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f大找李雾的前一晚,岑矜曾考虑过该不该继续这段感情。
因为李雾的悲忿与伤痛也让她困惑了,开始怀疑他们两个到底合不合适。
结果当然是,不适合。
这是个早在开端就能预见的结论。
从所有角度,所有方面出发,她跟李雾都是不合适的。
但无法隐瞒与忽视的是,她喜欢他,他在她的生命里埋下了许多美好的细节,或许不那么显著,但静下心来挖掘,会发现到处是微闪的宝藏。
她不想草率言弃。
洗漱之后,岑矜翻箱倒柜找出了大学时代的日记本。
那会她还喜欢用各种马卡龙色书衣的本子,足够少女,足够明亮,像一个个装着糖果的旧罐子。
19岁的时候,她也与吴复开始了一段暧昧关系。字里行间都是浓烈如诗歌的少女情怀,会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小鹿乱撞,会对所有接近他的女生酸巴巴评头论足,吴复与她倾诉的只言片语都像是往她身体里投了一枚草莓味的泡腾片,她能在一种粉色的,肆涌的光晕里活过一整天。
再后来,在一起了,日记内容就更不堪入目,癫狂,肉麻,要死要活,患得患失,还不时当许愿池一样祈祷,我要跟他生生世世在一起,他是最好的最值得爱的人。
她深陷其中,为了跟吴复在一起,她完全不听父母规劝,并接受了他们给自己安排的出国考验,回国后义无反顾地选择去吴复就职的公司,挤入他的部门哪怕她不是那么喜欢。她为了她想要的“爱”披荆斩棘,甘当身穿盔甲的公主,只为与自己理想中的王子走向童话中的标准大结局。
阖上日记后,岑矜终于知道李雾为何给她一种难以割离的既视感了。
原来他就是那时候的她。
把爱情当人生主旋律的她,他的纯净,迷茫,直率,愚钝,柔软,尖刻,温驯,勇猛,他的稚子之心,都是曾经的岑矜。
岑矜问自己,后悔吗?
未必。
只是那时并没有人告诉她,指点她,她就像陌生女人来信里的孩子,一头栽进她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
所以她不想重蹈覆辙。
不能让李雾重蹈覆辙。
他是她的爱人,也是她心目中最干净美好的少年,她不能放任自流。
至少,如果这段感情走不到最后,在他今后想起时,岑矜也不该是个反面教材,让他悔不当初,衔悲茹恨。
再者,大一那一年的教训还不够吗,拖拖拉拉,婆婆妈妈,就因为微不足道的误会。
所以她第二天就来找他,并为此提前布置了一些诱人的陷阱。
来之前,岑矜心里是没底的,毕竟少年走的异常决然,喊都喊不住。
但进展远比她预想中顺利多了,她也因此确定,李雾跟她一样,是纸老虎,是会开花的仙人掌。
她想对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想对十九岁的自己说的。
厌弃这种高纯度也高浓度的爱,就等同于在厌弃当初的自己。
岑矜做不到,至少目前绝对不行。
好在她说出来了,他也听进去了。当少年在她怀里安心入梦的时候,她也终于能平静地闭上眼皮。
疾风骤雨过后,他们共享着霁阳下的宁谧。
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多,岑矜去前台退了房。
回头看李雾,他状态已经好了许多,眼底神采复苏,像黑亮的宝石。岑矜心也跟着旷怡,弯唇对他说:“待会还有事吗?”
李雾问:“你呢。”
岑矜说:“没有。”
李雾说:“我也没有。”
岑矜顺手替他把大衣最上面一只牛角扣系好,扬眼:“我们去约会吧。”
几个月来,他上学,她上班,多数时间都在家里,从没有像正式情侣那样认真约会过一次。
李雾握住她一只手,眼底笑意闪动:“去哪。”
岑矜问:“你想去哪。”
李雾说:“你定。”
“但我今天想听你的。”
“我去哪都行。”
“我也是。”
酒店前台瞅着对望彼此推拉来回的两人,失笑打趣:“你们谈个恋爱好客气啊。”
岑矜回眸看她,认真脸:“因为我们今天刚认识对方。”
前台瞪眼,一脸“哦豁”。
李雾心领神会,因她的小调皮淡笑一下。
岑矜又问前台:“你有推荐吗?”
前台怔愣,迅速给出建议:“就去南淮路那边逛街吃饭看电影好了。”
“你看呢?”岑矜歪头看了看李雾。
“那不是……”李雾稍显迟疑。
岑矜微微笑:“对啊,就在我公司那边。”
李雾观察她两秒:“好。”
这次又是李雾担任驾驶员,前五分钟岑矜还会提醒一二,但见这小子车技不显生疏,便老老实实当官方唯一指定乘客。
从车库出来,李雾一直问岑矜冷不冷,她虽穿着近乎及踝的黑色长大衣,但下身光腿,在这种天气里,多少有些不抗冻。岑矜摇头说不冷,他就不由分说领着她去往最近的服装店。
南淮路是宜市的顶级商业街区,商厦鳞次栉比,周边门店也多是奢侈品。
李雾生怕她着凉,横冲直撞往那走,岑矜忙拉住他胳膊阻止,这不是他的消费水平,也没必要。
她指指对面档次适中些的商场:“去那边吧,正好他家有影院。”
李雾跟着看了眼,点点头。
岑矜暗吁一口气。
过人行道时,李雾低声问:“你怕我买不起吗?”
