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空气沉滞、粘稠的像漆黑色的沥青,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突然,胸口猛的来了一下重击。
他深深吸了口气,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睁开眼睛。
天空是黧黑色的,今夜没有月亮,漫天都是星星。星星在他的眼睛里飘,然后慢慢重合在一起。他看见北斗七星高悬于天,视线往北,最亮的那颗应该是北极星。
四月,这是四月的夜空。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头闷闷的,很痛,脑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他是谁,也想不起他在哪里。
他只是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地面是碎砖铺就,硌得后背生痛。
然后记忆慢慢的浮现在他的脑海,像一部电影快速播放着,以每秒数天甚至于数年的速度前进。
他回忆起他叫唐宋。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还能思考,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记起2017年4月27日,他清楚的记得这个日期,那天正在攀登珠穆朗玛峰。眼前是深蓝色的天空,冰川,皑皑白雪在旭日下闪着金色的光。然后一朵乌云遮住了太阳,天暗了下来,有风吹起,接着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他遇上了雪崩。
记忆里他最后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是7:23:54,海拔7864米。接着就是沉沉的黑暗。
这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依旧是四月。但这里显然不是珠穆朗玛,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
远处有打斗声,传来女孩子的娇呵。唐宋双手撑着地面猛的坐起来,剧烈的喘着气。这是一条小巷,宽一米五的样子,一边是围墙,一边种着道旁树,道旁树隔着一条围栏的地方是学校。
唐宋有些熟悉,这里好像是梅城中学,只是他记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梅城中学。
没有路灯,夜色里什么都看的不是很清楚,在距他100米的样子,三个男子正围着一女子争斗。
确切的说,是一女孩子。
女孩子穿一身紧身运动装,身材修长,身手矫健,头上扎着马尾,马尾随着动作不断的摆动着。另外三个人,明显一副小混混打扮。
女孩子一拳挥去,紧接着一个侧踢,将两名混混逼退,然后退了一步躲过三号混混挥来的一拳。
女孩子身手不错,套路像是散打,又有些军体拳和跆拳道的味道。只不过实战经验略显不足,只能边打边退。
陈茜,唐宋喃喃自语,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名字。
唐宋记的女孩子名叫陈茜,梅城中学高一三班学生,他的同班同学。整个高一年级甚至于梅城中学最漂亮的女孩子,被称为梅城中学的“天山雪莲”。不仅仅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又会跳舞,又会谈钢琴,在当时是梅城中学的校花,没有不认识她的。
二十年后唐宋指着电影中的她和哥们吹嘘:我和她在高中时代有过那么一段感情,我把初吻送给了她。
哥们当然不信,笑骂他吹牛。
唐宋确实在吹牛,只不过有一点他没有撒谎。他和她确实有一段感情,没人知道的是那段感情只属于他一个人。
当年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连和喜欢的女孩子说句话都不敢的笨小孩。唐宋苦笑。
那么多年过去,没有想到这个身影依旧那么清晰,仿佛已经刻在记忆里。唐宋突然意识到,这是高中时代的陈茜。
……
陈茜一个侧踢踹倒一个混混,却不妨二号混混靠近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真卑鄙,唐宋一阵紧张。暗暗对那些混混鄙夷。
陈茜赶忙左手抓住发根,右臂猛的挥动,一个肘击砸在男子胸口。那个混混一声痛呼松开了手。却只见一个棍子向陈茜砸去。陈茜侧身一闪,那棍子砸在她肩膀上。唐宋听见她一声痛呼,忍不住心痛,像砸在自己身上。
一号混混说:“小二,彪子,抄家伙。”
小二和彪子有些犹豫,彼此看了一眼。一号混混又骂了一句:“******,今天这事儿有点儿大,不把这小妞解决了,谁也跑不了。”
小二和彪子迟疑了一下,小二掏出了折叠刀,彪子抽出了皮带。
陈茜见三人掏了家伙,似乎有些紧张和害怕,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看向唐宋的方向。
唐宋也有些紧张,此时他虽然还搞不清状况,但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容他细想。他纵身站起来快速向他们跑去。在陈茜微微有些惊愕的目光中,借助奔跑的冲势,飞起一脚踹在一号混混的背部,还没有落地,腰身一扭一脚抽向小二。脚抽在小二手上,折叠刀飞出,他猛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腰差点扭到。唐宋暗骂了一声,才感觉自己这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与自己原来的身体相比现在这身体就是一弱鸡。
唐宋站直身子,快速环视了一下有些惊愕的几人。
一号混混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小二和彪子已经想围上来。唐宋不再迟疑,转身牵起陈茜往远处跑去。
唐宋终于牵到了她的手。这是唐宋在二十年里多少个日夜幻想过的事情,却没想到是今天这种情况。
……
九七年的梅城还远不是十年后皖省著名的旅游城市,一切还沉浸在旧日时光里。初春的空气有些清冷,学院路和公园路这一带远离住宅区,刚刚入夜,商铺却都已经关门,街上杳无行人,周围一片昏暗,只望得见婆娑的树影。
唐宋牵着陈茜跑过学院路,拐进公园路,跑向人民路的方向。
身后三个小混混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暮色里只有隐隐绰绰的树木矗立在两旁,微风里树叶在沙沙作响。
还有他和陈茜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唐宋重重的喘着气,听到在他身后一个身位的陈茜也在重重的喘着气。他手心有一只温润、细腻、柔软的芊芊素手,这是陈茜的手,曾经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
唐宋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高中年代的记忆,记忆里绝对不可能有这一段。
