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马尾、瓜子脸,桃花眼、吊梢眉,一袭男式的游猎红装,女郎身材高挑,胸背挺拔。明明身未配刀刃,偏偏烈得毫无章法,明明粉黛不施,偏偏美得肆无忌惮,
辛鸾没见过这般风姿的女郎,听她口中抱怨,不觉粗野,只觉抱歉,上前一步道,“多谢你,也辛苦你了。”
这是他十几年王庭的教养,不是虚辞,是真心诚意的感谢。
邹吾却闻言撩了红衣女郎一眼,对辛鸾道:“你不必谢她,她应该的。”
“哎哎哎!”
还没等辛鸾说话,女郎先不满意了,“不是道歉了吗?能不能对我温和一点?”
肆无忌惮的语气可见两人关系是多么的好。
邹吾一反常态地暼她一眼,“温和?”他斯斯文文地挑眉,“你把我的行踪玩闹一样捅到公府徐斌面前,害得他不得不派兵,还得我们不得不仓皇应对,你还想我温和?”
辛鸾闻言简直吃了一惊。
他不可思议地把目光投向这个明艳的女郎,想着徐斌围府搜剿,他怀疑过很多人,揣测过各式各样的理由,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被这么漂亮的姐姐最后泄的出去。
女郎没有看辛鸾,也不知他心理活动。她自知理亏,只看着邹吾,难得地嗔道:“小邹,我又不是有意的,哪里知道这次的事情这么大?”
说着,在两双眼睛的瞩目下,她迅速地倒打一把,“再说了,你要是不瞒着我,我能搞出这样的事情吗?”
辛鸾匪夷所思,不知说什么好。
邹吾不置可否,看了辛鸾一眼,说:“把衣服穿好了。”
女郎高高地扬了扬眉。辛鸾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低头,手忙脚乱地开始系小袄上的绳结。
卓吾是这个档口跑回来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哪里洗了个澡、吹了个风,浑身金色的绒毛在山地奔跑时,欢欣雀跃地都飞扬了起来,色泽之亮丽,毛发之柔软,引得人想上去揉一把他浓密的后颈毛。
只见他从高处一个纵跃,瞬间落地成人,还没等站稳当,就扑着女郎极尽谄媚地喊了一句,“窃脂姐姐!”
辛襄这才反应过来:哦,红窃脂,这位就应该是卓吾那天跑去蹭饭遇到的姐姐。千寻府和红府,同声同气、任侠养士,红家的姑娘有这样的性情的确也不奇怪了。
红窃脂很是爽朗,直接从衣服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直接飞了给卓吾,“喏!你要的书!”
卓吾一把接住,原地做了个夸张的揖。紧接着赶紧把那册子塞进了怀里,辛鸾好奇,问,“什么书?”
卓吾却不答,地在他哥责备的眼神中,灰溜溜地耸了耸肩。
邹吾倒是没说什么,他弯腰勾了勾麻袋的绳子,就要往肩膀上提,只是刚挎到一半,卓吾忽地冲了过去,大献殷勤道,“哥!你别动,我来拖我来拖!”
说着他还像个母鸡忽闪翅膀一样,朝着红窃脂和邹吾道,“你们先走,谈正经事罢,我和辛鸾垫后。”
辛鸾莫名,心想:谁要跟你垫后?
有人积极做苦力,红窃脂和邹吾也没说什么,率先迈步往回去了,辛鸾心中嘀咕,不过他还是低声到卓吾面前问了一句,“什么正经事?他们谈什么?”
卓吾提着麻袋,摆了摆手,“害,就那么一说,能有什么正经事,你跟我一块吧。”
他是不知道红窃脂到底采买了多少东西,一提,里面就乒乒乓乓地响了起来。特别重。卓吾“嘿!”地喊了一声给自己加油,一把麻袋甩上肩膀,立刻四脚着地化身为虎,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辛鸾有点不太想跟他并行,听卓吾既然这么说,迈着腿就想追上邹吾,谁知道他人还没跑起来,下一刻,衣摆猛地被后面的乳虎咬住了。
“!!!”
辛鸾的带子系得本来就不结实,这一扯好悬扯的他一踉跄。谁知在极近极近的距离离,卓吾还睁着一对硕大的虎眼拼命地朝他眨,好像想让他能领会眼中之意。
“???”
卓吾看着辛鸾这懵三乍四的样子就知道他看不懂,没办法了,只能把麻袋一甩,化回人身,跪着站起来。
“你怎么就没有眼力见呢?”
“???”
卓吾叹了口气,他提了一下那个口袋,“这么的吧,你拽一角,我拽一角,咱俩抬回去。”
卓吾这么说,辛鸾这就不好落跑了,吃力地和卓吾“一二三”地把那袋子拽了起来,因为两人个头差不多,居然受力均匀。
边走,卓吾还边问,“刚看你穿衣服来着,你刚脱衣服干啥?”
