会儿诗稿,希渊开始朗诵起来:
《龙里卫*黑子崖》
雨过玉竹翠,冰凌悬岩松。
客问前途遥?山村犬吠鸣。
身宿龙里卫,心迹故乡云。
黑子崖上水,果瓦汤锅中。
读完诗,希渊看着王阳明,等待先生的批评。希渊知道自己读得不好,先生一定会批评的。
“第一次读诗能读成这样,还不错。诗是作者心志的表达,只有读出韵味,才能充分表达作者的心志。”王阳明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希渊把诗稿给自己。定了定神,王阳明高声朗诵起来:
雨过玉竹翠,冰凌悬岩松。
客问前途遥?山村犬吠鸣。
身宿龙里卫,心迹故乡云。
黑子崖上水,果瓦汤锅中。
“先生,你读得真好,先生读的与我读的完全是就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也只有这样读诗,才完全表达这一首诗的意思。”希渊说道。
“这读诗啊!就一定要这样读,要有抑扬顿挫,有轻重缓急,有激流飞瀑,也有涓涓溪流。通过不同的语气,来充分表达作者写诗的心志。一首诗的美才被读者充分完整的展现出来。”王阳明说道。
“先生,没想到读诗也有这样多学问。”希渊听完后不由自主的感叹道。
“希渊这不能怪你,为师以前也没有教过你。你两坐过来,跟着我读。”两人坐在王阳明的左右两边,王阳明把诗稿拿得高一些,好让两人也能看到。
“雨过玉竹翠,”王阳明读一句,希渊、为当跟着王阳明,模仿王阳明的语气、声调读一句。“冰凌悬岩松。”王阳明的读第二句,两人跟着读第二句。……,到最后一句王阳明把两句连成一句读“黑子崖上水,果瓦汤锅中。”希渊、为当也跟着读完。
诗,读完。几人都陶醉在自己的朗诵中,彼此对视一下,不约而同的“哈哈”的笑起来。王阳明说道:“读得好,诗,就要这样读。再来。”
王阳明又重新领着两人读诗。几遍下来,王阳明发现一些问题,放下诗稿,说道:“读诗还有一点,你们得记着,读诗的声音得敞开,不能把声音憋在喉咙里,这样读诗才优美动听。记下没有?”
“记下了。”希渊、为当同时回答。
“这几句诗,你俩会读了吗?”王阳明问。
“会读了,先生。”希渊回答,为当却没有声音。
“这样,你俩读一遍,我听一听。希渊领着为当读。”王阳明站起身来,离开两人几步,背对着两人。
看着王阳明的背影,希渊、为当没有马上开始读诗。王阳明回过头来:“希渊起个头,喊‘预备——起’就开始读。”说完,转过身去。
“‘雨过山竹翠,’预备——起。雨过玉竹翠,冰凌悬岩松。客问前途遥?山村犬吠鸣。身宿龙里卫,心迹故乡云。黑子崖上水,果瓦汤锅中。”两人读起来。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对王阳明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久违的陌生,希渊、为当的和声,在这空旷的山野里飘流与回荡着,就像一股清泉流淌进王阳明干渴的心田,滋养与沁润王阳明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这是传播华夏文明之声,是美妙动听的天籁之声,是天地人伦趋向中和的进步之声,是华夏龙族生生不息的种源之声。王阳明陶醉于希渊、为当的朗诵声中,尽管他们朗诵得并不十分好,中间还有一些不一致,王阳明听得出,是为当发出的。但在这一刻,在身处龙场的一片荒芜之中,它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这一个富有韵律声音给王阳明带来的美妙感受,内心所收获的感动与震撼。
“再读一遍。”王阳明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
“‘雨过山竹翠,’,预备——起。”希渊又下一次口令。美妙的和声又回荡在这片树林里。
回过头看了一眼,王阳明发现为当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他并没有看着希渊手中的诗稿,而是看着别处,嘴上却跟着希渊一起朗读。中国的诗词真是了不起,即使你并不认识诗词里的文字,即使你并不了解作者创作诗词时的心境与处境,诗词独有的押韵节律与节奏,也能让你朗朗上口,有时还会脱口而出。为当目前就处于这个状态。一首诗,两人很快读完。
王阳明转过身说:“读诗就得这样读,要读出感情,读出作者创作时的情绪表达。日后你俩要多读,诗,读多了,你们就会掌握其中的规律。”走近希渊、为当,从希渊手里接过诗稿,对着为当:“为当,这上面的字,都能认识吗?”
