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祸国·图壁 第92章 女帝(12)

第92章 女帝(12)

    我梦见很多宫女太监冲进嘉宁宫,强行抱走了新野,说是要交给皇后——也就是我抚养。姐姐当时倒在了地上,哭着往前爬,想要回她的孩子,但是没有用。然后,她就疯了,关在栅栏之内,披头散发,满脸血泪地喊:“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天命……不可违。
    这一刻,姜沉鱼心中,油然升起了对命运的恐惧。
    很多事情,无论你多么不愿意,多么不甘心,甚至多么不舍得,还是会被一步步地,逼到绝境,逼得你不得不反抗,不得不放弃,不得不硬起心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十足冷酷,却又最终成功了的人。
    姜沉鱼没有再理会姜画月的哀嚎声,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凝重表情回到了恩沛宫,然后对里面的宫人道:“你们全都出去。”
    宫人纷纷退下。
    怀瑾临走前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辩解些什么,但在看到她的表情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乖乖地低着头出去了。
    厚重的宫门缓缓关上。
    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照得整个屋子没有死角。而姜沉鱼就沐浴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一个花瓶前,抓起来,狠狠往墙上掷去——
    “哐啷——”花瓶应声而碎。
    她再走到另一个花瓶前,抄起,一掷;抄起,一掷;抄起……
    哐啷哐啷……
    不一会儿,地上就到处都是碎瓷。而她仍不罢休,冲过去将帐幔一扯,用力撕开。
    哧哧哧……
    不够!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这些声音,完全不能抵消她心中的痛苦!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姜沉鱼四处观望,把能摔的全部摔了,把能撕的全部撕了,把能毁的全部毁了,如此砸到无物可砸,撕到无物可撕,毁到一室狼藉后,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地失声痛哭。
    明明一切都可以好好的!
    明明本来可以很幸福的!
    她甚至放弃自己的未来准备将所有心血都投注在新野身上,守着他,守着图璧江山,就这么和姐姐相亲相爱地过下去的……
    为什么要逼她?
    为什么要把她最美好的梦想亲自砸碎在她眼前,让她看见赤裸裸、血淋淋的事实,每个细节,都渗透着丑陋和肮脏!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薛采的话于此刻重新浮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叫住她,然后对她说:“若是他日发生了什么,你只需想起今夜,你说过的这些话即可。”
    他是在提前给她服药,好让她在痛楚袭来时稍有抵抗之力,但他却不知道,那药根本没有用,她还是痛得撕心裂肺,痛得肝肠寸断,痛得恨不得一千次、一万次,就这样死过去!
    因为太过痛苦,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轻轻地问:“我可不可以再原谅画月一次?”
    再原谅一次,然后,一切都还可以照着原来设计的蓝图走下去——
    新野还是皇帝。
    她和画月还是太后。
    天下太平,朝臣温顺,一起都顺顺利利。
    ——只要她肯忘记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再原谅画月一次。
    姜沉鱼开始往前爬,用手臂拖动着自己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往前挪,挪过满是碎片的地面,无视自己的鲜血淋漓。
    如果这么这么痛苦,那么,原谅画月不就好了吗?
    原谅她,不去怨恨她竟然要杀自己,不去计较她那么自私,不去介意她那么愚蠢……原谅她!
    姜沉鱼发出一声尖叫,眼眶再也承受不住那种紧绷的压力,开始号啕大哭。
    哭得想把心脏也吐出来。
    哭得想把血液全部喷干。
    哭得像是穷尽了十辈子的悲伤一样,毫无节制。
    而就在她如此悲痛欲绝的哭声中,宫门轻轻地开了,一个人,披着灯光出现在了门口。
    姜沉鱼没有抬头,也没有停止哭泣,继续号啕。
    那人反手关上宫门,然后一步步,很慢,却很沉稳地朝她走过去,最后停在她面前。
    姜沉鱼看到了他的鞋,小小的一双白鞋,鞋头上绣着图腾,却不是白泽,而是凤凰。金黄色的凤凰,鲜红的火焰,令得她的目光也几乎燃烧了起来。
    她吃力地、用力地、无力地抬起了头。
    入目处,是薛采异常温柔的脸: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最后伸出手,捧住她的头。
    “称帝吧。”
    薛采如是说。
    姜沉鱼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你只有真正具备了压倒一切的力量,才能亲手创造你想要的幸福。”薛采说着,眼泪慢慢地滑出眼眶,“称帝吧。”
    他的眼泪滴到了姜沉鱼的脸上,于是,姜沉鱼的哭泣,就神奇地停止了。
    宫灯无风轻摇,一瞬间,恩沛宫内,光影重重。
    一个月后的某天傍晚,一辆马车秘密地驰出宫门,进了京郊外的一处园林。
    半个时辰后,另一辆马车也进了该处园林。
    车内的人弯腰下车,提灯相迎的人,依旧是怀瑾。
    “陛下,请跟我来。”
    同一条曲径小路,蜿蜒盘伸。同一个锦袍华衣的贵客,默默跟随。同一首琴声从雅舍内悠悠传出,但来客的表情,却一下子悲伤了起来。
    怀瑾将他领到门前,躬身道:“奴婢就送到这儿,陛下请自己进去吧。”
    便连这句话,也是一模一样。
    来客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一次,琴声没有停,但弹琴的人,却将琴换了个地方,不再摆在外厅,而是内室。
    内室与外厅的屏风也撤走了,只垂了一重薄纱。
    隔着纱帘,可以看见姜沉鱼坐在里面垂首弹琴,琴声越发动人。
    来客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她一曲弹完,才轻轻鼓掌。
    姜沉鱼收手,凝望着来人,片刻后才轻轻道:“你还是来了,陛下。”
    “我还是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赫奕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了。”说罢,在外厅的桌旁坐下了。桌上摆着茶壶,他就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想到,倒出来后,发现竟然是酒。
    他颇显意外地看了姜沉鱼一眼:“寒夜客来酒作茶么?”
