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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王阳明——龙场悟道 第三节 天意不遂人愿

第三节 天意不遂人愿

    ?詹惠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沿街的人家点起灯,星星点点的,微弱的灯光并没有给街道带来多少的光明。这段路一年四季,来来往往的不停的在走,哪有一个坑?哪有一道坎?哪里有一条沟?詹惠早已烂熟在心,此刻走在夜色里一点不碍事。今天大年初四,布政司开始办差,昨天布政司的差人到家里下达的通知。初三,家里来了亲戚,詹惠在家忙活一天,说很忙也谈不上,只是陪着客人说说话,聊聊天,做一些礼数上的安排,晚饭喝了不少酒。贵阳本地的礼节就是这样,过年有客人上门,自然是酒肉款待,何况来的是母亲外家的亲戚,在詹家,母亲家的亲戚说是外家的,其实比本家的还要重视,母亲还健在,外家亲戚自然也走动得多,与詹家上下自然亲近得多。毕竟詹家有两代人在朝廷为官,在贵阳本地也算得上显赫门第。
    在布政司里,詹惠只是一个办差的吏目,由于詹惠认得字会写字,平时就干一些抄写的文案差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头衔。就是这份差事,还是大哥詹恩在京城做官时给詹惠安排下的。由于昨天在家又喝酒,今日中午后,詹惠到才到布政司。其实布政司并没有太多事发生,还在大年初四中,能有多少事?但是王阳明驿丞赴任龙场到达贵阳的事情,就像一则爆炸性新闻在布政司上下传开,詹惠自然也有所耳闻。以前王阳明是何许人士?詹惠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他与大哥詹恩是同科进士,同在朝廷为官,曾有些交情。因上书奏折得罪朝廷权倾四海的宦官刘瑾,被廷杖四十,贬谪到gz龙场驿任驿丞。在詹惠的心里,驿丞是多大的官?不客气的说,就是见到像詹惠这样在布政司里的吏目,龙场驿站的驿丞也得尊敬三分。按理说,王阳明到龙场驿站任驿丞之事,与詹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因为大哥詹恩的原故,使得地处繁华南京的王家与地处偏僻贵阳的詹家发生了割舍不断的关联。大哥詹恩还在世时,詹惠就常在家听大哥说起王阳明的名字,并说此人心胸博大如海,雄才能济世经纬,行事可治国安邦,博古通今,诗书情怀,算得上儒家思想在当朝的传承人物之一,与之相交,听其言论总是给人耳目一新之感,细心体味又仿佛觉得揭示儒家,所开示后人之冥冥之中的真谛,虚灵空绝,很是值得玩味。只是前些年用力的方向歪了,空耗不少时光,官不过主事,现在应处在‘潜龙’的时段,假以时日,砥砺志潜,日后必然成就不朽之业。并时常引用王阳明的话语作为教育詹家后生的示范内容,有时詹惠就根本听不能明白王阳明话语的意思,兴趣自然荡然无存。
    其实大哥詹恩是借着王阳明的志趣,舒发自己的情怀。詹惠对这些显得很是淡然,一则自己对庙堂之事深感无趣;二则自己的学识岂能与大哥同日而语。年轻时詹惠与大哥詹恩同在一个学堂读书,同一位先生教授,父母一样的言传生教,同样的要求严苛,大哥詹恩总是学有感,学有所悟,学有所得,苟日新,日日新。可是詹惠面对着之乎者也却如棉花一般嚼在嘴里,索然无味。后来的结果就可想而知,詹恩高中进士,到京城做官,后做到大理寺副寺,位居朝廷高官。詹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自己的命运总是与仕途无缘。再后来,父母也发现两兄弟之间在人生志趣上的巨大差别,就不在要求詹惠参加科举考试,父母商量将家里的营生逐步交给詹惠打理。詹惠终于摆脱枯燥的黄卷,开始时父亲带着詹惠东奔西跑,詹惠逐渐上路后,父亲对詹家的各项营生过问的越来越少,詹惠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具体而生动的商贾营运中,他当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惬意,每当詹惠瞅准时机把家里的白银投到经营活动中,不久又赚回更多的白银时,他深切的体会到自己对詹家的贡献和自己在詹家存在的价值。在贵阳本地,詹惠也算的上是风生水起的人物,他把詹家的营生,经营的有声有色,得到商界的一致认同,也算贵阳商界赫赫有名的‘詹家二爷’。
    詹惠一路想着往事就到家门口,敲开门,撩起小腿跨进门槛,径直往里走。这时守门的吴老者叫道:“二爷,有一副帖子。”
    詹惠迈出几步又停下来。吴老者见詹二爷停下脚步,赶紧跑回门房取出帖子,双手递给詹二爷。詹惠接过帖子并没有看,反到叮嘱一句:“赶紧关好大门,一会儿叫更。”
    “放心吧,二爷。”吴老者一边回答,一边掩上大门。詹惠的母亲是仲苗(布依族),姓越,在仲苗越人的族系里,越姓与吴姓本是一家,后来分开,在越人的族谱里,吴姓便自成一系。这位吴老者不知从哪里找来?不知什么时候?与母亲越氏攀上远亲,被安排在詹家守门,倒也恪尽职守。
