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震惊地凝视着神情变得全然陌生的女子。
荼靡,江湖上那位神出鬼没的刺客榜第一。
竟然是……嫣儿?
萧闻瞬间想起七年前——
“刺客?”少女突然兴奋,“刺客可以得到很多钱吗?那我也要当。”
“别,刺客可不是谁都能当的,每天都要游走在生死边缘。”
“你不要小看我了,我可是很厉害的。”
……她后来,果真去当了刺客么?
还当成了第一???
厉害了我的嫣儿。
荼靡没有理会萧闻复杂的心路历程,她操控着花瓣,毫不留情地攻向国巫。
国巫已被杀过一次猝不及防,当然不会再坐以待毙。她迅速结印念咒,形成的透明壁障与铺天盖地的花瓣在空中僵持片刻,花瓣便失去力量柔软无力地落地。
洁白的花雨落下,宛如送葬。
国巫也没有讨得了好,频繁连续地发动咒术,她的精力在迅速流失。
荼靡没有给国巫缓气的时间,双手再次凝起内力,地上的花瓣重新被聚集起来,就要发动第二波攻击。
国巫连忙张嘴念咒:“科索——唔!唔唔!”她的嘴巴突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咒语也没能念完。
卫敛就地取材,趁国巫注意力全在应对荼靡时,悄无声息飞到她身后。他扯了国巫长长的头纱就把人嘴堵了个严实,顺便将胳膊一起钳制到身后绑了,让人无法手部结印。
国巫:“……”
卫敛眨眼间挟持了国巫,众目睽睽之下施展轻功,消失在青天白日里。
人群里的姬越见到这一幕,悄无声息地转身退出人流。
目标消失,荼靡也果断停止蓄力,撒下纷纷扬扬的荼靡花瓣干扰众人视线,而后拎起地上的萧闻就飞身离去。
等花瓣尽数落下,眼前重新清晰时,刺客和国巫都没影儿了。
人们呆滞一瞬,立即高喊起来:“抓刺客!”
“国巫大人被刺客带走了!”
被梁人视为信仰的国巫被当众抓走,王城陷入一片混乱。
此事已经惊动梁王,他迅速派兵全城搜查可疑人物,势必要将国巫救回来。
城门已封,任何人不得进出。然而军队把整个王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刺客和国巫的踪影。
……
圣子殿,密室。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梁人恐怕万万想不到,他们找得千辛万苦,国巫与刺客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谁会搜索圣子殿呢?谁敢相信他们的圣子大人竟然与刺客达成共识?
卫敛把人丢下,密室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姬越慢慢踏进来,荼靡带着萧闻也冲了进来,嫌弃地把萧闻也丢了下去。
阿斯兰:“……你们?”
计划里可没有出现这多余的三个人。
他们当初商议的是,卫敛劫下国巫,将人带到圣子殿密室,他要问清楚她到底对麦尔娜做了什么。
这个带狐狸面具的是谁?
前任圣女和这个受伤的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卫敛指了指姬越:“我的帮手。”
当初是忽悠阿斯兰的,他的计划其实是直接将国巫杀死。若是杀不成,就把阿斯兰这儿当成暂时的避难所,伺机再动。
卫敛总是习惯给自己留条退路。
荼靡平静道:“跟着你比较安全。”
她看出卫敛本领不小,和他在一起被人发现的几率就小多了,这才带着萧闻跟了上来。
何况卫敛带走了国巫。
她和这个老巫婆之间还有笔账要清算。
“……”阿斯兰得到答案就不再关注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询问国巫麦尔娜究竟是怎么回事。
国巫被扔在地上,艰难地坐起来。阿斯兰走过去,半晌才道:“姥姥,得罪了,但我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一字一句地问:“麦尔娜变成这样,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
国巫说不出话,卫敛将她嘴巴缠得很紧。
阿斯兰迟疑一瞬,解开了她嘴巴上的布,但并没有解开她的手。
国巫抬眼,女子的声音悦耳又夹杂着一丝愤怒失望:“阿斯兰,你要为那些外人的谎言来质疑你的姥姥吗!”
