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已醒(一)
宁宛如把行李箱放下,坐了一会儿,时差的原因,脑袋嗡嗡的疼,从包里掏出手机关机,宁宛如早早的睡了,一整夜做了乱七八糟的各种怪梦,醒来看窗外,天已大亮,脑壳儿依旧疼。宁宛如又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睡不着,打开手机,看到好几个陌生来电,打了过去,电话在被接通的瞬间,宁宛如的右眼狂跳不已,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小如吗,我是琳琳爸爸,琳琳昨天夜里……” 对面是哽咽的声音,宁宛如瞬间窒息,颤抖着声音问:“琳琳怎么了?” “琳琳昨天夜里,出车祸….去了”,宁宛如听了如雷轰顶,头皮一阵发麻,嗓子里有万千声音堵着,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宁宛如赶到医院,看到的是憔悴不堪苍老如八十岁老人的赵琳爸爸和妈妈,赵琳妈妈应该是看到宁宛如想起自己同样年纪的女儿却不在人世,又放声大哭,宁宛如眼泪也跟着不停地流,不知从何安慰而起。
赵琳爸爸也拿手抹着眼泪,宁宛如想去停尸房去看一眼赵琳,赵琳爸爸拦着说:“车撞得太厉害,别去看了”。宁宛如听了这句话心里像被刀扎一样疼,赵琳的妈妈听到这句话直接哭晕了过去。
一会儿满霞霞和柳颜也来了,宁宛如说:“你们在这陪着阿姨吧”,然后她陪着赵琳爸爸去赵琳的住所收拾遗物。路上赵琳的爸爸寡言少语,像自言自语似的哑着嗓子说:“琳琳这孩子啊,前几天打电话,我听着她心情不好,就猜是不是跟男朋友分手了,知道这孩子把她那个男朋友看得重,就说孩子回家住两天吧,心里想着让她散散心。琳琳答应的好好的,说过几天十一节就回家,还说要把年假休了,多在家待几天,她妈高兴的前几天就开始张罗准备各种琳琳还吃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再也见不着面了”。
停了一会儿,赵琳爸爸拿手锤着自己的腿:“都愿我啊,她妈妈担心女儿,当时非要买票来北京看琳琳,我想着琳琳说马上回家的,不差这几天,没让她去,谁这道,她怎么半夜还出去醉酒,我好好的女儿就这么没了”。宁宛如听了一阵心酸,赵琳爸爸接着说:“我看琳琳的手机,前两天她给你打过电话,她没跟你说什么吗?”
宁宛如心里一惊,前两天她正在巴黎欢声笑语呢,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琳琳的电话她根本就没有接通,宁宛如心里自责不已哭着说:“伯伯,我前几天在国外,没接到琳琳的电话,对不起,对不起。”赵琳爸爸叹着气说:“没事,反正人已经去了,说来说去这都是琳琳的命。”
到了赵琳住的地方,推开房屋,明明是一个小姑娘的居所,却一切摆的乱七八糟,可以想象赵琳之前的生活状态。屋里没有任何男性使用的物品,分手想必是很彻底。
宁宛如收拾赵琳的书桌,发现一个日记本,打开看到了第一页写着:今天彻底分手了,吵吵合合好几个月,实在是累了,谁让我没像那个姑娘一样当局长的爹呢,人往高处走,怨不了谁。往后翻了几页,日期正好是昨天,宁宛如看到写的内容,手一抖,笔记本掉到了地上。宁宛如回头看赵琳爸爸没有注意到,赶紧把笔记本捡起来,颤抖着手把本子悄悄装进了自己包里。
赵琳的尸体下午被火化,有着大大睫毛的赵琳,整天叽叽喳喳的赵琳,变成了一搓灰,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被赵琳妈妈紧紧抱在胸口。走出殡仪馆,赵琳爸妈对着她们三个姑娘说:“不用送了,我们带着琳琳走了,这北京以后也不来了。”
宁宛如几个听了,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站在门口,看着赵琳父母坐的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中,宁宛如一回头看到了远远站在一旁的高峰,宁宛如立马要冲出去,柳颜和满霞霞拉着她:“算了,琳琳都走了,没有意义了。”宁宛如说:“我只有一句话跟他说。”
宁宛如走到高峰身边,说了一句话,高峰表情面如土色,仿佛身上的血液被全部抽干。宁宛如说完这句话,有恶狠狠的报复得逞的快意,也有终于找到一个人分担内疚和自责的纾解。
很多年后,宁宛如一直很后悔说了这句话,赵琳已经死了,何必再搭上另外一个人的一生。