“!!!”
辛鸾都要跳起来了,“不是,我不是……”
卓吾一头雾水,“你紧张做什么?你是小姑娘吗?”
辛鸾心想:对啊,他又不是小姑娘,他紧张做什么啊?
这么一想,他心踏实了不少,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很是正当道,“我只是刚才在潭边看到有鱼。我想抓鱼。”
卓吾顿时牙疼。
静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问他,“就你这样……能抓到啥啊?”
辛鸾不服,想为自己辩解。
眼前的少年却大包大揽地拍了拍胸脯,“等着,晚上我给你抓!然后让我哥烤!”
他这样说,辛鸾刚刚泛起的不满登时烟消云散,满心欢喜地畅想着邹吾烤肉的手艺,心满意足地和卓吾达成了共识。
“你是不是不知道窃脂姐姐,我给你介绍介绍吧。”卓吾忽然这样说。
辛鸾皱了皱眉。
“她比我哥六岁,你别看她年轻漂亮,其实已经过了花信之年了,她家就是千寻师傅府上的隔壁,一墙之隔,前几天就是她大姐成亲。她从小就跟我哥认识,我哥在外面那些年,她也在,两个人关系很好。因为她大姐成亲了嘛,她想着父母该要催她了,她就跑出来了。”
卓吾每说一句,辛鸾的眉头就紧上一分。
说实在的,红窃脂是林氏国的旧人他不意外,绿林好汉不在意世俗礼数,这般年纪还没婚配,他也不意外……他唯独不理解卓吾为什么要为她介绍一位女郎的生平,这样难道不是很失礼吗?
他矜持地看了这小老虎一眼,问,“然后呢?”
谁道卓吾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辛鸾反口被指责,一时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卓吾压低了声音,“她是逃婚啊!是逃婚!她来找我哥,你说她想嫁的是谁?说你没眼力见,怎么就没眼力到这个程度!”
这突然的内情出乎辛鸾的预料。
他一个激灵,瞬间目视前方。
十步之外,邹吾和红窃脂,身高登对地一白一红,两侧梅花纷然,他们沿着花径正在神情专注地说话。
“那你哥……他是什么意思?”
辛鸾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发虚。他心道自己可真难,亡命途中命悬一线,居然莫名地在意一个人的终身大事。
“你怎么问我哥啊?”卓吾不能理解,目光骄傲地投降红窃脂,“你直接看窃脂姐姐漂不漂亮啊,她漂亮吗?”
辛鸾用肩膀蹭了蹭自己的嘴角,虚弱地点点头。
“性格好不好?”
辛鸾点点头。
“身手厉不厉害?”
能化形身手肯定是厉害的,辛鸾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卓吾倒腾开一只手,狠狠一拍大腿,“这不就行了!”
那声音太大,前面两个人都疑惑地回头,还以为后面两个孩子打架了。
小老虎赶紧摆手示意无事,眼见着哥哥和心中的“嫂子”转过头去继续说话了,他压低了声音,兴高采烈地跟辛鸾补充,“不过窃脂姐姐有时候可能是不太靠谱,像是昨天,爱慕我哥,也不耽误她把我哥往火坑里推,那官是能轻易报的吗?……不过也没事儿,我哥跟他互补,这种事情他还都能摆平。”
辛鸾皱着眉头将信将疑。
人生叵测,这样的爱慕,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就这样神思不属,辛鸾越提越没劲儿,到最后根本就是在山路上蛇形,卓吾被他拖累,只能苦不堪言地叫。
辛鸾这才反应过来,砰地把袋子撂下,掐腰,“不对,你把我绕糊涂了,我是问你哥也对她有意吗?你跟我说那些做什么啊?”
“有人主动,为什么不要啊?我哥去年说媒婆牵的都可以考虑呢,窃脂姐姐还能比神京的女郎差吗?”卓吾不服,也撂下麻袋,掐腰,“再说了,我哥有没有意,你觉得他嘴上能说?你看他行动不就好了,像是这南阳附近这么多山,为什么他要选丰山?还不是因为某人说了想要看梅花,挂心他们的‘山中梅林可开否’。”
辛鸾一下子就蹲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继续问这个问题。
卓吾倒是对辛鸾的心思毫无知觉,还以为他因为别的苦恼,居然驴唇不对马嘴地安慰起来,“哎呀,你干嘛啊,不过这丰山风景也很好了,这儿地势也高没有人上来,传说山里还有九口种,每年霜降山里的神仙会来敲,对,就这条路走到尽头,还有一处陡坡悬崖,叫做清泠渊,是看日出的好地方,风景独美……”
梅花化雨,落雪成湖,辛鸾真想捂住耳朵让卓吾闭嘴,谁知道这臭老虎忽然搡了他一把,一脸激动地让他往前看,这一看可好,正好见着已经爬上草坡的两个人,红窃脂正拉着邹吾的小臂,两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
而此时,卓吾欣慰感慨:“看啊。他们感情多好啊!”