阿斯兰手一颤,垂下眼不说话。他是在神坛长大,国巫积威深重,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已经耗尽勇气,很难再面对国巫的质问。
国巫见阿斯兰分神,眼珠一转,开始喃喃自语念起咒来。
卫敛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哑穴。
国巫:“……”
“不用问她。”荼靡淡声,“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室人都把目光投向她。
国巫盯着她,眼神阴鸷。
“你应该认得这张脸。”荼靡勾唇,似嘲非嘲地吐出一个称呼,“姥姥。”
萧闻迟疑:“你是我认识的……嫣儿吗?”
荼靡反问:“你觉得我是吗?”
萧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你不是前些日子的林嫣儿,可也不是我的嫣儿。”萧闻很冷静,“你不是她。”
“能认出来。”荼靡极淡地笑了笑,“看来她没喜欢错人。”
“你爱的人,叫阿依黛娅·塞弥雅。”
“我是荼靡,这具身体的第二人格。我知道全部。”荼靡语出惊人,“至于一直跟你们相处的林嫣儿,她才是第三人格。”
论出现时间,荼靡要比林嫣儿早得多
解离之症,通常是由童年时受过巨大创伤刺激形成的。
阿依黛娅六岁前,父母对她呼来喝去,动辄打骂。甚至因她脸蛋从小便生的漂亮,曾经引起父亲的觊觎。
她的母亲是帮凶。
在六岁又一次被父亲侵犯之时,她分裂出了强大冷酷的荼靡人格。
荼靡冷静地杀死了父母,毁尸灭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会保护你。”荼靡在脑海里对阿依黛娅如是道。
荼靡承担了阿依黛娅童年的所有不幸记忆,肩负起保护主人格的任务。
阿依黛娅成了孤儿,但她并不悲伤。她知道自己身体里住着另一个很厉害的姐姐,姐姐会保护她的。
荼靡就像养孩子一样看着阿依黛娅长大,看着这个受过创伤的孩子变得天真、明媚、温柔、阳光。
而她自会在背后解决一切黑暗。
阿依黛娅被国巫挑中进入神坛后,遇到危险的概率大大减少,荼靡也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她为保护阿依黛娅而生,不会想抢夺阿依黛娅的身体。偶尔意识醒来的时候,也只是在脑海里静静注视阿依黛娅的成长。
她看着阿依黛娅从稚嫩孩童变成青葱少女,看她成为圣女,看她变得勇敢善良而有担当。
也看她沉沦情欲,堕入深渊,被一个魔鬼毁了一切。
她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九阴功是什么功法。等知道的时候,都已经迟了。
九阴功可以悄无声息地渗透蚕食一个人的内心,影响她的心性,让修炼之人以为自己天生浪荡,从而陷入情欲不可自拔。与不同男子只能有一次,对两人都好。
一旦长期不与男子合欢,便浑身如万蚁蚀骨,疼痛难忍。
一面是极乐,一面是地狱,很容易就毁了一个姑娘。
阿依黛娅心性纯真却坚韧,并未被影响心智。察觉身体异常后,内心痛苦不堪,唤醒了沉睡中的荼靡。
荼靡自然是要找国巫算账的。然而阿依黛娅将国巫视为恩人与亲人——除了这事,国巫在其他方面对她都很好。她不愿见姐姐与姥姥敌对,也不愿意让姐姐接管这具已经被情欲支配的身体,竟压制下了荼靡的人格,让荼靡陷入长久的沉睡。
姐姐保护了她这么多回,这一回,她不能也让姐姐出来承担了。
阿依黛娅强行保持神智清醒,不与男子接触,受着疼痛折磨,最后终于走火入魔。
失去理智的美貌姑娘跑到偏僻野外,被一群色欲熏心男人的看到了,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每个人都占有了她。
不止一次。
她明明是忍了那么久折磨都要保持冰清玉洁的姑娘,最后还是毁于一旦。
阿依黛娅醒后怔然地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自己的狼狈,发出一声崩溃的嘶喊。
她分裂出了第二个浪荡型人格。
这个人格没有名字,只为情欲而生。也是姬越卫敛遇到的那个林嫣儿。
阿依黛娅主动将身体让给了林嫣儿。
她十八岁卸任时,麦尔娜成为新任圣女。
所有人都在欢呼新的圣子圣女上位,没有人在意旧人的去处。
他们以为前任的圣子圣女会离开王城,而实际上——
“他们都死了。”荼靡说。
神使卸任之时,就是他们的死期。
有些强大的咒术是需要有媒介的。
比如瘟疫,需要借金龙雕像与县官供奉为媒介,席卷整个江州。
国巫活了一百多岁,是靠什么延缓衰老?