    詹惠回到家,妻子就忙过来问:“吃饭没有?”随即道:“看来是吃过了,一股子酒气。又收到谁帖子?整天都泡在酒坛子里,只有身体喝出问题,才听劝。”又去给詹惠倒茶。
    “吃过了。年后第一天上班,与几位同僚一起吃的,喝了几杯,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碍事。”詹惠接过妻子倒的茶,喝了一口:“帖子还没来得及看,不知道谁送的?你把书房的灯点上,再把火盆拿过去,我还有事。”
    “你们一起吃饭,谁请的客?”妻子依旧不依不饶的追问。
    “老大过年的,我掏腰包请几位同僚吃个饭,不应该吗?那几位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谁叫我是詹府的詹二爷,那几位早就等着这一餐呢!行了,别心痛那几个银子,我真有事。”詹惠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应付着妻子,也催促着妻子。
    “凭什么每一次都是你掏腰包?他们白吃,真是的。”抱怨的妻子端着火盆走向书房。
    詹惠知道妻子不全是为了几文钱,她知道男人在外做事不容易,可每次听到的都是自己的丈夫掏腰包请客,女人的那点鸡肠小肚的性子在妻子的身上也不例外。有几次在外吃饭回来詹惠撒谎说是别人掏腰包请的客,妻子根本不信,几位同僚的家境妻子非常清楚,都怪詹惠平时给妻子讲的太多,所以话说多了尽惹麻烦事。沉默是金。
    书房的灯点亮,詹惠端着手中的茶杯,拿着未看帖子走进书房。书房里透着一股子凉气,尽管火盆已经拿进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不会很快就让书房的空气温暖起来的。大哥詹恩在家时,闲暇时间几乎都在书房呆着,在冬天,书房里总有火盆,那时这一间书房可是詹家上下温馨的一处,詹惠也时常来书房与大哥詹恩说说话,听大哥詹恩讲经论道。现在大哥詹恩走了,每次来到书房詹惠都会有一种及温馨又刺痛的复杂心情,青山依旧在,故人已离去。詹惠平时也不怎么使用书房,可每当遇到需要自己认真思考后定夺的事,他会来到书房。现在他已经在书桌前坐下,顺手打开帖子,认真的看了起来。
    “是哪家的帖子?红喜?白喜?做寿?还是满月?”妻子为詹惠端着茶壶回来,看见詹惠正在读帖子,问道。
    “你猜猜。”詹惠反问。
    “半个贵阳城的人,可都是你‘詹二爷’的狐朋狗友,我哪里猜得到?”妻子悻悻的说道。
    “什么狐朋狗友?你总是这样门缝里看人。是王守仁,王阳明先生的帖子。”詹惠反抢一句,特意将‘王阳明先生’几个字加重语气。
    “王守仁是谁?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在贵阳城里还有‘詹二爷’称为先生的朋友?难得。”听到是先生的帖子,妻子的态度温和下来。
    “嘿!王阳明先生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认得?对你这样的财迷心窍之人来说,给你说王阳明先生的事,你肯定是百问而无一知,但给你说‘50俩银票’的事,你肯定就能想起来这一件事。”詹惠此时完全是调侃妻子的口气。
    “哦——,就是在京城做大官,给大哥寄来50俩银票的那一个人?”妻子回想了片刻,终于想起:“那银票可以兑换了吗?”
    “真是财迷心窍,秉性难改。做大官的是王阳明的父亲,王阳明先生现在已经到贵阳,他要到龙场去当差。今天在布政司时我就听说,不想帖子也到了,王阳明已经贵阳。他是大哥詹恩在京城为官时的朋友,咱们作为地主就不能怠慢了阳明先生。我正要好好想一想此事如何办?再回母亲。”詹惠手里摇着王阳明的帖子对妻子说。
    “这是‘詹二爷’该考虑的正事。好好想一想吧!我回房了。”妻子转身准备离开书房。
    “50俩银票呢?”詹惠见妻子要离去,赶紧追问。
    “放心,收好的。”妻子回答完,掩上书房门。
    刚才妻子往火盆里加了一些木炭,炭火此时燃得正旺,蓝色的火焰往上窜,詹惠感到书房里暖和了许多。他从抽屉里取出王阳明父亲通过官方驿站寄过来的信,重新认真读一遍,看一看还有什么该为王阳明办的事,别给忘了。
    “詹恩贤侄:近好!
    我是王阳明的父亲王华。在京时曾有谋面,知你现在贵阳为父亲守孝期间,借此信表达我对令尊大人的哀思与怀念。
    吾儿王阳明因冒犯朝廷戒律而下召狱,被廷杖四十贬谪gz龙场驿丞,又经亡命游历,九死余生。在老夫的劝说下今打算赴黔任命。吾儿到任后最大的生存难题,莫过于汉人与蛮夷人两种语言不能相通,思量再三,举目亲朋竟在黔属之地,仅无可委托办理此事之人。无奈之下,致信贤侄,烦请为吾儿王阳明在黔地寻找汉人与蛮夷两种语言相通的仆从,随侍左右,苟且保全。也算一个父亲为即将远行的儿子尽一份心力,延续父子之情义。老夫及全家叩首拜谢!!!
    随信附50俩银票,全当寻找仆从资费,万勿推辞。
    请转致老夫对詹府詹母的感谢与问候!
