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累极的靠进高长治怀里。他说的没有错,这条不归路,从一开始就没法计较值不值得。
☆、天下三
晋历二一五年春
丰泽城北偏西的长吉巷里有一处不大但精致的宅院,这里是赵青衣的“家”,尽管他从不觉得此处是家。在丰泽一住五年,很多不习惯的慢慢习惯了、很多不喜欢的慢慢接受了、很多不相信的慢慢遗忘了……只要每月都能收到衙门小捕快送来的信笺,知道他安好,别的,他已经不在乎了。不在乎街坊邻里的眼光、不在乎市井巷尾对他的议论也不在乎与朝廷官员逢场作戏。
只是,两年一度的科举就要举行了,近日逢场作戏的频率有点高。作为姜太后的入幕之宾,来找青衣攀拉关系的官员络绎不绝,青衣被烦的不行,索性找了几件日常换洗的衣衫扎进了飘香院,每日换一间房,等把飘香院的姑娘都“睡”了一遍,科举结束了,他便搬了回去。
“公子,您可回来了,江大人多次派人来找你。”贴身大丫鬟锦瑟迎上来,一边接过他手里的包袱一边道。
“何事找我?”
“不曾留口信,只说等公子回来去一趟江府。”
“再说吧,我有些乏回屋躺会儿,晚上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菜。”
“是,公子。”
青衣转身往里走,不再多言。锦瑟是姜太后赐给他的贴身丫鬟,在府里很有威望,她的话有时甚至比大管家还管用。五年来尽心尽力地伺候青衣,进退有章、举止得体,但青衣对她没什么好感,态度也一直冷冷淡淡,姜熙和看得上眼的姑娘,一定不是什么心地纯善之辈。
傍晚,青衣正独自进膳,锦瑟走进膳堂上前行礼,小声道:“禀公子,江大人来了,在元福堂候着。”
青衣叹了口气,“请江大人稍待。”
锦瑟看看他,回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青衣走进元福堂的时候,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江一柳坐在右首的客椅上,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看到青衣也不起身打招呼,只是看着他一路走到主椅上坐下来。
“不知江大人找我,有何要事?”
江一柳笑,“我刚从业城回来,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
青衣面上清淡,心里却是一颤。
江一柳从袖筒中取出一把折扇,递给青衣,“云纱面、邯郸彩、江陵墨,配上他的亲题诗词,这扇子,可谓举世无双的珍品了。”
青衣嘴角带笑,似有嘲讽之意,“江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博采众长。”
“看样子赵公子不大欢迎在下,既然如此……往后上官将军再有所托,江某一应拒绝便是,省得自讨没趣。”江一柳边说边起身要走。
“江大人留步,近日时有官员为了科举之事登门造访,弄得赵某烦闷不已,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江一柳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在朝为官擅趋炎附势,也不是什么坏事。”
青衣轻展扇面,眼神不自觉的柔和起来,上官题的是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年夏天,他们去荹阳郊外一农户家中买瓜,村口有一大片池塘,里头满是荷花。农户的女儿阿巧被村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叫去采莲,上官见他似有羡慕,便窜捣他跟着去玩。姑娘们笑着互相泼水嬉闹,其中有个直肠子的一个劲夸他生得美若天仙,与官人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公子,赵公子……”
“抱歉,走神儿了。”青衣合上扇子,略有尴尬。
“东晋的帝位更迭想必你不感兴趣,不过……菱主有意以业城为倚,攻打宜康。”
青衣心里一紧,以业城为倚?!听闻李断在承帝驾崩后没多久便辞了官,常琨更是因为“顽固不化”被推出了午门,马清远虽仍在朝,但熙和一定不放心派他出战,业城之内,只有上官良勋,“何时攻打宜康?”
