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第一反应相当冷血,且迷茫。
这算什么大事儿?
他上过战场,杀人无数,护的只是自己的子民。一个异国公主,又是陷害过卫敛的女人,她的死活姬越着实不关心。
不过胆敢在秦王宫下毒手兴风作浪,确实是活腻了。
相较于姬越的淡定,反倒是各国的使臣神色各异。
麦尔娜吃惊:“怎么就死了?这里可是秦王宫……”
阿斯兰低声道:“此事莫管。”
乔鸿飞眉头一皱,略带担忧地望向卫敛,觉得事情隐隐不对。
卫衍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几日前还一同参与宴会,那么美貌的女子就这么死了。他心不在焉地放下酒杯,手有点哆嗦。
耶律丹露出些许惊色,还有一丝惋惜。
夏太子震惊地抬起眼,又轻轻收回视线,样子失魂落魄。
总觉得……山雨欲来。
出了这档子事,没人再关注卫敛降服红鬃马的问题。
一国公主命丧秦王宫,还是被人毒杀,他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面上皆有凝重之色。
原本国宴聚完,他们在永平再留几日,就可以相继启程回国。而今出了这种事,怕是一时走不了。
卫敛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神情一一扫过,每个人表现出来的都是正常反应,暂时找不出可疑之人。
呼延可牧是反应最大的:“你说什么?公主死了?”
“公主怎么会死!简直胡说八道!”呼延可牧无法接受女神身亡的消息。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过于不真实。
燕国宫女哭哭啼啼道:“是真的……公主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喝药……可今天的药刚喝完,公主就吐血,倒在桌上不动了。婢子去探鼻息,公主已是……已是咽了气!”
然后她便尖叫一声,吓得赶紧跑出来。想去找燕国使臣,燕国使臣却还在这里围观卫敛驭马,这才急急忙忙跑来,直接告到秦王跟前。
卫敛说重华公主感染风寒,闭门休养,倒也不算信口雌黄。这时节的湖水本就冰冷刺骨,李重华泡在水里那么久,又受了巨大的惊吓,不生病都不可能。
她也确实回去后就大病一场,开始喝药。
只是昨日的药还好好的,今天一喝就出了问题。
呼延可牧猛地后退一步,扭头将矛头对准卫敛:“你不是说你是贵君,秦王后宫大小事宜皆归你管吗?重华公主就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你得给个交代!”
他倒也不是完全为重华公主打抱不平。说到底,卫敛成功驯服红鬃马,狠狠打了陈国的脸,呼延可牧对卫敛的厌恶便掺了些私怨,总想着拉人下水。
卫敛神色未变:“我并不像呼延王子那般盯着她,如何算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对这事可是毫不知情。秦王宫那么大,他又没开了天眼,哪能知晓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呼延可牧并不放过他:“那你也难辞其咎!人在后宫出了事,你既然掌管后宫,就该为此事担责!”
卫敛心下轻叹一口气。
就知道这鸾印是个烫手山芋,关键时刻就是个背锅侠。
他就不该接。
燕国宫女见有人针对卫敛,突然想起什么,立即起身指责道:“是你!一定是你!前些日子我们公主得罪了你,你将她淹在水里还不够,还想下毒害死她吗!”
她目露愤恨:“你怎么这么恶毒!”
她与重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不说情同姐妹,也至少是忠心耿耿。那日公主一身湿透回凝月楼,回来就大哭一场,口中咒骂不休。她便知道重华公主陷害了卫敛什么,更知道卫敛对重华公主做了什么。
人总是护短又自私,同时又是欺软怕硬的。她不敢恨高高在上的秦王,便只能恨卫敛,这两日公主缠绵病榻,她也是帮着重华公主咒卫敛早死不得超生。
可没想到卫敛没死,公主先薨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公主身亡,她们周围一圈伺候的回去必然也难逃一死。既然反正都是个死,总得给公主讨个公道!
呼延可牧双目圆睁:“你说什么?什么淹在水里?他敢这样对公主?”
“他有什么不敢?他有秦王陛下护着呢!”燕国宫女愈发口不择言起来,“他害怕我们公主夺宠,生了杀心,如此歹毒之人,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不得好——呃!”
一个“死”字还没说出来,宫女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一支箭穿透她的心脏,从后背露出来,可见力道之狠。
殷红的血迹从她胸膛上渐渐晕染开来。
宫女手指颤抖着捂住箭矢,艰难地呼吸着,猛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所有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呆了。
卫敛眸光微动。
姬越面无表情地收回弓,仿佛刚才一箭射死一条人命的不是他。
他容不得其他人诋毁卫敛。
更听不得别人咒卫敛死。
姬越走到卫敛身边,轻声问他:“没吓到罢?”