    王华于南京拜请
    正德二年九月十四日”
    王阳明父亲写的来信,完全是从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怜的角度所写,只有‘南京’两个字隐约包含着官府与官吏的韵味,不是知情人根本读不出此意。看来王阳明父亲当初拜托的事现在即将兑现,王阳明送来的帖子就说明一切。从信中也看得出王阳明父子对gz的情况已做了深入的了解与分析,确如来信所言,在gz要保全王阳明的性命,最大的障碍莫过于汉人与蛮夷之间两种语言不通。王阳明的父亲毕竟在朝廷做大官,王府在余姚也应该是大家,出手也算大方,50俩银子,在贵阳可是能置房办田。读完信,詹惠确认王阳明的父亲在信中只拜托一件事,并无其它。
    年前,接到王阳明父亲的来信,詹惠回禀母亲,母亲的意见也是尽快找到一个汉人与蛮夷两种语相通的人,也不枉王华大人的一番苦心。找这样的人,詹惠还费过一番周折。壮年的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哪里能离得开?年老的人,如果跟随王阳明先生去龙场,说不定王阳明还得照顾他;还有的听得说得蛮话,却听不懂夷话,说不了夷话,很难周全,总不能让詹惠满意。后来一位朋友告诉詹惠,他认识的一个人到是蛮适合的,只是才十三四岁。这个小孩叫为当,与詹惠的这个朋友都是中曹司(今gy市hx区人,父亲是屯田汉人,母亲是本地的蛮子,在为当六七岁时,他的父亲一天上山打柴,就在没有回家,后来有人说为当的父亲逃回中土老家,为当的母亲后来改嫁到定番州(今hs县男方家不愿接受为当,亲戚中也无人愿意领养,为当就流落到贵阳街头乞讨,很是可怜。詹惠的朋友以前与为当的父母相识,偶尔还送给为当一些吃的东西。詹惠在这位朋友的带领下出老东门,在东山脚下的一个杂草堆前,朋友叫了两声,草堆“嘻嘻、唰唰”的响动一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小脑袋从草堆里钻出来,身子还掩埋在草堆里。朋友递给为当一块糯米粑,为当的身子一下窜起来,一把抓过糯米粑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看来是饿了很久。詹惠看着为当,除了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眼仁是白的,眼球是黑的,不时的机警瞅一眼站着的两人,嘴唇是白的,因咀嚼糯米粑而不停的动着,要是在傍晚时分,一个人在这荒野之中,见到此时的为当,完全有理由当做一个小野人。詹惠先用汉话问为当一些事,又用越人的语言与为当说话,为当都能搭上话来。看来,这五六年为当没有在贵阳白混。
    “不知夷语会不会?”詹惠问道。
    詹惠的朋友用蛮话与为当说了一会儿话,转向詹惠:“他说他会的。”
    詹惠的心中并不十分满意,为当的年龄毕竟还小,如果就选下为当的话,他可要面对的是一个在朝廷当过官,在学堂做过先生的王阳明,更主要的是人家王家可是出50俩银子的大价钱。在找一找,再定?詹惠与朋友离去。
    又过了两周,詹惠委托的人都回了话说,这样的人不好找,大致缘由也差不多。詹惠最后就只好就给那一位朋友两吊钱,叫朋友带为当理发,洗澡,在置办一身衣帽。当詹惠再一次见到为当时,为当已经变成一个乖巧、伶俐,机警、精神的小后生,马靠鞍装,人靠衣装这话一点不假。
    詹惠将为当带到母亲面前,母亲至上而下打量一番为当,又问了为当一些事,对詹惠说:“留下,备着。看能否在找到更合适的?”
    为当还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在詹家呆几个月,被母亲调教得伶俐机巧,母亲甚至还叫自己的孙子教为当认字写字,几个月下来,母亲对为当的表现很满意。搁在詹惠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但王阳明如果不满意,詹家就一定会多添一张吃饭的嘴,母亲哪里还舍得让为当重新流落贵阳街头乞讨?
    王阳明先生现在已经到贵阳。此事得及时回禀母亲,按母亲的主张行事;还得尽快安排与王阳明先生见面,王阳明毕竟是大哥詹恩的朋友,时间拖久了有悖礼数;与王阳明见面后,再看王阳明先生还有什么事需要詹家帮助?以便及早办理,最后王阳明还是要到龙场去的。自大哥詹恩走后,考虑与安排这一些事都落在詹惠的头上。想明白这几点,詹惠拿着王阳明父亲的信件与王阳明递来的帖子,走出书房,向母亲所住的后院走去。
    母亲就像詹家的定海神针,只要有母亲大人在,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回归到自己的位置上,按照詹家应该有的秩序与节律有效的运转。母亲也是越人,可她确见证了一位朝廷的命官,她的公公詹英,为皇帝尽忠,以yn河西教谕的位卑身份,上书朝廷,痛斥奸佞,一生正气,成为朝野上下尽知的敢言之士;又通过她的贤德灵慧,教育与培养出另一位朝廷命官,她的儿子詹恩,为官一任,朝纲典律明晰,度用恰当妥帖,深得皇帝赏识,成为朝廷重臣。母亲通过自己的勤劳与贤惠,相夫有策,教子有方,间接为朝廷做出贡献。在詹母越氏去逝后,经gz布政司奏请,被朝廷封为“越氏儒人”。这个封号无疑将成为詹家与越氏家族千秋万世的荣誉,载入史册,彪炳黔地,垂范蛮夷,这是后话。
