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这会儿作为东道主,肩负缓和气氛的重责,只好拿自己逗乐子:“你还别说,那针可长可长哪。”
他装着特认真的表情上上下下的比划,演技不是一般的浮夸:“反正就大概这么长吧。”
“哎呀,你别吓人,”尹菁子笑着接茬儿,用笔记本轻轻遮挡住柔和的红唇,微睐的眼里水波朦胧,有种天然的妩媚:“照你那么说,得把人都穿透了。”
“肯定啊!”白安眼睛淡淡一瞪,说着却连他自己都“噗”的笑出来,吹不下去了,只得摆着手告饶:“我也说不太清楚了……”
“其实还真是比较疼的,”他这么调侃着,手里还比划:“因为你想一个针打到这里头去。”
“然后旁边围着一圈医生然后这么摁着,有点吓人。”
尹学姐眨眨眼,有那么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哎,那你当时叫唤了吗?”
“流眼泪了吗?”她眸子里藏着丝打趣:“还是就使劲咬着,我就不叫唤?”
“那当然不会!”看着几人的注意力都给拉了过来,东北多出人来疯,他这会儿也起了些胡侃的兴致:“我就觉得挺不错的,”他呲了呲发酸的牙:“过瘾。”
“总之我也没叫唤……”白安望天,眼睛不看人,声音有点虚:“我可是一直是笑着的……从头笑到尾。”
他心里决定,下次一定不能叫唤,那就不算吹牛了。
想着他便硬气起来:“也没有狂笑不止,那是有病!”
旁边的杨紫偷笑,班长抬了抬眼镜框,不自然的咳嗽一声。
“但是,我就一直是微笑的。”白安这么说,脸上也微笑起来,像是觉得这样微笑的走下去,很好。
尹菁子点点头,眼神里有那么点儿佩服:“但确实很疼了……”
白安挤挤眼,想嘴里还有点发苦:“那当然是疼了。”
尹菁子停顿一下,看了眼旁边几人隐隐带着同情的面色,不着痕迹道:“那穿刺的过程长不长?”
“我都忘了,”白安羞涩的一笑:“现在说起来都是我光辉历史了。”
之后说出来的话,却是和他外表完全相反的没脸没皮:“像这种事情,我这可是想说多长就多长,我说三小时,那就是三小时——”他抱着胳膊,嘚瑟的模样:“反正你们也不知道。”
“我能说,这事儿再久,我都不在乎!都觉得是特值得高兴的事儿。”
“当然。”一气儿吹完了,他作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抠了抠脸,刻意的小声:“其实我当时还是很希望还是快点结束的……”
杨紫擦干了泪痕,这会儿也打趣起来:“我看你这是当时就觉得,以后有跟咱们这些人吹牛的资本了吧。”
“对。”白安抚掌大笑:“对啊,所以我当时就想啊,就为着以后跟人吹牛,我就先忍一忍。”
“哎?你也知道是在吹啊。”这姐们儿马尾爽利的一荡,弧度帅气,张口不饶人的性子一点没变:“后来跟人吹了吗?”
“这不是就正在吹吗?”白安眼睛像带着电,就这么斜瞟一圈,就把杨紫旁边那小姑娘电得红了脸:“而且咱要经历的可不止这些,以后估计还有好多可吹的。”
尹菁子用笔敲了敲皮壳儿的本子:“哎……你这意思,是不是想跟我们说:你们个个儿少跟我牛,哥打的吊针比你们喝的水都多”
“是想说这话吗?”
白安眉飞色舞:“对对对!我这可真的是打的点滴比喝的水都多。”
杨紫哗的一下就撸袖子。
“我差不多把我一辈子点滴都打这时候了。”白安笑呵呵的,知道这会儿这人是纸老虎,也不怕她。反倒抬起手嘚瑟:“所以,给你们看看我这手。”
他把手晃了一圈,真让每个人都看清了:“我这手上还有痕迹呢,诺,就这个黑的……”
“因为我想当个传奇嘛……”
“我看这经留下点印儿了,就觉得这血管看着不错啊,我就跟护士姐姐说……你扎的时候全都扎这儿呗,争取就留个终生痕迹就得了。”
他看起来还挺得意,真心实意的模样:“怎么说来着……嗯!伤疤是男人身上的勋章。我这个可够华丽的。”
“那你不如每个地方都扎算了,”尹菁子笑弯了腰:“你以后给人看,哈哈哈……你得说。‘唉,你看我手背上全都是眼儿!’那更传奇!”