梦已醒(二)
宁宛如回到家,在屋里待待的坐着,暮色渐渐笼罩,屋里光线暗了下来,宁宛如没有开灯,她在想大学时候的时光,怎么就觉得那么远呢,明明是才毕业没两年啊,怎么就有人已经开始阴阳两隔呢。
宁宛如心里想着如果自己接了赵琳的电话,如果能听到赵琳的诉说,是不是她就不会去酒吧买醉,是不是她就不会出车祸死了。她拿手使劲儿揪着自己的头发,她拿手打自己的胸口,因为觉得胸口好疼,她想把胸口里压抑的东西打出来,可是块垒越积越多。
因为赵琳已经不在了,人生没有如果,永远无法倒回回到前一天,前一小时,甚至是前一秒。她心里埋怨自己,虽然出国算是吴铭给她的突然袭击,可是她不能怨吴铭,她舍不得怨吴铭,她只能怨她自己。
第二天宁宛如迷迷糊糊地去上班,刘莎莎看着宁宛如问她上周去哪了。宁宛如说家里有急事,回家了。刘莎莎担忧的神情看了宁宛如一眼,强打精神熬过了一天,宁宛如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匆回家,她突然讨厌人声的嘈杂,她想躲在自己小小的窝里,安安静静的待着,她忽然好想吴铭的怀抱,好想吴铭能抱着她,安慰她。
回到家一会儿,有人敲门,宁宛如坐着没动,她想装作不在家,人总会走吧,没想到敲门声带着来人的坚定决绝一直想着。宁宛如通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一位30岁左右的女人,心理一阵狐疑,打开门,女的先上下打量着宁宛如,说:“我可以进来吗?”宁宛如侧身让她进来,女人进屋环顾了宁宛如小小的房间,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宁宛如一直看着她,没出声。
女人盯着宁宛如的脸看了好长时间,说:“之前听说有人为吴铭哥挡车祸的时候我就该来看看你了,是我大意了。”宁宛如没吱声,女人有着一副大老板的架势,指着旁边的椅子说:“你坐,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我和吴铭的故事”。宁宛如心里苦笑:这是在谁的家,这又是哪出戏。女人却自顾自的讲起来:
“我18岁那年来到深圳闯荡,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卖服装,一天旁边店铺被一个小伙子租了下来,开始在那卖光碟和磁带,那些年刚开始流行dvd机,光碟卖的很火。这个人就是吴铭。我对他一见钟情,一个月之后,我就开始去他店里帮忙。我们俩一起打拼了一年,生意蒸蒸日上,周围的人都说我们俩是小两口。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苦,每天起早贪黑,现在想想真是甜蜜,因为那时候的吴哥身边只有我。我们俩有过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后来我们生意越来越大,钱越来越多,吴哥身边的莺莺燕燕越来越多。我们开始越来越频繁的争吵,生意繁忙,我和吴哥聚少离多,一天吴哥要彻底跟我分开,说他看上了一个高学历有气质的大美女,已成功俘获芳心。我声嘶力竭的问吴哥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吴哥说我跟他太像了,我和他一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想找个脑袋里没有生意,受过大学教育的单纯的姑娘”。
女人说道这里讽刺的大笑,看着宁宛如:“脑袋里没有生意,单纯!真是可笑!如果不是看着吴哥有钱,她会那么容易就嫁给吴哥,身上不还是沾满了铜臭味!”。
宁宛如被她盯的莫名的心虚,女人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挖苦着说:“吴铭如果不是现在事业有成,穿得风流倜傥,如果是个开始发福秃顶没什么钱的中年大叔,你会喜欢他吗?”。
宁宛如抿着嘴没有说话。
梦已醒(三)
时光停滞了好几分钟,女人好像终于缓过当年被人抛弃的恨意,调整了一下坐姿,带着几分得意接着讲。