    詹家地处大西门,南北座向,右侧有小桥流水,左侧有都司衙门,背靠岩石山岗,依势而建,后高前底,成俯视之态,临街立着门头,算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前后三排房子,形成两个院落,青石板过道与台阶,厢房、书房、厨房列在两侧,有的墙体充当围墙,将詹家严严实实的围起,院内种着金丝竹等各种花卉植物,摆放着奇石盆景。两栋木楼为正房,第一栋木楼左侧是大哥詹恩家,右边是詹惠家,第二栋木楼主要是母亲使用。詹惠上了几步台阶,来到母亲的房间。
    “母亲,我回来了。嫂子也在。”詹惠进屋问候道。母亲与嫂子坐在一起烤火聊家常。
    “惠儿,痴(吃)饭没——?”母亲关心的问。母亲的话语中总是带着浓郁的越人语音。
    “吃过了,今天办差与几位同僚一起吃的,还喝了几杯。”詹惠在母亲面前很坦白。
    “优(有)事啊——?”母亲看见詹惠手里拿着东西。
    “母亲,王阳明先生已经到贵阳,为当就快也要跟着他到龙场去。这是他今天递来门房的帖子,下黑回来才看见。我又把王阳明父亲以前来的信看过一遍,也就是委托咱家办为当之事,并无其它。”詹惠赶紧回母亲。母亲并不识字,詹惠没有把帖子递过去。
    “就是恩儿(詹恩)在京城的那鱼(一)位朋友,到贵阳了?哎——。”母亲长长的叹一口气。
    在回母亲话时,詹惠刻意绕开提及大哥詹恩,就是怕勾起母亲内心深处的伤痛。可是现在母亲自己想起她的大儿子詹恩,所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前年春上大哥在家痼疾复发,经多方治疗毫无起色,夏末秋初故去。大哥詹恩的离去,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母亲的心上,只要想起她引以为自豪的恩儿,或是家人无意间在母亲面前提及她最心疼的恩儿,詹惠知道母亲的心又会重新流血。见嫂子坐在旁边,母亲还有意在掩饰伤怀的情绪,对大哥詹恩的离去,詹家上下内心流血的又何止母亲一人?詹惠的心上也因大哥的离去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常常隐痛。
    “是的,母亲。”詹惠把刚才自己想好的想法说了一遍,想借此转移提及大哥詹恩的话题。
    “惠儿考虑周到,只是那50俩云(银)子,鹅焖(我们)一分都没能动——,前(全)部还给别人,一个人到gz来,要花钱的地方多得恨(很),别让人看扁鹅焖(我们)詹家,别人有难处,鹅焖(我们)就好人做到头,帮人帮到底——。”母亲的话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
    “好的,母亲,我明早就去见王阳明先生。那么明天就请王阳明到家里来吗?母亲。”詹惠接着问。
    “明天,你舅叶(爷)他们没是要奶(来)吗?后天吧!帮这样人家,对鹅焖(我们)没坏处——。”母亲想了片刻,肯定的回答。
    “可以,就按母亲的意思安排。”詹惠同意。
    “你焖(们)回吧,鹅(我)想歇(休息)了。”母亲发话。
    詹惠与嫂子一起离开母亲的房间,一股寒气袭来,这是离开母亲的温暖房间的缘故。书房的灯还亮着,詹惠还得回书房。
    “嫂子,我媳妇还在做针线活,你去帮帮她?”两人一同下台阶时詹惠对嫂子说。
    “好的,我去看看。”嫂子离去。其实詹惠是怕让嫂子一个人回屋,而刚才提及大哥詹恩的话题,一定勾起她的伤心,所以有意为之。詹惠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否在做针线活?反正在两个女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
    詹惠连回书房的话都没敢说,以前大哥詹恩整天都在书房里呆着,嫂子难免时常也到书房,提到‘书房’,嫂子又会想起自己的丈夫。大哥詹恩不幸早逝,就像在詹家留下一块很痛的大伤疤,做很多事都绕不开,可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刻意与小心回避着,生怕无意间触及了,‘伤疤’又会重新流出鲜血。
    回到书房,一切依旧。烛,继续点着,火,还在燃着,满满的书架,立着,茶杯里的茶水,还暖着。大哥詹恩在书房里留下太多的痕迹,让人睹物思人。每一本书里都有大哥詹恩生前留下的眉批和书签,笔是大哥握过的,墨是大哥磨过的,书案是大哥曾经使用过的,椅子是大哥坐过的,詹惠坐在椅子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大哥遗留下的体温。书房里的一切物件,都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在橘红的烛光里,矗立在原地,好像还在等着大哥詹恩回来。有一次詹惠在外喝醉了酒,踉跄回到书房,伏在书案上睡过去,他梦见大哥走过来叫他:“詹惠,詹惠,又喝多了,回房休息,小心着凉。”詹惠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在沉沉的深夜里,詹惠真的很想念、很想念自己的大哥詹恩,流下很多泪。他愿意相信是大哥把自己抱来床上的。
    大哥詹恩在家时,gz两司各级官员,寻找各种借口与理由,带着各色礼物时常到家里来拜访大哥,在书房叙谈。可以说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好生热闹,詹府也因此在贵阳本地享有极高的声望。而今大哥詹恩走了,物是人非,人去楼空,人走茶凉。詹惠既是受益者,其实也是旁观者,更是世态炎凉的亲历者与见证者。这一切都让詹惠更加怀念大哥,此刻坐在椅子上,被自己对大哥詹恩的思念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詹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只是在世人面前,在家人面前,尤其在母亲面前,他是家中的男人,必须为詹家撑起一片天,用一个男人应该具有的坚强,慰藉已经伤心过度的至亲,用自己坚毅的行为慢慢替代大哥在詹家原本就不容易替代的位置,尽大哥未尽的责任。