卫敛低头,轻拍胸膛:“吓死臣了。”
姬越安慰:“没事了,孤将人杀了。”
众人:“……”
好硬核的安慰。
呼延可牧攥紧拳头:“秦王陛下这是当众杀人灭口,包庇罪人吗?”
“罪人不是已经被孤杀了么?”姬越一眼都未看那具尸体,眉眼皆是厌弃。
“她分明是知道内情!”呼延可牧咄咄逼人,“她说的公主被淹是怎么回事?”
“一个宫女的信口雌黄,焉能取信于人?此等居心叵测、诬陷贵君之人,千刀万剐死有余辜。一箭穿心都是孤便宜她了。”姬越冷声道,“呼延王子不信孤,反倒是信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这就是陈国对秦国的忠诚?”
陈国使臣团里连忙有人压住呼延可牧,提醒他不能触怒秦王。
他们并非是来做客。
他们是来进贡。
说的难听点,一个附属国而已,没有资格与秦王叫板。他们陈国对秦国都有怨气,起先才挑衅一二,可秦王若动了真格,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人都还在人家地盘,哪里容得了他们撒野。
呼延可牧终归是还没昏了头,就算有天大的怨愤,也只能愤愤不平地忍下。
此事最该问责的,应该是燕国使臣。
可燕国使臣哪里敢问。他现在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原本公主就是燕国最大的筹码,结果秦王半点不感兴趣,公主又没了,他回去后别说乌纱帽,项上人头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燕国使臣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多说无益,当下查明凶手才是要紧。”卫敛出声。
呼延可牧想说“凶手难道不就是你?还贼喊捉贼什么”,被同行使臣轻摇了摇手才按捺下去。
“既然重华公主是中毒,便去查查那碗药。”卫敛从头淡定到尾,特意瞥了眼呼延可牧,“先去现场看看。诸位若是不放心,便一起随我来罢。”
呼延可牧本就怀疑凶手是卫敛,生恐秦国包庇,当然跟着去一看究竟。麦尔娜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阿斯兰一起去了。
乔鸿飞担心卫敛,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只是卫衍害怕看见尸体,决定自个儿躲回屋里。耶律丹见大多数人都要去,也跟上了。
只有夏太子似乎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告罪一声自行回了沉水坞
凝月楼。
一踏进屋,卫敛就见到李重华趴在桌子上,阖着眼,嘴角流着一道血渍。
桌上放着已经喝完的一个药碗,碗中还留着些许残渣。
王太医与徐太医早已被传来候命。王太医端起药碗,轻嗅碗里残留的药渣。徐太医上前,先是为重华公主把脉,然后翻看眼皮,试探鼻息,神色渐渐凝重:“重华公主确实是中毒身亡。”
呼延可牧差点想翻个大白眼。
这不是废话吗?明摆着是喝了这碗药才出事的……
王太医此时却又放下碗,对姬越拱手道:“启禀陛下,这碗药无毒。”
呼延可牧立即就嚷嚷了:“你是什么庸医?那宫女都说了,重华公主一喝完这碗药就毒发了,你还在这儿放屁!”
耶律丹没说话,但眼里也流露出“秦王包庇得太过”这种意思。
王太医面露不悦。他在太医院任职几十年,也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骤然被一个粗俗野蛮的异国后生骂庸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未出过差错,更不会弄虚作假。”王太医口气不善,“呼延王子慎言。”
“那你说,她中的是什么毒?”呼延可牧逼问。
徐太医检查了半天,凝眉道:“陛下,臣只能确定重华公主是毒发身亡,且不超过半个时辰,可……并不能确定重华公主所中何毒。”
呼延可牧又要骂一声庸医,麦尔娜柳眉一蹙,说了句:“别吵了。”
阿斯兰一惊,正想把人拦住,麦尔娜已经迈步上前了。
她拿起药碗,检查一番,很快又放下了:“确实无毒。”
医毒不分家。她毒术精湛,医术也是不赖的。
麦尔娜上前,一把攥起李重华的手腕,诊了诊脉象,神色突然变得疑惑。
“奇怪……”她低喃,“怎么会是……”
她突然不说话了。
燕国使臣追问:“怎么会是什么?”
麦尔娜:“……”
燕国使臣着急道:“说呀!”
麦尔娜犹豫道:“……是迟阎。”
她未曾想到此事会与梁国有关,又于毒术上极为自信,见秦国太医都查不出来的毒,才想试上一试,叫人知道她的厉害。
可怎么会是梁国特有的毒……
完了完了,这下要把梁国也拉下水了。
王太医没听过“迟阎”这种毒,不由问:“迟阎是什么?”
麦尔娜还未回答,卫敛已在心里有了答案。
南疆百毒之一,迟阎,毒性如其名。
迟早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