——是靠抽取年轻人的生气。
抽取的媒介,就是一对修炼过九阳功和九阴功的男女。
所谓地位尊贵的圣子圣女,都是国巫精挑细选出来的换命人。她用七年培养出一对,等时机成熟,就杀了他们,将他们的生气换到自己身上,保证自己下一个七年的美貌。
修炼功法的人当然是比较不幸的。男子需要禁欲,女子更惨一些。
可国巫难道会在意这些吗?
那些圣子圣女甚至把她视为恩人,对她敬重有加。她将那些孩子从小养起,自幼开始洗脑,他们对她言听计从。
到死的时候都还不敢置信。
和阿依黛娅同期的那名圣子,就被国巫杀死,吸取了生机。
国巫杀完圣子,还想继续杀阿依黛娅。那时掌控阿依黛娅身体的是林嫣儿,因而林嫣儿也将国巫视为仇人。
但林嫣儿打不过国巫,生死关头时,沉睡已久的荼靡人格再次苏醒。她亲耳听到国巫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永葆青春,从而得知了真相。
荼靡对抗不了邪门的咒术,但至少成功从国巫手底下逃走了。
如果不是国巫还养着一个备用的女子,恐怕就会衰老好几岁。
荼靡苏醒后,就发现体内多了一重人格,大致就猜到阿依黛娅经历了什么。她来到中原,将身体控制权还给阿依黛娅。
在那个山谷里,阿依黛娅遇到了萧闻。
后面的事,就跟卫敛曾推测的相差无几了。
阿斯兰目眦欲裂。他不懂什么叫多重人格,但他听懂了——国巫养他们只是跟养蛊一样,最后要靠他们的命去换取她的年轻貌美。至于他们练的那种邪功,也只是一种媒介罢了。
至于这种功法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国巫怎么会在乎呢?
阿依黛娅的痛苦,麦尔娜的沉沦,对国巫来说,什么也不是。
什么恩人,那才是他们最大的仇人!
何止阿斯兰想杀国巫,萧闻听完也想立刻撕了国巫。
这个老女人可真是……为了自己这张脸什么都做得出来!
巧了,卫敛也想杀她。
凭一己之力得罪在场所有人,不可谓不算一种本事。
密室里一阵静默,阿斯兰和萧闻还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国巫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手想偷偷解开纱布的束缚。
“别想着耍花招,也别试图挣脱。”卫敛警告,“绳子绑不住你,我就断了你的手脚;布料堵不住你的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他们都有很多话要问你,我不一样,我来只为杀你。”
他的掌心凝起一团内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只想立刻杀了她,解了姬越的咒术,避免夜长梦多。
看着那团内力朝自己打来,国巫却只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荼靡立刻道:“不能杀她,她对自己也下了咒,但凡杀她之人,必将不得好死!”
国巫不会武功,但这些邪门的咒术就足够让人头疼了。荼靡武功高强,当初也差点杀了国巫,却被对方说的这个诅咒给弄得迟疑一瞬,最终只是离开了。
荼靡话音未落,又一道蕴含着浑厚内力的攻击打出来,将卫敛的攻击打偏,没落到国巫身上。
姬越收回手,面具下的眸光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