岑矜眨眨眼:“什么。”
他又说:“那个牌子我认识,你经常穿,别老把我当白痴。”
岑矜:“……”
她故作严厉:“奖学金就让你给女人买裤子的?”
李雾不能苟同:“钱不就花在想花的人或事上面吗?”
岑矜回:“但也不要超过能力范围。”
李雾再未多言。
进了商场,一楼大厅中央矗立着一株巨型水晶圣诞树,层层叠叠都如钻石切面,流光溢彩,煞是惹眼。
顾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驻足观看与拍照。
他俩也停下张望,岑矜很喜欢树的造型,简洁不失典雅,便打算拍下来发到创意群里给他们当灵感素材。
她踮脚,举高手机,想最大程度地保留全貌。
下一刻,她猝不及防被拦腰抱高。
“哎?”岑矜惊了下。
“拍吧。”人工增高台语气平常。
一旁有路人笑着冲这儿看,岑矜脸微烫,快速聚焦摄下一张:“好了。”
李雾不信:“真的?”
“真的。”岑矜的高跟鞋底才得以及地。
她的手重新回到他手里,嗔到:“下次别这么突然好不好?”
“你说的,把自己放在首位,”李雾一本正经:“我想这么做,就做了。”
“道理有你这样活学活用的吗?”岑矜磨牙嘲道。
李雾勾了下唇。
逛到三楼,岑矜兴致勃勃看起了男装,问李雾要不要买,李雾摇摇头:“你之前买的都穿不过来。”
无奈女人已拽着他进去。
导购笑着迎上前来,“给男朋友看衣服吗,想要什么款式的?不过你男朋友这么帅身材又这么好,肯定穿什么都好看。”
岑矜眯了眯眼:“怎么看出来的?”
导购怔了怔:“你男朋友就是很帅啊。”
岑矜说:“我是问怎么看出他是我男朋友的?”
导购底气骤降,迷糊起来:“难道……不是吗?”
岑矜不语。
导购有点发憷。
岑矜高深一笑,越过她往里走。
李雾晃了下两人胶一块的手:“谁都看得出来吧。”
“哼。”她鼻子出气,但明显很高兴。
岑矜在店内逡巡,搭得不亦乐乎,完全停不下来。
最后李雾百般阻拦,女人才就比罢手,只结了一件双排扣卡其色的阔版大衣,不声不响板着脸走出专柜。
李雾扫了眼购物袋:“只能你给我买,不能我给你买。”
岑矜睨他:“人家店员都说了,穿什么都好看,这么好看的人不多穿好看的衣服就是暴殄天物。”
“好,行,接受。”她说的都在理,他认。
三层都是男装,以防岑矜在他身上历史遗留的物欲难以得到有效控制,李雾不敢久待,迅速拉着她去到四楼,找了家奶茶店坐下。
去收银台点完单,李雾坐回岑矜对面。
店里排起长队,且座无虚席,他们第一次在这样挤攘的公共场合里相向而坐,李雾还有点不自在,把小票放手里把玩,看看岑矜,又看看桌子,再偷偷摸摸笑一下。
岑矜出神望着忙于制作奶茶的店员们,一会,才回眼问:“电影票买了吗?”
李雾取出手机:“还没,你决定一下看什么?”