为当摇一摇头。
“不认识不要紧,我与希渊哥教你。这两天就学这一首诗,不但要读得,还要认得,要写得,更主要的还要理解每一个字的意思。好吗?”王阳明语重心长的说道,他已经知道为当与希渊的文化基础完全不一样。
“好的,先生。”为当。
“还有一点,为师必须给你俩说清楚。这读书写字,其实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俩得有思想准备。如果你俩写错字,或做错什么的时候?我会及时给你们指出来,严格要求你们,按照学堂的做法还得打板子呢?”王阳明发现为当的自尊心很强,面对自己不会的,或做不好的事总喜欢回避、逃避。所以才说这一番话。
“我知道的,云章他们以前就经常挨先生的板子打手心。”为当答。
“为当知道就好。先生打你们板子,不是不喜欢你们,而是希望你们更快的进步。看来我也得准备一块板子,有人的手心就得挨板子呕!哈哈。”王阳明风趣的说道。其实王阳明以前教学生时,很少打学生的板子,因为他认为,靠打板子来维系先生的尊严,是先生无能的表现。为当既然已经提到打板子,王阳明也就这么一说。
“先生,要打先打希渊哥的板子。”这一下,为当乐了。
“先生,打为当的。”希渊说着,拽过为当的手,放在王阳明面前。受到王阳明轻松情绪的影响,希渊、为当开始逗乐起来。
“今天,是第一天开始学习,你俩学习都很努力,都不该被打板子。诗,今天就读到这里。接下来,我给你俩讲一讲写字的笔画。”王阳明。
三人来到整理好的土地旁,希渊、为当围站在王阳明的身边。王阳明握着一根树条,很认真的在整理好的细土上写下横、撇、竖、捺四个笔画,用树条行起笔来很生硬,没有笔锋,王阳明还是仔细的起笔,顿笔,行笔,收笔。用树条书写与用毛笔写完全不一样,王阳明知道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条件再艰苦,也不能耽误两个孩子的学习。即使在日后有了笔、墨、纸,希渊、为当写起字来,还须重新练习一番,在内心里王阳明确信,此时所做的这一些事应该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
“希渊、为当,你们去各自找一根树条来,要直一些的,留一尺来长就行。”王阳明安排道。
这样的树条,两人很容易就找到。王阳明用自己手中的树条给两人做示范:“写字,这握笔也有讲究。用拇指与食指、中指的力量将笔捏住,无名指与小指紧贴在笔杆的后面,这样用几个手指的合力才能将一支笔握紧。握笔的高矮,根据写字的大小而定。有一点特别得注意,就是必须让肘悬空练习行笔。这应该是书写的基本功,开始时会不习惯,练习的时间久了,就会自如起来。”王阳明说话间,乘着希渊正在专注的模仿王阳明动作的不经意间,将希渊手中握着的树条迅速的抽走,希渊触不及防。“你们看,希渊的笔就没有握紧,笔握不紧,或者握笔的方法不正确,字,就不可能写好。”王阳明又拽了拽为当手中的树条,为当预先知道先生的动作,手上有意加了劲,让王阳明没有拽走为当手中的树条。“握笔就得这样紧,而且随时随地都能做到这样才行。”
“先生,这不是笔,这是树条。”示意着手上的树条,希渊说出自己的疑问。
“我教你们是握毛笔的方法,而不是握树条的方法。尽管在实际用起来后还是有些区别,但不要紧,基本的道理是相通的。我们现在只有这一个条件,等条件好了,再用毛笔在纸上练习书写。现在你俩只能把树条当成你们手中的笔了。”王阳明回答。
“哦,是这样。先生。”希渊明白过来。
“我刚才给你们写的横、撇、竖、捺,有一个字就包含这些笔画,想一想是那个字?”王阳明问两人。
“是‘木’字,对吗?先生。”希渊很快反应过来。
“对,就是‘木’字。”说着王阳明已经在细土上写起来,嘴里念着,手上写着。“横——”王阳明在细土上写一横,“竖——”写上一竖,“撇——”写上一撇,“捺——”写上一捺。一个“木”字就跃然在地上。
“用树条写字,这笔峰不容易写出来。这‘撇’要写得飘,‘捺’要写得实。这一些希渊知道就是,为当还理解不到,等为当练习多了,又在纸上练习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知道的。好,现在你俩来练习,每人一半细土地,写完了,今天就到这里。我们还要劳动。”王阳明说的劳动就是要砍掉院子里的杂草、荆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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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知行于无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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