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幽蓝的透明面板,在星辰西坠的时分显现。
字迹在微暗的病房里盈盈发亮,萤火般清晰的映在瞳孔里。
leva1:积分任务:随机任务:1.搬入普通病房,时限三天(50积分)
状态:已完成
“您的积分已到账,数量:50,请查收。”
白安被系统突如其来的提醒惊了一下,随即,便有汹涌的欣喜冲上心头,他不禁狠狠的攥着拳头挥舞几下。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盏夜间照明的暖光板。
挂在墙中间的液晶电视却还开着,调低了声音放着陌生的军旅片。
电视五颜六色的光线扫过他的脸,隐约照亮似哭似笑的、近乎扭曲着的神情,格外复杂。
剩余的理智让白安本能的压抑声音,病床之间放下的隔帘,作为一道屏障,脆弱的遮挡着他的失态,无声无息的,没让任何人发现。
白安本是个心思耿直的汉子,平日里都是有啥说啥的爆脾气。
可就是这个一惯将喜怒放在脸上的东北爷们,这些日子为了不引怀疑,却不得不减少开口次数和表情,只为防止露出破绽。
就是意外遇上了张老爷子这个另类的老乡,惊喜之余,却连尽兴的聊上一场也不能。
只因生于斯长于斯的江南人“白安”,绝不应该会说东北话。
这点小憋屈并不算什么,最沉重的,还是绝症的威胁,这让他夙夜难眠。
肺癌不只是一个名词,更是加诸在肉体上的酷刑,是会疼会痛的,这个铁打的汉子在面对胸闷和阵痛时,也只能咬着牙关,在病房里辗转反侧一整夜。
这一声提示于白安而言,已经不仅仅只代表一个任务的成功了,它的宝贵在于对此前所有的挣扎、克制与忍耐的褒奖,是对活下去希望的一声肯定。
是开启奇迹的可能性。
沉甸甸的压力,因这肯定而让他感到值得,可以尽情的宣泄。
旁边的隔帘里响起老人铿铿锵锵的咳嗽声,陪床的儿子压低着声音恨铁不成钢的抱怨几声,强硬的将电视给关上了。
白安缓过神来,听着旁边老人气弱的嘟嚷,慢慢的平复心情。
他轻轻躺下身子,待得房里连悉悉索索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心也跟着静下来。
零号在这过程中,却是耐心的一声没吭。他直等到白安情绪稳定至安全系数一段时间,才冷静的发出下一个消息。
“日常任务倒计时完毕,系统提醒您,为保证计划稳定实施,从明日起,宿主将进入系统监测阶段。”
透明面板刷的一下再次出现。
leva1日常任务:1.初级文青书目阅读,每日必读。(5积分)
2.每日清晨对着阳光大声的、有感情的念一首诗。(5积分)
3.每日学习语言,慢慢学会几门语言,语言是一切文学的基础(6积分)
4.每日听音乐,自由冥想。(2积分)
5.学习礼仪(5积分)
6.每日背诵唐诗宋词各两首。(2积分)
“叮————”
“系统另外提醒您,在检测阶段内,为保证宿主认真完成日常任务,出台以下规则:1.leva1日常任务连续一个月完成良好,将有其他奖励。2.当日未完成的任务将当日在无分基础上扣除相等任务积分。”
透明面板浮着盈盈幽光,映的白安面色铁青。
“至此,请宿主认真完成系统任务,祝愿宿主监测体验愉快。”
白安不说话,只翻了个身,刷的一下把被子扯上来,直接蒙住了脑袋。
去你妈的!
……
第二天早上七点,六首超高音歌剧组成的串烧在白安脑海中轰然奏响。
无限循环,丧心病狂。
零号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幽幽飘过:“宿主,该起床读诗了。”
白安“嗷”的一声从床上弹起来,在大提琴和管风琴盛大的轰鸣中抱头鼠窜。
“我读!我读!妈了个鸡!别炸了!”
他猛地就往窗户的方向冲,嚓的拉开玻璃,扯着嗓子就嚎:“我的老家,就住在内个屯!”
系统:“选择错误,请宿主重新选择。”
白安顿了一下,再嚎:“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零号好说话的嗞啦一声关了声音,世界瞬间安静了。
白安松了口气,口里念着诗回过头去。
“一树一菩提……”
威胁消失了,先前忽略的羞耻与尴尬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他游离着目光,声音越来越小。
“一叶…一!!”接下的一句念到一半儿,他便正对上了窗户旁边的玻璃杯壁上,小月月睁大的眼睛的影子。
这一刻,白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叮————”
“宿主朗读中断,不合格。”零号淡定的宣布:“请宿主按照任务要求对着阳光,重新大声的、有感情的将诗朗读一遍。”
白安……白安面无表情。
他现在想去死一死,不要拦他。
没办发,就像鲁迅说的,生活就像被强奸,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厚脸皮的东北爷们咳嗽两声,清嗓子,瘪嘴,憋住一口气,背:“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双手握无限,
刹那是永恒。”
他眼神直直的往天花板上看,声音倒是够大,感情却一点也没,好好一首抒情雅诗,恁是被他背出了平铺直叙的调。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一树一菩提,
一叶一如来。”
小姑娘好奇的跟着他的目光往天花板上瞧,却什么也没看到。她用大眼睛疑惑的看了看白安,却也不说话,静静的听着他背诗。
“天真的语言,
参悟千年的偈语。
一粒沙里见世界,
一朵花里见天堂”
读到这儿,白安憋着的气到了尽,微微缓了缓,深吸一口气,轻轻背出了最后一句:“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意外的合情合景。
白安并不能完全懂这首诗,知道且熟悉这首《天真的预言》,只是因为高中暗念的女同学在他同学录上留下了几句英文。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 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喜欢的姑娘写下的,当然得上心。
他专门的去查这几句话的意思,才知道这是威廉·布莱克长诗《auguries.of.innocence》的开头四行。
于是他顺便就把翻译给背了下来。
为了装逼,他背的是最长的丰子恺翻译版本。
大学期间反复念叨,以至于别人一说诗,他条件反射的就嚎这一首。
虽然他并不太懂这几句到底是啥意思,也不知道那姑娘留这四句话到底有什么影射……也许人家啥意思都没有,当初只是为了提升逼格顺手。
但这首只有前四句让人看着比较熟的诗,真就奇葩的是他记得最深刻的一首了,还没有之一。
不得不让人感叹爱情的伟大。
夏天的早晨总归是来的最快的,七点半的时分,早已亮得天地无垠。
白安靠着玻璃窗,絮絮微凉的晨风轻轻舔抵他的皮肤,他忽然就有些明悟了点,诗里美好与痛苦交织的意境。
基于轮回,基于生死哀病。
他被这不符合自己画风的思绪弄得愣了一愣,莫名无言的看向窗外,然后,忽然就无所谓的笑了。
白安逗趣儿似的考虑,或者他该想的是……花木含甘露,几非世界好?
这花露水广告,倒是挺文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