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堆积在头顶,天色就暗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早晨出门,远山上升腾的雾气,让人觉得今天本该是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有路途经验的人都会乘着这样的天候上路。但是,仅仅上路一个多时辰,升腾的雾气不见踪影,好似躲进山野的怀抱,云层逐渐厚实、隆重起来,没有一丝散开的意思。中午时分,不遂人愿的毛毛细雨紧跟着就飘落下来,铺天盖地,暗无天日,天空与大地之间仿佛被拉上一层薄薄的雨帘。漫不经心的路人,这时才恍然大悟——贵州的天气就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山野间,雾气悄无声息的变化,其实就是在向路人暗示即将突变的天候,一心赶路的人忽略了这一点,别无他法的承受毛毛细雨无情的肆虐。冬天,飘毛毛细雨,是贵州人的家常便饭,毛毛细雨一旦下开,就会持续下一阵子,无休无止,缠绵不断,大有极少成渊的架势。路,是驿道,用石块砌成的山间小道,供人和马行走,平卧在崇山峻岭间一直向远方延伸,看不到希望的尽头。路人,当然就是行走在驿道上的赶路之人。王阳明今天就是这样的路人,从余姚老家一路走来,进入贵州,今天又遭遇这样的天气,心情也变得湿漉漉的,步履格外沉重。
毛毛细雨,并没能打断王阳明对往事的回忆。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王阳明对不起很多人,但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朱氏。妻子是一位安于本分的好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喜出望外,知道丈夫返回余姚后,即将踏上千里贬谪之行,又悲伤成泪,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妻子的内心里,只有不住的落泪。王阳明当然明白妻子的泪,是为自己前途未知,生死一线,一路艰辛,是否有归期?而流,一切的一切都让妻子无奈,更无助,流泪,就变成妻子表达悲伤情绪的唯一方法。为丈夫,也为自己,更为他们的这一个不完整的家。原本夫妻久别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面对朱氏,跟了自己近20年的女人,王阳明心里从不愿触动的“死结”又会被重新触及,无奈的面对与承受,自己对不住朱氏的地方太多,从成婚那一刻起就没有让妻子朱氏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时至今日夫妻两没能养育子嗣。这一个家,对妻子而言就是守望着的空房,就是无数个寂寞的不眠之夜,就是数不清的期盼与一次次期盼后的失望。王阳明从余姚动身前,祖母也意识到这一个缺憾,作为一家之主,决定将弟弟的二儿子过继给王阳明,这是祖母认为唯一能弥补缺憾的方法。
尽管如此,悲伤的思绪还是牢牢的占据着妻子整个人,无法止住妻子流泪,王阳明希望妻子只在自己的面前流泪,不要让原本就笼罩在悲恸情绪下一家老小,跟着妻子悲伤起来,这是王阳明最不愿看到的。处于万般无奈,在征得祖母同意后,王阳明决定送妻子朱氏回江西南昌老家,住上一年半载,甚至更长。至亲的团聚,也许能填补妻子心灵中的缺憾,亲情的相拥,也许抚慰妻子原本不该悲凉的心绪。千里贬谪之途,选择过境江西正是这个原因。面对命运无奈的捉弄,王阳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算尽到一个丈夫为妻子所能尽到的最后之力。在南昌上岸后,寄宿客栈,让朱氏独自回家,王阳明无颜面对岳丈、岳母高堂,更汗颜面对孤苦伶仃的妻子。妻子没有错,自己没有错,错了的是夫妻两不幸身处在这个昏庸的时代。不见岳丈、岳母,在内心深处,王阳明还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隐情。横下一条心,第二天一早默默的踏上西行之路。
“天无三日晴,人无三两银,地无三尺平”是贵州谚语。过境湖南时王阳明已经听说过。此时此刻,身临其境,还要在这样的雨天赶路,行走在山顶上西风凛冽,寒冷刺骨,来到山下风要小一些,让人感到阴冷无比,只须细雨与西北风一夜肆虐,山坡迎风面的树丛上就会挂满冰柱,远远望去银装素裹,而背风面的山野依旧如常,满山遍野湿漉漉的一片,要想找到一个干燥的歇脚之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座山峰,就这样被大自然神奇的力量雕塑成完全不同的两种景象。“一阴一阳为之道”、“处阴而居”理所当然成为人类适应自然变化法则的生存之道。回忆往事,是王阳明贬谪路途上常做的一件事,借以打发路途上的无奈,排遣疲惫。可今天面对如此残酷的天气,王阳明不能再分心,必须专注自己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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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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