辛鸾心如春草滋生,往地上一坐,彻底不想起来了。
而就在慢行的半刻之前,邹吾和红窃脂的谈话却和卓吾辛鸾想的南辕北辙。
“……这次这么快?领兵的是谁?”
“申豪,赤炎十一番的少将军。”
红窃脂干脆利落地回答,答完又悠悠一笑,“你这次很有排面嘛,赤炎军最强关系户为了抓你亲自跑来了。”
邹吾静默片刻,回答,“这不是我的排面,这是辛鸾的排面,一个国家的太子流落在外,国本无依,就是赤炎十八军镇一起出兵又算什么。”
红窃脂却不接这个话,耸了耸肩膀,“我刚回来的时候,不放心,特意去千寻府满口走了一圈。昨夜的动静还是太大了,徐斌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申豪已经觉得你老师府上有疑了。”
邹吾倏地停下脚步。
红窃脂笑,钩子一样,“放心啦,千寻师傅什么人啊,他会让人抓到实证吗?再说,申豪他们只是列兵在外围府而已没能冲进去,徐斌虽然废物,但是老师还是能应付……”
“你怎么不早说?”邹吾神色霎时变了,“那是赤炎,你当是徐斌养的府兵吗?”说着掉头就要下山。
红窃脂猛地拉住邹吾,“走什么走!我还没说完!”
几丈之外两个小孩已经呼吸停滞了。
心中纷纷惊叫:他们居然牵手?!
红窃脂解释,“你别担心,真要是出事我能不提前说吗?现在局面已经平息了,因为后来来了一个老头,应该是上边来的,二品冠带,车轿就停在千寻府门前,直接下令让申豪撤兵。”
邹吾一颗心刚才被红窃脂折腾得七上八下,此时蹙紧了眉头,问,“公良柳?”
“神京的贵人我可不认识,就是看年岁挺大的,老头腿脚都不利落了,不颐养天年,居然还从神京一路折腾到这里。”
那就应该是公良柳了。
现在正处朝政动荡之时,文臣不调武将,除非是典武事的司马,且如今申豪因“剿虺”而来,能让他俯首听命的,除了私署的最高长官,还能有谁呢。
只是想不到,公良柳如今,竟然会为辛鸾做到这个地步。
邹吾叹了一口气,薄薄的眼皮一撩,看了红窃脂一眼,“下次说话一口气说完罢,我可没有姐姐这么能折腾。”
红窃脂嘿嘿一笑,推了他肩头一把,“别急啊,这我也还没说完呢。”
邹吾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那二品老头下令是下令了,但是申豪没立刻听他的,徐斌、申睦、公良柳、千寻师傅就在府门前对峙来着,最后他们散了,是因为那个叫齐策的过来喊人了,说在你太平坊桥楼街那个屋子搜到了重大线索!”
邹吾倏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呢?”
红窃脂倒是诧异了,“你自己布置的地方难不成自己不清楚?”
邹吾抿了抿嘴角,心道:不该。
他在屋子里留下的线索徐斌应该早就拿去邀功,不可能齐策二次来查会查到,还说是“重大线索”,可是昨夜天黑,他和辛鸾卓吾又匆匆忙忙,弄不好真的漏下了什么把柄下去。
邹吾向红窃脂投去灼灼目光:“你之后跟上去探查消息了吗?”
红窃脂这次却茫然地举起了双手:“他们查到什么这我可真的不知道了,赤炎高手太多,我也没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梁上君子啊……”
邹吾眉头一蹙,一拳轻轻砸进自己另一个手心。
“搜山!”
南阳的公府后堂,齐二捧着一方灰色的手帕,忽地拍案而起。
“这是药,我问了医家,是专治外伤的药!他们能在院子里车辙印旁泄下,一定是有一定的囤积,既然囤积,必然就是有人受了重伤。邹吾卓吾两个丧尽天良之徒杀我柳营卫如此狠辣,想来一定不是他们,那定然就是含章太子!”
齐策的眼中绽出火一般的光来,十一日,他穷尽人力物力财力十一日,今日终于抓住了他们的尾巴!
他早该想到的,辛鸾肤肉骨脆,怎么能抗得过这一连番的追逃,“贼人顾忌小太子的性命,一定不会贸然上路徒增奔波,他们在等着风声过去!”齐二声音铿锵,朝着一堂人斩钉截铁道:“搜山大索!邹吾他们一定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