    “也许是因为‘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你要我醉?为什么?”
    “因为……”姜沉鱼的声音低迷了起来,“有些事情,也许只有醉了,我才会说,也只有醉了,你才会听。”
    赫奕原本还打算喝的,但一听这话,便放下了酒杯,对着纱帘后的影子注视了半天,才开口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姜沉鱼低声道:“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赫奕勾起嘴唇,自嘲一笑,“不要小看朕在帝都的人脉啊……”
    “那么,陛下都知道了些什么呢?”
    “我知道你姐姐与人勾结,想要置你于死地。但是他们太天真了,就凭他们那点儿三脚猫的伎俩,是逃不过薛采那只小狐狸的眼睛的。为了逼你死心,面对现实,薛小狐狸故意按兵不动,放任他们胡来,却在最关键时刻出现,令他们功败垂成,也让你,看清了一切……”
    这下轮到姜沉鱼自嘲:“连陛下都知道的事情,我却直到他们动手要杀我时才发觉……看来,我真的是璧国消息最不灵通的人啊。”
    赫奕凝视着她,放柔了声音:“薛采只是想保护你。他虽然人小鬼大,有时候不知道他到底要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很明显——他愿意辅佐你,也有能力辅佐你。你能有这么一位丞相,真是让无数人都艳羡呢,尤其是燕国的那位。”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姜沉鱼听了却没有笑,而是别过了脸垂首看地:“所以,殿下认为我今天邀你前来是为什么?”
    “反正不会是还债。”赫奕想了想,还是拿起了那杯酒,一口饮干,“好酒!够辣!”
    “为什么陛下认为我不是还债呢?”
    赫奕又倒了一杯,再次仰头喝干,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就快登基了,我就算再怎么荒唐,也知道一位帝王,是还不起人情债的。”
    姜沉鱼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那陛下为什么还来?”
    赫奕仰起头,怔怔地望着纱帘上方的一盏灯,呢喃道:“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在等一个奇迹?不知道呢……我、我……哎,你还是当我没来,你也不在这里吧!”说罢,索性拿起了整个酒壶,往喉咙里倒。
    姜沉鱼忽然起身,走过去,慢慢地拉开了纱帘。
    赫奕的手停在了半空,酒从茶壶的壶嘴里流下来,偏离了他的嘴巴,淋在他的衣服上——他,呆住了。
    因为,姜沉鱼穿的,乃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衣,玲珑的身躯在灯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头发完全打散了,柔顺地披在肩上,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卸妆后准备睡觉的样子。
    茶壶里的酒流干了,然后,“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开。
    赫奕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
    “陛下上次走的时候说——除非能偿还给你想要的东西,才可以再次约见你。而我,既然再次约见了你,为什么陛下就认为,我一定是个赖账之人呢?”姜沉鱼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眉目如画,再被灯光一照,在清丽不可方物之余,更多了几分妩媚。
    “你……”赫奕却仿佛变成了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心仪的少女,手足都无措了起来。
    “陛下,你要的……是我吧?”姜沉鱼说着,慢慢去解自己的衣带。
    赫奕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做下去。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抬起头,直视着她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债。”
    “你!我……你……”
    “陛下,我是个不喜欢欠别人债的人,但我真的欠了你太多太多……想还你钱,但你不要;如果让我给你璧国,我又绝对不肯那么做,幸好……我还有我自己。”姜沉鱼素丽的脸上有着异样的平静,而那平静却令得赫奕的心,都为之战栗了起来。