“吴哥对我也是有情,留给我了我不少钱,和吴哥分开后,我心灰意冷,只想赚钱,一个女人做生意多少艰辛,只有我自己知道,直到现在我有上千万的资产。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没想到我们今生缘分未尽,我们后来把公司都开到了北京,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生意场上的人,总会遇见。一个觥筹交错的场合,我和吴哥相见。期间我们已七年未见,这七年我从没有去打扰过他的生活。那天见面,发现对方都老了,我看见他的瞬间就开始哭。后来我知道吴哥和她的娇妻感情出了问题,而且吴哥一直没有孩子。因为小娇妻第一次怀孕时,吴哥喝醉酒回家,小娇妻扶他,不慎滑倒,真是千金之躯,一次流产,竟再也不能生育。吴哥是个很看重后代的男人,这我很早就知道。尤其是像他这样生意做到一定规模,就特别希望有个儿子继承家业”。
说到这,女人停了一下,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个微微隆起的腹部,轻轻一笑,接着讲:
“两人感情越来越差,不过以吴哥重情义的性格,觉得愧疚她,如果她安分守己,肯定也能善待她一辈子。小娇妻过着从不为衣食烦忧的好日子,却还想着吴哥整天对她温言耳语琴棋书画谈人生。吴哥过的是每日商场的杀伐决断,哪有闲情逸致整天跟她谈古论今。小娇妻出轨了,帮她跟初恋牵线搭桥的人是我,捉奸在床那出戏也是我精心安排。别觉得我阴险,我这可不是陷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样吴哥彻底厌弃了她,给她一笔钱打发了。这样的结果应该也很遂远哥的心意吧。后来给吴哥带绿帽子的人被人整的很惨,这辈子翻身的估计都没有了,还差点锒铛入狱,这个可不是我干的”。
女人意味深长的声音凑近宁宛如问:“你觉得会是谁?”宁宛如心里有些发寒,女人好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轻轻笑了几声,自得意满的开始说:
“吴哥离婚没几天,我们就住在了一起。我18岁遇到吴哥,到现在整整18年,老天终于把我和吴哥安排在了一起。只是没想到后来又杀出个你来,而且又是一个初出校门的小姑娘!”女人狠狠的盯着宁宛如,说“我是想来告诉你,小姑娘,你和吴哥不是一路人。你们在一起不会长久,我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抢走。记住,是任何人!”。
宁宛如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忽然觉得好累,她想让这个女人走,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却开始哭了起来:“最苦的日子是我跟他熬过来的,一个女人怎么从年轻熬到现在都有白头发,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现在终于怀了他的孩子!”说着拿手抚着自己的胸部,“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姑娘,你要不要感受一下他,他在动”,说着拿手去抓宁宛如的手,宁宛如却像受了巨大的惊吓一下,把手使劲绑在自己身后。
女人看着面色苍白又憔悴不堪的宁宛如说:“姑娘,我求求你,你就让我和我的孩子过上安稳的人生吧。”
宁宛如心里翻江倒海,想要大喊:“那我的人生呢,我爱的人呢,我要这么放弃吗?”,可是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哭了一会儿,抹干了眼泪,说:“晚上见到吴哥我会告诉他我怀孕的事,我会让吴哥选,如果他来找你,我彻底退出,带着我的孩子远走他国”。
然后带着哭腔咬着嘴唇说:“不在一个国家总不会再遇见了。”
宁宛如在她走后,倚着门走在了地上,整个人蜷在一起,缩成小小的一团,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梦已醒(四)
女人走到楼下,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小的司机赶紧下车扶着她上车,女人笑着说:“王哥,没事,这都快三个月了,胎都稳了。”被叫王哥的人“哎”叹了一声:“你呀,不容易。”
女人听了这句感慨,眼泪流了下来:“反正我也想通了,这么多年,牵牵绊绊心里就想着这一个人,累了,也烦了。那天吃饭我偷翻吴哥的手机里看到这个女孩的照片,我就知道吴哥是动了情了,因为他从来不在手机里存女孩相片的。”
吐了一口气,说:“今天晚上如果他要走,我也不留,带着孩子出国了。看着北京这大雾霾,我也得为孩子的未来着想不是”。说着眼泪啪嗒的掉下来:“王哥您不用劝我,这孩子我肯定要留的,这是我生日那天,上帝给我的礼物。”说着拿手摸索了一下衣角绣的一颗红心。