    老天,你为什么要夺走我大哥的生命?大哥在家为父亲守孝期及将年满,朝廷重新擢用大哥的任命也很快就会下达,就在这时无情的老天对詹家下了狠手,无情的夺走大哥詹恩的宝贵生命。老天,你为什么相中的是大哥詹恩?而不是我詹惠?即使老天要了詹惠的小命,也不至于让詹府蒙受这样的痛苦与打击。詹惠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回大哥的命,因为对詹家而言,只有大哥詹恩健在和能为朝廷尽忠的使命,才能让詹家承续王道乐土的荣誉,才能延续母亲内心的那份骄傲与满足,大哥詹恩在母亲的心中乃至对詹家的贡献是无人能代替的,詹惠岂能做到。刚才母亲说想歇了,就是不想因王阳明先生的到来,而勾起对‘恩儿’思念的悲痛情绪被大儿媳与惠儿看到,回自己的房间独自一人伤感,抹泪。母亲承受了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剜心之痛,精神头大不如从前,詹惠明显的感受到,他很为母亲担心。
    大哥詹恩自去京城做官,就没有回过贵阳,家里的大物小事,原来是父亲带着詹惠打理,詹惠上手后,父亲就放手让詹惠自己在打理,只在后面给詹惠指点或帮助,经过多年的历练,在父亲逝去后,詹惠也算独自撑起这一大家子的门头。可是无论詹惠怎么努力?远在京城遥不可及的大哥詹恩对詹家上下的影响无处不在,在母亲的话语里,在亲人们的眼神里,在贵阳街头巷尾的市井里,尤其在母亲的心里,好似存在着一个永远不可能打破的法则,取得功名才是男儿的正道,经商挣钱养家对男儿来说是旁门左道。以前大哥詹恩在家时,詹惠每次什么遇事?去回母亲的话,母亲总是一句:“去问你大哥。”长兄为父的道理詹惠懂得,詹惠百般孝顺,可是只要有大哥詹恩在,詹惠在母亲的心中永远是次要的,母亲的心思就毫不掩饰的倾斜向大哥詹恩,詹惠就只能做大哥詹恩这颗大树庇护下的小草,永远做‘二爷’。大哥詹恩健在时,詹惠的心时常醋意大犯,挣扎过,甚至颠覆过。可现在大哥詹恩走了,詹家的大树倒了,曾经压在詹惠头上的‘大爷’不存在了,自己的内心却留下深深的伤痕,时常流血,而且久久难以愈合。想到这些,自己以前犯的醋意、挣扎的内心情绪,在面对生死离别,悲欢离合人生际遇时,显得如此幼稚与无知。
    点着的蜡烛,此时好似也懂得詹惠的心绪,烛柄上挂满泪痕,炭火也好像等了许久,燃成灰烬。詹惠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把王阳明父子的书信与帖子放进抽屉里,无意间看见自己送给大哥詹恩的玉虎头还放在抽屉里的一角,他小心地拿起,细心的抚摸着,细腻沁润又冰凉的玉虎头,是詹惠的大舅哥从越国回来带给他的,詹惠很喜欢,曾带到神仙洞、弘福寺开光做法,祈求神灵保佑。大哥詹恩回家,詹惠把自己心爱的玉虎头送给大哥,如此附有神灵的物件,就被放在这一个抽屉里,距大哥詹恩如此之近,为何不显现神力?庇护大哥詹恩,却让病魔无情的夺走他宝贵的生命。詹惠心下生出恨意,留着何用?手高高举起,詹惠想把玉虎头摔碎,可是手终于没有摔下去。留着,留着吧!见到它也算对大哥的一份念想。詹惠重新把玉虎头放回抽屉里。明天要见王阳明先生,把这件事办好,也可以慰藉大哥詹恩在天之灵,更是慰藉自己。
    端出炭火,灭了烛,关好书房门,詹惠回房。
    二月间的贵阳,早晨还是寒意十足,寒冬好似还包裹着春天脚步,让人觉得天气应该暖和了,可就是暖和不起来,贵阳人的谚语是:冬冻肉,春冻骨。詹惠穿着绸缎皮襖,带着瓜皮帽,上嘴唇留着刚劲的胡须,与吴老者一起喘着雾气走在昨天的来路上,他们要到驿馆拜会王阳明先生,詹惠之所以带上吴老者,是想明天吴老者再来接王阳明先生,这样做更合礼数,毕竟吴老者也是詹家唯一与王阳明先生谋过面的人。
    驿馆伙计见詹二爷一大早到来,甚是殷勤,问明来意,领着两人往里去。来到一间客房门前敲两下门,随即道:“王阳明先生在吗?”
    打开房门,希渊:“有什么事?”
    “詹府詹二爷一大早来拜会王阳明先生。”伙计答道。
    “昨天就是他送来的帖子。”吴老者也认出希渊。
    “在下正是王阳明。二爷可好。”希渊让出身子,王阳明一身朝服,已在门内向詹惠施礼。
    “詹惠,拜见阳明先生。”詹惠忙回礼。
    “希渊,请二爷屋里说话。”王阳明让出门道。
    詹惠首先迈进房门,吴老者随后,驿馆伙计也跟着进来。
    “先生,我是詹恩的弟弟詹惠,‘二爷’的名号是市井里叫的,先生就叫我詹惠吧。”詹惠已落座。
    “二爷,你们聊着,茶、火马上到。”伙计应声离去。
    王阳明见詹惠尚年轻,又特意说明,附合道:“行,就叫你詹惠,叫‘二爷’反而显得生分。”
    “先生一路走来,甚是艰辛。gz这地方就是天高地远,山大坡陡,天下只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殊不知黔道比蜀道更难。”詹惠想用轻松的话题冲淡与王阳明先生初次见面的拘谨气氛。
    “黔道再难,我这不也到贵阳了吗?”王阳明用一句话跨过了自己路途的艰辛,他知道此时再言自己路途的艰辛之事已不合时宜,想及早见到故友詹恩,问道:“家兄现在可好?”