    “小虞。”
    “小虞。”
    “小虞……”
    他一连喊了三声,然后,久久沉默。
    在沉默中,他慢慢松开了姜沉鱼的手,起身走到窗边,将原本关闭的窗推开,初冬的夜风吹了进来,将室内温暖与旖旎一同吹散。
    “你……不是你自己的。”凝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赫奕如是说,“小虞,也许你还不知道帝王真正意味着什么,那么作为过来人的我来告诉你——它意味着全天下都是你的,唯独你自己,不是你的。”
    姜沉鱼一怔。
    “所以,你这份谢礼,我不敢收,也不会收,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就当我今天没来,而你也不在这里……这样,日后起码在想起今天时,不用后悔。”
    姜沉鱼凄声道:“你不喜欢我么?”她是鼓足了多少勇气才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换上从来没有穿过的红衣,约见一个男子,来她的香闺,然后把自己当成礼物,奉献出去。
    若说当年她对姬婴告白时,还是一个少女的心态;那么今天,她是以自己是一个女人的觉悟来见赫奕的。然而……赫奕和姬婴一样,都拒绝了她。
    “我不喜欢你?”赫奕转过身,看着她,唇边噙着苦笑,眼瞳越发轻软,“小虞,让我告诉你当我不喜欢一个人时会如何。我不会因为看到她的来信就满怀喜悦,不会因为得知她的消息而怅然若失,不会因为要来见她而忐忑不安,不会因为与她告别而依依不舍,更不会,在她主动送上门时,要控制住自己全部的欲望用最后一丝清醒说——不行。”
    姜沉鱼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不行。小虞,你知不知道这两个字,此时此刻,我说得有多么艰难?”赫奕看着她和自己的距离,笑得越发苦涩,“甚至于,我都不敢再靠你近一点,我怕再近一点,我就会克制不住,就会忘记你的身份,也忘记自己的身份。有一句话,我已经说了两次了,现在,我来说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今夜,我没有来。而你,也不在。”
    一阵风来,纱帘飞舞,也吹起了姜沉鱼的一头秀发,笔直朝后飞去。
    空间瞬间拉远,时间变得静止。
    她和他,站在房间的两头,只不过是五六步的距离,却是隔着两个国家的沟渠。
    姜沉鱼闭了闭眼睛。
    然后转身,背对着赫奕道:“陛下,其实此地不仅仅只有酒和琴。”
    “嗯?”
    “我还摆好了一副棋。”
    赫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然后露出一抹微笑悠然道:“朕的棋可是下得很好哦。”
    “真巧,我也是。”姜沉鱼嫣然一笑,睁开眼睛回眸道,“那么陛下,长夜漫漫,要不要与阿虞下一局棋?”
    长夜漫漫。
    两个人静静地下着棋。
    摒却了一切凡尘俗世。
    放弃了一切羁绊欲念。
    只有知己相逢的欣喜。
    只有高山流水的坦然。
    ——宛如他与她的初见。
    “虽然知道是妄念,不过……”第二日,当晨光映上窗纸,当棋局也终于走至结局时,赫奕幽幽地说了一句话,“我还想看看,命运里是否还会有奇迹——所以,我会等你三年。三年里,无论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找我。”
    “什么主意?”
    “将天下的利益凌驾于自己之上。也就是说——当你改变主意之时,就是你不想再当皇帝之时。”
    “若我不改变主意呢?”虽然称帝非她所愿,但是既然她已决定称帝,就不可能朝令夕改,半途而废。
    “那么,我就要大婚了。”赫奕是笑着说这句话的。
    三年。
    三年后,赫奕就三十岁了。
    这三年会发生怎样的风云变幻,姜沉鱼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作为璧国的女帝,全璧国的男子都可以成为她的,可赫奕,永远不是璧国之一。
    同理,身为一个皇帝,全天下的女人赫奕都可以娶,独独除了同为帝王的她和颐殊。
    事情至此,就像桌上的这局残棋一样,已走到了死局。
    赫奕……赫奕……
    原来你我,也今生无缘啊……
    图璧六年冬,姜贵人与废后薛茗先后病逝。后大开恩典,赐伊二人与先帝合葬。
    朝堂之上,群臣上书恳请称帝,后拒之。
    越三日,定国寺高僧夜观星相,惊曰:风之花开,帝王星现,却悬于云后,异于平时,若不拨云正名,恐生不祥。
    群臣再上万民书,后叹,终允。
    至此,图璧终结。
    ——《图璧·皇后传》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