高中时代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内向,寡言,甚至于有些木讷,成绩不上不下,不是好学生也不是坏学生,总之普通到不会让人注意。
所以,记忆里的自己虽暗恋着她,生活中却并没有任何交集。
高三的时候陈茜离开了这所中学,之后的几年再也没有她的音信,再次看到她的身影时是在电视上,那时他已经读大三。
记忆里二十年后的世界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寡淡无味,日子一天一天重复着,数十年如一日,没有勇气去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2005年的时候父母车祸离世,似乎记忆里的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自己辞去了工作,之后的十多年行走在世界各地,做了一名驴友和业余登山家,直到葬身在珠穆朗玛。
……
跑到人民路,路灯亮了起来,人渐多。
陈茜停下脚步,挣开唐宋牵着的手,重重的喘着气。同时借着灯光,侧身看向唐宋,目光很奇怪。
唐宋同时也在打量着陈茜。
陈茜双手拄膝,也在深深的喘着气,鼓鼓的胸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紫罗兰色耐克运动装包裹着修长的身躯,显出纤细的腰肢,矫健而富有活力。她的身高比自己略矮,应该有一米六五的样子。
她微微扬着头,露出好看的下巴,有些凌乱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脸上。她掏出纸巾擦了擦脸,轻轻的把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漂亮的耳朵,然后看向他,她的眼睛大大的黑黑的像一幽深潭。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清冷。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目光下,唐宋竟有几分胆怯。他深吸了一口气,迎向她的目光,问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请问今天是几年几月几号?”
陈茜楞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唐宋会这么问,眼神里多了那么几分担忧:“你感觉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唐宋道。
“你看起开不太好!”她接着道。
“谢谢!我只是有些迷糊。”唐宋再次问道,“今天是几年几月几号?”
“认识我吗?”她没有回答,指着自己,依旧有几分担心的问道。
唐宋点了点头,想笑,嘴角却有点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知道肯定是那三个混混干的,他开始有些明白。
唐宋迎着她关切的目光,心里有些高兴,连语气也轻快了许多。他回道:“陈茜,我的同班同学,虽然同班一个学期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说话。梅城中学高一三班,成绩优异,擅长钢琴,人称梅城中学的‘天山雪莲’。”
“看来没事儿。”她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点儿生气,看自己的眼神也更奇怪。想来她并不喜欢别人背后这么评价她。每个人都喜欢被人赞美,只是很少会有人喜欢被人背后议论。
“抱歉。”唐宋道,“我想,我只是有些迷糊。”
陈茜点了点头,终于回答了唐宋最关心的问题,“今天是1997年4月7日,星期一。路过公园路的时候,我看到你被那三个混混围着。本来我想绕道走的,只是那混混拽着你的头发往树上撞了两下,然后你就晕了过去。”
唐宋松了一口气,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在哪里就好办了。他不再紧张,反而有那么些微的激动。
我回到一九九七年,我高一的时候。
唐宋看着她,道:“接着苏女侠挺深而出。谢谢!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绕道走的好。毕竟,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她轻蹙着眉头,显然有些不高兴。
“只是有些危险。”唐宋笑了笑,嘴角又痛了,不过依旧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我也没救你。”她淡淡的回道,“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唐宋摇了摇头。
“那他们?”她依旧有些怀疑。
唐宋沉思片刻,想不起来事情的始末,他回到了自己高中时代,带着的却是自己二十年后的记忆。如今什么样子,二十年后,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唐宋只能敷衍道:“应该只是巧合,他们通常只是想勒索些小钱,然后抽烟、喝酒、泡游戏厅,没钱了就再找些。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通常都不会太多,毕竟学生也没什么钱。今天那三个混混应该是吃错了药吧!”
这样的事情确实时有发生,记忆里自己就被勒索过两次。只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像今天的事情。
她有些想不明白。
唐宋摇了摇头,赶走又有些乱的思绪,只听陈茜又说道:“要不要报警?”
唐宋看着她,有点儿迟疑的,报警,关键是他什么也不记得,“应该不用吧!”
陈茜说:“他们毕竟动了刀子”
“水果刀而已?”唐宋只能故作无所谓道,“毕竟你和我都没什么事儿,把他们抓住关几天也就放出来了,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
“那就这么算了。”她语气有些重,显然有些不开心。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唐宋有几分小心的看着她,说:“要不,咱们找个机会狠狠的收拾他们一顿。”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唐宋一下,有点儿不屑一顾,这让他有点儿伤心。
唐宋说:“你放心,找到机会我一定收拾他们。”
“你还是先练练再说吧!”陈茜似乎不想再理会这件事,边说边转身欲走。
“哎!你上哪儿?”唐宋说。
她转过身,淡淡的看着他,说:“当然是回家了,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唐宋迟疑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道自已应该说些什么。然后,唐宋看着她又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像路人一样,转身越走越远。
这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