    詹惠感到屋里的空气凝重起来,他知道见到王阳明先生,大哥詹恩一定会被提及,自己心上的伤疤又会重新被撩开,流血疼痛。但他必须面对,王阳明先生并不知道家兄已故去的消息,詹惠迟疑片刻。
    这时驿馆的伙计正好送来火盆与茶水:“二爷,茶、火到了,请慢用。”转身出去。
    “谢啦。先生请用茶。”詹惠对着门外大声答谢,又准备起身去倒茶。希渊先一步接过茶壶分碗倒茶水,吴老者也忙过来,给希渊帮忙倒茶水,詹惠见状又重新落座。
    “不瞒先生说,家兄…,家兄前年春上痼疾复发,夏秋交际不治,已作古了。……。”詹惠的话没能继续说不下去,紧闭的双唇颤抖起来,双眼满是泪水。
    “詹惠,詹惠你是……,你、你是说荩诚兄,已经亡故,在我离开余姚之前,詹恩与我已是阴阳两隔了吗?”王阳明不敢相信詹惠说的话,急切的问道。
    詹惠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他闭上双眼,点了点头,沉凝了片刻道:“正是,先生。”
    得到詹惠的肯定回答,王阳明的大脑里“嗡—”的一声响,一片空白,身子一斜,险些从櫈子上掉下来。“先生,先生……”詹惠赶紧上前扶着王阳明,嘴里喊着,希渊、吴老者见状也忙着过来扶起王阳明。
    “唉——,”王阳明长长的叹一口气:“天煞我也,天煞我也。荩诚兄离去,我王阳明廷杖四十贬谪龙场,天崖何以为友?痛哉!痛哉!痛哉!荩诚兄离去,大明失去俊才,国家失去栋梁,海角何以为伍?惜哉!惜哉!惜哉!”已是满面泪水。
    “先生,先生……。”希渊从没有见先生如此悲痛过,一只手,扶着先生,另一只手在王阳明的背心窝处不停的搓揉,嘴里不住的喊着,也泪流满面。
    郑富力与梁时运也闻声赶过来,一个劲的问希渊:“先生怎么了?”。因为王阳明领着希渊,到詹府送帖子的事两人并不知情。
    “詹惠,这是与我随行的两位大哥。两位大哥,来见过詹二爷。”王阳明吃力的给双方做了介绍。
    “先生,尽管我大哥詹恩故去,但我詹惠还在。我大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先生接纳我做个小弟?”詹惠已经从悲痛的情绪中走出来,他必须完成拜会王阳明先生的使命。也为刚才王阳明先生对故去大哥詹恩的情谊所感动。
    “与荩诚兄是故友,与荩诚兄的弟弟自然也是朋友。只是荩诚兄离去,我且如此悲痛,不知当初生死离别时你们全家是何等悲恸?唉——!早知这样家父就不该因我贬谪之事而烦扰你们啊。”王阳明还沉浸在失去故友的伤感与惋惜的情绪之中。
    “先生格外了,令尊大人也是一片苦心。昨天我到布政司已知先生到贵阳,晚上回家,又见到先生的帖子,回禀母亲,安排明天请先生到家相叙。今天我来既是拜会先生,也是邀请先生。”詹惠还没有说完。
    “詹惠,”王阳明插话:“你母亲的身体还好吗?”
    “老人家还算硬朗。只是大不如从前。”詹惠答道。
    “我明天过去拜望詹母,会不会勾起老人家的伤怀?”王阳明有一份担心。
    “大哥去逝两个年头,此时老母亲见到大哥的故友,伤怀自然难免,好在昨天已经给她老人家讲过,思绪应该有所准备。再者,如若先生推辞不去,家母知道后反而会更伤怀。”詹惠说得有理有节。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果然是詹恩的亲弟弟,考虑事情如此周全。”王阳明不好再推辞。
    “先生,明天我叫吴老者过来接先生。”詹惠。
    “詹惠,昨天你也到布政司办事?”王阳明问。
    “没有,先生,我读书不长进,没有取得什么功名,在布政司里谋了一个抄写的差事,所以知道先生已到贵阳了。另外,先生,令尊大人委托找人之事,已经办下,待先生见过后是否满意再最后定夺?”詹惠始终放心不下为当之事,提前先告知王阳明。
    “此事给詹府上下添麻烦了。”王阳明。
    “为先生寻此人,还费了一些周折。要随先生而行,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年老的语言相通,可身体又是个问题,说不定还会给先生添麻烦;壮年的上有老下有小,哪里离得开?最后经多方打听总算寻着一个少年,十三四岁,原先在贵阳街头乞讨,父母全无,寻着后在家我母亲调教几个月,可是机灵、能干,跟着云章,哦,云章是大哥詹恩的儿子,认得不少字,老人家可是喜欢。”詹惠补充道。
    “詹惠,让你费心了,家母老人家体恤我这个晚辈千里贬谪的仁爱之心更让我无语言谢,惭愧,惭愧啊!”王阳明发自内心的感叹。
    “先生客气了,我母亲现在真把为当当成自己的孙子一样疼爱,寻下这个孩子倒是给我母亲心下不少的宽慰,我可没有想到这一层。”詹惠说的是实话。
    “詹惠,你们布政司已经开门办差,可宣慰司要几时才能开门办差?我都去两回了。”王阳明从刚才的情绪渐渐走出来。