岑矜说:“我随意。”“那我选?”再客气下去他们半夜都进不了影厅。
岑矜颔首。
李雾敛眼,挑了部评分最高的片子,购票前,他问岑矜行不行。
岑矜说:“依你。”
外面天寒地冻,商场里又暖气十足,相互换着喝几口热奶茶,裹着大衣的岑矜开始渗汗,可她内搭浮夸,不大方便敞穿或脱掉。
早知道今天有场即兴约会,她死都不会这么穿。
李雾看了她一会,说:“我去趟厕所。”
岑矜:“好。”
少年起身,头也不回朝店门外走,没一会便不见人踪。
岑矜猜他可能掉进去了,十分钟还不回来,心焦之际,她接到了李雾电话,叫她出门左拐一直走,有个三岔口,再右拐,他在那等她。
他气息微重,像刚长跑完。
岑矜找过去,停在他示意的岔道前,才发现是卫生间标识。
四目交汇,李雾走过来,把手里购物袋递给她,下巴斜了下女厕所方向:“我给你买了身衣服,你进去换上。”
岑矜微微一愣,低头揭开纸袋,发现是一件白色高领羊绒衫跟一条咖色直筒裤,颇有质感,是她平时喜欢的风格。
岑矜挑唇,又绷住,翻起了袋子,一无所获后,她掀眼摊手:“小票呢。”
李雾低咳一下,摸了摸颈侧:“吃掉了。”
岑矜被逗笑,把手里奶茶摁他胸口:“不噎吗,要不要顺顺气啊。”
李雾接过去,乖乖吸了两口,大眼睛扑灵灵:“舒服多了。”
岑矜也不别扭,直接进女厕更衣。
令她惊讶的是,衣裤的尺码居然都刚刚好。十多分钟就搞定,他对她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再出来时,岑矜已改头换面,但气质不减。
李雾看着她,认同了她那句戏言,好看的人不多穿好看的衣服就是暴殄天物。
岑矜瞟向李雾,一时笑了,后知后觉他为什么要买这种颜色这种款式的上装。
少年大衣搭在臂弯上,内搭也同样是白色高领衫。
心机。
岑矜狠戳他腰,手又被抓回去。
他还无辜:“怎么回事?又弄我。”
“你心里清楚。”
李雾弯唇:“还不是怕你没信心,别人说我是你男朋友都要反复确认。”
“我是觉得听起来爽,显得自己年轻,想多听听,不行吗?”不,不止如此,岑矜开心的真正原因是,原来在世界眼中,他们之间的气场早已改变,变得相合,变得融通,已经是爱人,不再是姐弟。
“哦,”小直男哪会想那么多,闷道:“是我多此一举。”
把外套收回购物袋后,李雾本能一样找到她的手,握住,往电影院走。
沿路有家甜品店店员叫住他们,高举拍立得相机,问他们要不要参加试吃合影活动。
岑矜兴起,多问了两句,李雾也跟着停步。
长相甜美的店员妹子介绍起来:“是这样的,今天是我们新店开张第一天,有个甜点试吃活动,如果口味你们喜欢,消费满一百五就可以送你们一张拍立得,随拍随取,你们俊男靓女,拍出来一定超好看的!”
说完便将手中雕花餐盘托高,上面摆着分得很整齐均匀的试吃小块,甜香四溢。
岑矜拈起叉子尝了尝,味道平平无奇,但她很喜欢他们店内欧式宫廷风的华美布置。
想到她跟李雾从认识到现在合影寥寥无几,便偏头看男友:“拍一张吧,蛋糕多带回宿舍分给室友好了。”
李雾点了点头。
岑矜挑完,李雾便走去前台买单。
她跟上他,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挑好背景墙,两人站定。
店员婚纱照摄影师附体:“哎呀,再亲密一点嘛。”
岑矜往李雾那边挪近一点,而少年已伸出手,搭上女人肩膀,用了点力,将她揽向自己。两人不约而同笑开来。
咔嚓。
在店员哇咔咔好般配好好看的兴奋赞美里,岑矜拿到了属于他们的第三张合影。
他们衣着一致,笑容明灿而富有情意,连唇角与眼尾的弧度都是相近的,俨然一对。
岑矜刚要收回包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杵来眼下,索要:“给我。”
岑矜:“啊?”
他理直气壮:“你已经有一张了。”
岑矜不听:“不给。我自己那张还是高中的呢,能一样吗?”
“我买的。”少年不容置喙抽过去,垂眼看起来,视若珍宝。
“哦――”岑矜指间一空,恍然大悟:“难怪抢着付款,原来心里早就琢磨好了啊。”
李雾抬眼看她,逞笑:“嗯。”
岑矜直接抡臂敲打,他就任着她发泄,自顾自欣赏,岿然不动。
片刻,岑矜不动了,故意冷下脸。李雾又将照片递过来:“拍张照吧,我要收起来了。”
岑矜白他一眼:“我要不要说句谢主隆恩啊。”
李雾得偿所愿地勾唇:“限你一分钟内拍完。”
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儿,好可爱啊,岑矜不再作对,抽过来,横到手机下方。
当然,她不止拍了一张,全方位,多角度,仿佛在记录无价之宝。
―
临近十点,李雾在校门口下了车。
目送岑矜的白色轿跑彻底消失在视野,李雾才转身往校内走。
笑容挂了几小时,他腮帮子都酸了。
他从大衣兜里抽出那张照片,借着路灯反复端详,百看不厌。三心二意地行至到宿舍楼下,他才将它收好。
进宿舍后,室友的关心与打诨扑面而至:
“和好了吗?”
“一看这样就好了呗,红光满面的。”
“这就是聊会儿吗?”
“原来谈恋爱的人时间跟一般人不同,一会是十几个小时?懂了懂了。”
……
李雾目不斜视,在书桌前坐定,不与这帮酸妒之辈过多计较。
等室友各干各的不再关注这边,他才拉开抽屉,将拍立得小心夹回岑矜送他的那本手帐里。
接而抽出前页的女人证件照,回顾起来,又开始偷乐。这次不光是脸酸,都快面瘫了。
一会,少年才推上抽屉,取出手机,询问岑矜到家没有。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他切出去,看到朋友圈一栏有个红点,是岑矜的头像。
他忙点进去看。
目及第一条时,李雾的心飞跳起来,险些从椅子上霍然起立。
最靠前的动态来自岑矜。她发布了他们下午那张姿势亲密的拍立得合照,并配以两个字的文字内容: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