“据我所知,太后的懿旨早些日子就颁了,看日子,上官将军应该领兵出发了。”
青衣肃脸,想了半天终是坐不住,“抱歉,江大人,我要进宫面见太后。”
江一柳起身,“时候不早了,江某也该告辞了,请。”
“请。”
约莫亥时,青衣进了尚阳宫,见到了熙和。她坐在凤椅上看着他,似笑非笑,“你们都退下,钺儿留下。”
“喏。”
宫女、内侍们纷纷行礼告退。
上官钺是熙和近年从一众科举才子中偶然发现的凤毛麟角,不仅才识过人,胆识也非常人可比。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过关斩将,即便廷对被质疑女子不得参加科举、女扮男装欺上瞒下是欺君大罪时,她也从容淡定,将唐朝上官婉儿的事迹搬出来,引经据典、扬长避短,说的有礼有节、头头是道。督考官暗讽上官婉儿品性放荡、私生活淫靡,她毫不客气地回击督考官指桑骂槐。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官员之中没被姜太后睡过的,真心不多了。
那日殿试,正巧熙和在太极殿帘幕之后听堂,当即酌人颁下懿旨,钦点上官钺为头名。就此,上官钺成了南晋唯一的女状元。后被熙和封为贴身女官,官位也是一升再升,如今已官拜三品。
“这么晚进宫,是专程来侍寝的吗?”
青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有事相求。”
“与侍寝无关的事,便不要求了。”
青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太后开恩,派别人领军攻打宜康。”
“师兄,上官是我南晋大将,为朝廷效力是他的本分,何来开恩之说。”熙和面色清淡,眼里却有了明显的怒意,上官早就该死的,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
“太后可还记得我献上星盒时所许的承诺吗?”
熙和笑了起来,跟她玩文字游戏,“本宫只许你不杀他,何曾许你不用他,如今南北交战正是用人之际,他若打得胜仗凯旋,少不了加官进爵、封赏厚赐,师兄,这是本宫对他的恩典。”
青衣抬眼看着熙和,满脸怒容,恩典?!亏她说得出口。
上官钺看气氛有些紧张,紧走几步到了青衣跟前,伸手扶他,“公子快起来吧,太后娘娘已派了马良将军领精兵十万前去援战,您这么闹,有些不分青红皂白。”
青衣看她一眼,挣开她的手。
“你若不信,回府的时候绕道马府一问便知。”上官钺又伸手扶他,这次青衣没有挣开。
“本宫岂会拿朝政大事开玩笑,师兄,你未免太看得起上官良勋了。”
青衣抱拳一揖,“草民告退。”
“师兄,本宫还要等多久?”
他站着没有动,这个问题令他倍感羞辱。
“赵公子,乾阳宫都已经规整好了。”
“不必,我在长吉巷住的挺好。”
“公子此言差矣,住的好或不好,还不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公子在长吉巷一住五年有余,有些事,应当想明白了,难道……公子真想让娘娘下一道懿旨吗?”
“你……”
“娘娘对公子的恩典,连我们这些臣下看了都感念动容,公子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人生苦短,还是让日子过得简单些吧,明日,本官亲自去府上接公子。”
“太仓促了,过阵子再说吧。”
“五年前,乾阳宫就已经规整好了,近年来清扫看护、修葺翻新一样也不曾拉下,至于吃穿用度,宫里哪样不比外头强,公子什么都不需准备,只要人来了,心到了,就成,一点都不仓促。”
青衣脸色铁青,这个上官钺他之前略有耳闻。只知道她厉害,但不知道她如何厉害,今日算是见识了。她能耍无赖,他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气鼓鼓地走了。
“钺儿,你逼得太急了。”熙和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上官钺跪地回道:“回娘娘的话,臣下觉得娘娘对公子太宽容了,倘若任由公子在宫外闲住下去,哪年哪月才能得到他的心,娘娘的心意旁人不知是常事,我上官钺若是不知,那就是该死了,今日自作主张,娘娘若要怪罪,臣下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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