    “根据往年的习惯,一般都要初十五后才开门办差。宣慰使大人平时是不能随意回族里的,只好借春节时回族里。先生要到宣慰司办事?”詹惠又答又问。
    “我的官文还得转呈宣慰司批复,据说龙场驿,归他们管辖。”王阳明简单的说明。
    “这事不难,布政司已经批复,到宣慰司也只是履行过程序。我和办此事的差役相识,他也住在贵阳,若先生需要?我叫他专门来为先生办理就是。只是先生不必着急,借此机会好好在贵阳歇歇脚,这一路走来可不轻松。”詹惠劝解者王阳明。
    “如此甚好。”王阳明。
    “不知先生吃过早饭没有?不如我请先生吃早饭。”詹惠跟着问。
    “早饭到还没吃,现在也没有胃口。詹惠你去忙吧,我们自己安排。”王阳明回答。
    詹惠见王阳明还没有完全从悲痛的情绪完全摆脱出来,也不便勉强,毕竟他与王阳明先生还是第一次见面:“那好吧,先生请自便。詹惠告辞了,先生在贵阳还需办什么事?尽管开口,詹惠当尽心尽力为先生办理。”施礼后,詹惠领着吴老者走出房门。
    两位大哥坐在床沿,听了刚才王阳明与詹惠的对话,也大概知道事情的一二三,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先生,只是怔怔的看着王阳明。
    “希渊,你与两位大哥出去吃点东西。”王阳明发话。
    “先生,你不与我们一同去?”不想王阳明一人呆在屋里,希渊问道。
    “我不想吃,你们去吧,我想静一静。”王阳明还坐在长条凳上没有动。
    “先生,我们给你带些吃的回来?早饭还是要吃的。”梁时运关心地问王阳明。
    “你们看着办吧!随便带点回来就行。”王阳明随意答道。王阳明此时真的没有胃口,可是他还得顾及其他人的感受。
    三人出门,屋里静了下来。
    原想在贵阳与詹恩见面,重续旧情,王阳明在贵阳也算有一个曾经交往相识的故旧,可现在詹恩走了,自己贬谪龙场刚到贵阳,在这蛮荒之地,还有谁能让王阳明念想与依靠。詹恩若健在,即使重上仕途,离开gz只要他还在,旧时情谊自然能续上,有詹恩留下的一句话,王阳明遇到的大小事情,麻烦詹家也有个源头出处。可詹恩走了,就在王阳明的人生跌倒低谷,最需要帮助的时节,詹恩却英年早逝,阴阳两隔,若詹恩还在,王阳明甚至妄想詹恩能到龙场来看望自己,给他冰凉的内心带来一丝温暖,哪怕是暂时的。詹恩本是贵阳人,尚有光明的仕途,在家享有母亲的爱怜,家人的呵护,性命尚且难保,我王阳明一个外乡之人,举目无亲,仅有希渊为伴,前途暗淡,小命何以为续?性命何等堪忧?
    “唉——!”王阳明长长的叹一口气,詹恩的离去,让他的前路变得灰暗,内心变得冰凉,深切感到上天在他的心头拉了一刀,又撒上一把盐的切肤剧痛,他真切的担心,与家人重新团聚是否有期?我王阳明何以为盼?王阳明找到与家人生死离别的痛楚感受。
    明天还要到詹府拜望詹母老人家,想到詹恩的母亲,一位丧夫失子的老人,王阳明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反省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如此自私,自己千里贬谪之路需要得到詹恩帮助的那一点愿望,相比詹恩的故去,给gz带来的损失,给詹家上下带来不可挽回的巨变,詹母的内心该承受多少痛?精神将承受多大的打击?王阳明惭愧至极,上天对王阳明是公平的,夺走他的故友詹恩,又把詹惠送到他面前,詹惠刚才的话语,说明詹惠仍然在履行应该是詹恩给予王阳明的帮助,通过刚才的观察,詹惠应该是一个可以托付之人,王阳明仍然可以得到他希望得到的帮助。可是,上天对詹家,对詹母,对詹惠公平吗?王阳明的心在瞬间倾覆,又在瞬间被他自己复位。作为詹恩的故友,此时应该替故友多安慰詹母,孝敬詹母,友爱兄弟姐妹。想到这些,明天王阳明多希望詹母能认下自己做义子,也许能给詹母老人家带来一些安慰和内心空缺的填补。王阳明转念又一想,自己千里迢迢贬谪gz尚且求得自身保全,用什么去孝敬詹母?拿什么来友爱弟妹?也许在很多地方自己还需要别人的怜悯与帮助,天涯相隔的生生祖母与父亲自己都无法尽孝,又何故在这里不切实际的遐想与表白,想过这些,内心悲凉的王阳明真想大哭一场,哭詹恩,也哭自己。
    房间里因为有火盆,暖和许多,王阳明不知道啥时候自己已经孤独的卷曲在床上。詹恩的离去给王阳明的内心带来非同小可的震动,有失去故友生死离别的悲痛,也有对自己前路灰暗生死两茫茫不可名状的悲愤,更有惋惜詹恩英才早逝恨世道昏庸欲哭无泪的愤慨。而王阳明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的卷曲在床上。
    希渊因担心先生,及早回来。见先生一人躺在床上,重新倒一碗茶水:“先生,喝点茶,吃点东西。”茶水还温热的,希渊将带回的糯米粑与茶碗一起递给王阳明。
    “没有胃口,放在桌上。”王阳明只接过茶碗,自詹惠到来后,自己没有喝一口水,此时他感到口渴:“两位大哥呢?”