白安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连连摇头:“那得成马蜂窝了。”
“不过这个到了后来也不行了,一不小心把血管都给打坏了。”他皱着眉,很是苦恼的模样:“都扎不了了,都扎扁了都。”
班长也笑:“嗨,你这可不够意思,再装逼我可就把这花给带回去了。”
“不装了不装了。”白安抿嘴,又笑,还是忍不住侃:“我就想说我因为这个,到现在还留着点儿后遗症就是。”
那个带着女朋友来的人民公敌顺口的问:“什么后遗症?”
“就是。”白安眼珠子转了一圈:“我一看到人手背上血管清晰的,我就忍不住想,这人适合打点滴。”
他一下瞄到床头柜哪儿:“哎呀,班长,我看你要打点滴,就特合适。”
班长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话啊!”
站在班长旁边的姑娘捂嘴笑:“他这是久病成良医了!”
“唉,学姐你看着也挺适合打点滴的!”
“你滚蛋!”
“哈哈哈哈哈……”
有些事儿,经历了,就可以当成一生都值得骄傲的回忆。
……
白安送走一众人,热热闹闹的一阵下来,身上都轻松了不少,心里也是有些感慨。
人类果然是群居动物,谁也不例外。
夕阳将要西下,他将电脑拿出来,挑了挑眉稍,开机。
他的表情没了浮夸,安静的过分。
仿佛先前只是一场梦幻。
一只手连着点滴透明的管儿,冰凉的液体静静流淌,蜿蜒的到达迎着最后一缕余辉耀耀发光的玻璃瓶中。
像连接着天堂。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熟练的用另一只抄着鼠标敲开网页,屏幕上的方框接连弹出,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修整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开始办正事儿了。
……
回去学校的路上,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像一潭禁锢于池中的死水,全然没了病房中的其乐融融。
尹菁子脸上常年若有若无的风流笑意,少见的收起。
班长沉着目光,微微低头,满身凝重的模样。
就是再没心没肺的人,这个时候沉浸在气氛里,也是惶然的。
他们走的很慢。
医院在她们背后的马路上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临州自古繁盛,一路皆是车水马龙的喧闹声,人们来去匆匆,独独这一队人不合群的沉默气氛,引得旁人都忍不住奇怪的打量上一眼。
却听忽的一道哭声,惊的人下意识驻足。
杨紫走着走着,突兀的蹲下身去,捂着嘴,不顾路人惊异的眼光,就那么泣不成声。
“他不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懊恼的抱着脑袋,将头埋在怀着呜咽:“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啊,自己都瘦成那样了……”
班长收回要去安慰的手,有些狼狈的架住镜框,掩饰镜片已经发红的眼眶。
“和以前一样沉默着就好了啊……本来就只是个小屁孩而已……”
杨紫的肩膀颤抖的厉害,一边骂一边哭,同班的女孩听着,都禁不住的伤感,眼泪飒飒的就往下掉。
“明明该我们这些人去安慰你的……”
“反倒是你笑的比谁都不在乎,还那么拼命的逗我们笑……”
颇为俊朗的男孩,意外的没去安慰他的女友,他只是狠狠的别过头去,闭上眼睛。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牙咬的有多紧。
这些人中,除了把白安当弟弟看的杨紫,就数他和白安关系最好。
蹲在地上的少女抬起头,用一只手遮住脸,眼泪从指缝里看得分明。
“这算是什么啊!”
他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
几乎所有人,在进入病房的那一刹那,都是有些惊悚的。
白安身在其中,自己并不能深切的体会到自己的变化,可对于这些一个月没见过他的人来说,看着经历穿刺和系列治疗后,剃了光头的白安,简直是对记忆的一场颠覆。
苍白、且瘦的夸张。
他们刚开始竟然是愣住了的,直到尹菁子开口时,反应过来的几人甚至还有点不敢相信。
其中,数杨紫最是震惊。
几乎第一时间,这个平日里比男生还硬气的女汉子,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十几岁的高中生已经能懂很多了,没人不明白绝症代表的什么意思。
可在今日之前,这个词对他们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
从来没有一次冲击,比这生与死之间最直观的距离,来的触目惊心。
尹菁子叹了口气,指尖划过怀中封皮,忽然将它拿起来,展开。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一把将那两页扯了下来,垂着秀丽的长睫,面无表情的将其撕成了碎片。
手很稳,轻描淡写,却也坚定。
其他人将目光投过来,有些动容。
十几个人站在喧哗是公路旁,静默的看着她的动作,突兀的,一阵风撩过,卷起一张白色的碎片,摇曳着飞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