停了一会儿又说:“王哥您跟我这么多了,也是辛苦了您了。”前面鬓角已经斑白的司机又摇头叹着气。
晚上,某豪华公寓,吴铭急匆匆的进来:“有什么大事,非要我今天过来。”女人幽幽地说:“我今天刚去找过她,我告诉她你离婚之后就一直跟我在一起”。吴铭愤怒的表情:“你为什么撒谎?”说往门外走去,女人知道他要去找谁,喊着“我什么时候撒谎了,我是跟你在一起啊,我都有了我们的孩子了,已经三个月了”。吴铭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脸上掺杂着惊喜和纠结的感情。女人过来拉着吴铭的胳膊:“哥,咱俩在一起好吗,我有我们的孩子了。”吴铭很疲惫的样子说:“你先回房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吴铭匆匆的下楼,在电梯口碰见了王哥,王哥说:“阿铭,大晚上的去哪啊,陪我去花园里坐会儿。”吴铭着急的说:“王哥,我有急事”。王哥说:“阿铭啊,今天晚上我是不会让他从这里出去的,我知道你要去见谁,你要还当我是个老大哥,听我唠叨几句行吗?”
小区花园里,北京一场秋雨过后,很多花已经败落,叶子也开始变黄,一片萧瑟的景象。王哥点着一只烟,吐着烟圈说:“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一年的,你刚到深圳那年,我就跟你们两个认识,说着说着都18年了。我当时小孩才刚上小学,现在我头发也白了,都快要抱孙子了。那年你跟阿秋分开,让我跟着阿秋,我知道你心里对阿秋是有情义的,这么多年我跟着她,一个女人做生意,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吴铭面有愧色:“我知道她不容易,我也早劝她嫁人”。王哥说:“这话我也不知道跟她讲过多少遍了,可她来来回回心里想的就是你,她哭着跟我说过好几次,让她找别人,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王哥狠狠吸了一口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给吴铭,吴铭摆摆手说:“戒了,好多年不吸了”。王哥接着说:“刚认识你们俩各时候,阿秋还是个整天梳着马尾辫爱咋呼的小姑娘,年轻的跟朵花似的,你呢还是壮实的小伙子,整天搬箱子扛东西的一点不含糊,现在啊跟我一样,都有不少皱纹了啊”。
一阵风吹过,花瓣又掉落了一地,王哥说:“时间过得快,一年一年的,话说着都到秋天,一年转眼又没了。你现在也人到中年了,阿秋也三十好几了,别折腾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吧。我知道你对那姑娘有情义,那姑娘能舍身救你,想必心里对你也是有情,可那姑娘毕竟还小着呢,你年纪可是不小啦,你也得为她着想啊。事情到今天这地步,怎么样都是要伤害一方,人生不能事事都随着自己的性子啊。你要知道,阿秋肚子里可怀着你的孩子啊。”
吴铭心里有太多的情绪,脸上无适当的表情,王哥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岁月不饶人,你不是当年的小伙子,我这背也驼了,眼也花了,给阿秋开车这么多年,也照顾不了她了,不打算干了,回家歇歇抱孙子去了,你今天做不了的决定,我替你做了,今天这恶人就让我当了,我是不会让你从这出去的。”
时间仿佛凝滞,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露水滴落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吴铭说:“王哥,天晚了,您回家歇着吧,我不走,放心吧。”王哥“唉唉”的答应着,拍了一下吴铭的肩膀:“别待太久,阿秋还怀着孩子,太伤心对孩子不好。”吴铭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王哥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吴铭的背影,看到他强忍着还在抖动的肩膀,听到了他压抑的哭声,浑浊的泪水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