    “他们还在街上。”希渊答道。
    “咱们不能因为过年而这样耗着,两位大哥会闹情绪的,他们还得回余姚啊。”王阳明像是自言,又像是在对希渊说。
    希渊知道两位大哥这趟脚力是来挣钱的,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王阳明:“先生,吃点东西吧。”哀求着王阳明。
    王阳明吃一口糯米粑粑,往日好吃的糯米粑粑,此时也味如嚼蜡,说道:“宣慰司的事看来还得麻烦詹惠,其他事咱们抓紧办理,及早上路。两位大哥会好受些。”
    “好的,先生。”见王阳明开始吃糯米粑粑,希渊轻快的回答。
    驿馆伙计此时敲门进来:“先生还与詹二爷相识,詹家在贵阳可是大户人家。先生,我得把火盆与茶壶拿走了,你们需要时再给我说。”
    “已是中午,不冷了,你拿走吧,我们一会儿也要出去。”王阳明随口答,伙计对王阳明的态度明显改变。
    “先生,有人在对面卤味店给你们订下饭菜,晚饭可以吃。钱已经付过了。”伙计仍然站着说。
    “是谁订下的?如此好心。是詹二爷吗?能告诉我吗?”王阳明惊奇的发了一串问。
    “店家说,主人家不让说,先生就不要问,尽管享用就是。看来先生还真是不简单的人。”伙计说完,端着火盆,提着茶壶离去。
    “先生,你猜,会是谁?这样好心。”希渊好奇的问。
    “最有可能的就是詹惠?还有就是陈实的叔叔与妹妹?在贵阳我们就认得这么几个人。”王阳明也好奇的分析:“应该是詹惠。”
    “我想也是,詹二爷的可能性最大。”希渊附和着王阳明。
    “希渊,不用猜了,咱们还得出去买些东西,明天总不能空着手去拜见詹母吧。走。”王阳明已经吃完糯米粑,走出屋子。
    “好的。”紧跟着王阳明,希渊也出了门。
    离开驿馆的时候,王阳明请伙计转告两位大哥,自己与希渊出门办事,一会儿就回来。其实王阳明的心里与希渊一样,一直猜着到底是谁给他们安排下的晚饭?此时的王阳明完全恢复理智。
    回来时,驿馆伙计告知王阳明,两位大哥已经回来,在房里。对面卤菜馆的小二也过来请先生晚饭过去用餐。刚才在外面一忙,王阳明已把此事忘了。
    “先生,郑大哥要知道晚饭有人请下馆子,不知多高兴。”希渊跟着王阳明,调侃道。
    “行了,希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该感谢的人都没有问清楚,食之甘味?”王阳明并没有责怪意思。
    此时、此遇、此景、此地,对初来乍到贵阳的王阳明,在他的内心深处又多了一分淳朴的温暖。
    回到屋里,王阳明将剩下的大半碗茶一气喝下,茶水流进肚里,王阳明也能感到它的冰凉,毕竟此时还是初春,半碗凉茶水让王阳明的胃难受一阵。
    “希渊,你去把两位大哥叫过来。”王阳明吩咐希渊。
    “先生,有事?”希渊一边问一边出门。
    不一会儿,希渊跟着两位大哥走进王阳明呆着的房间。
    “两位大哥,实在对不起。眼看就要到龙场,不想我们的行程却在贵阳这里卡住了,这老大过年的时节,谁不想家?不想自己的亲人?来,坐下说。”王阳明招呼着三人。
    “在贵阳这里,还有几件事必须办。到宣慰司呈报,拜见詹母,认下为当,为两位大哥筹些回程的盘缠,还有就是我得到詹恩的坟冢上去祭拜一下,毕竟我与詹恩是故交,其他就是一些琐碎之事,容易办。一事不烦二主,这些事就只好拜托詹惠。争取两三天办妥,我们及早赶往龙场,两位大哥也能及早的回程。”王阳明急切的把话说完,也想借这些话安慰两位大哥。
    “是啊,是啊,我们是得及早动身。”郑富力附和道。
    “先生,只是这些事也是必须办下的。在贵阳闲着,有时我的心里真紧,能及早上路最好。”梁时运也说道,显然他考虑问题要比郑富力周到细致得多。
    “就这么定下。希渊,我们还得到布政司去一趟,找詹惠,请他尽快帮助我们安排这些事。”王阳明安排好,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好的,先生。”希渊回答王阳明的话,又对两位大哥说:“两位大哥,晚饭有人请先生吃饭,就在街对面的酒家。”
    “嘿嘿,还有这等好事。”郑富力感到很意外。
    “是谁请先生吃饭?”梁时运。
    “先生问了,店家说,主人家不让说。”希渊得意的说。
    “贵阳人真实在,请先生吃饭还不留名。”梁时运接过说。
    “也许见到詹惠就知道了。无论是谁?都值得我王阳明感念。”王阳明是对三人说,也是对自己说,说完话与希渊出门。
    呆了几天,王阳明对贵阳已经开始熟悉,尤其是到布政司与宣慰司的路。现在已是正月早春的天气,树枝在抽芽,柳条在荡漾,小草在泛绿,艳阳高照的日子,南风里透着温暖的气息,脚下的大地也蕴含着生机勃发的激情。今天就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在余姚老家,不多见这样的蓝天白云,天,湛蓝得深邃,白云,仿佛就在王阳明的头顶上闲庭信步。现在一切都回到王阳明赴任龙场的轨道上来,尽管经历了失去故友詹恩的痛楚,离开了陈实一家的护佑,王阳明此时的心情还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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