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祸国·图壁 第12章 进宫(11)

第12章 进宫(11)

    所以,她们两个人,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她一定要坚信这一点。
    姜沉鱼深吸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去,双瞳一片清澈。
    而窗外,娇姿妍态的梨树,正沐浴在图璧四年的第一场春雨中,繁复的枝干上悄然绽出了点点花骨朵,白雪般皓洁,巧笑般明媚。
    正如姜夫人所说的那样,不久便盛开了。
    而当梨花最是灿烂时,天子大军得胜归来,班师回朝——
    这一日,姜沉鱼正留在嘉宁宫中同姐姐一起吃饭,宫女来报,淇奥侯将薛采送过来了,说是奉皇上之命,让他同薛茗见个面。
    得到姜画月的允可后,两名宫人领着薛采进来,见到堂下站着的那个小人之时,姜沉鱼心中不禁一酸,她回想起了初见薛采时的情形。彼时少年权贵,有着天下孩童皆所不及的春风得意,乘鸾驾,戴金翎,佩稀世之璧,敢马前斥妃,敢殿前溅血,眉梢眼角,尽是逼人的骄傲。而今,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粗衣麻鞋,一张小脸黯淡无光。
    他垂着头站在那里,低眉敛目,毫无生气。
    姜画月道:“我这边还有点事,要不沉鱼你陪他去吧。”
    姜沉鱼领了旨,走过去将一只手伸到薛采面前,薛采抬头看了她一眼,乌黑的眼睛里没有情绪。
    姜沉鱼冲他微微一笑,目带鼓励。薛采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却退后一步,躬身道:“薛采是奴,不敢执小姐之手。”
    姜沉鱼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个在宠妃前敢扬鞭说“区区雀座,安敢抗凤驾乎”的孩子,那个在国主前亦傲立说“吾乃人中璧”的孩子,此时此刻,却在她面前说“薛采是奴”……
    真像一场活生生的讽刺。而这一切,又何尝不是拜她所赐?
    是她执意要救他,是她因一己之私而强留住他,但其实,对他来说,也许宁可骄傲地死去,亦不屑如此窝囊地偷生吧?
    姜沉鱼转身,默默地带路,从嘉宁宫到乾西宫,一路上,听见身后稚子那细碎的脚步声,心头越发沉重。
    转出拱门,前方便是洞达桥,而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曦禾。
    曦禾倚着栏杆,在湖边喂鱼,不知为何,身旁并无宫人相随。自从中毒一事后,她就一直卧病在床,俱不见外,因此姜沉鱼虽屡次入宫,但这还是继上次弹琴后第一次看见她。
    阳光淡淡地照在她身上,依旧是白衣胜雪,婉转蛾眉,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慵懒。似乎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这副厌世的模样,却偏偏独有种妖娆的味道。
    曦禾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先是看了姜沉鱼一眼,继而又把目光投向薛采,脸上闪过一抹很复杂的神色。还没等姜沉鱼看出那究竟是什么表情时,她却又笑了。
    笑得很邪恶。
    “你怎么还没死?”她如此对薛采道。
    薛采脸色顿变,像张面具,从额头裂出一道缝隙,最后扩延到全部,哐啷碎开。
    曦禾绕着他走了一圈,忽然从他颈上拉下一物,姜沉鱼看见,正是那块燕王赏赐的千年古璧。
    “这就是传说中的冰璃?”曦禾用眼角瞥向薛采,后者的脸色非常难看,双唇紧闭,而眼睛却又睁得极大,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听说你已经贬做奴隶了,既然是奴,就不需要带这样的好东西了。”曦禾说着,将那块古璧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没收了。”
    薛采死死地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而发抖。姜沉鱼看在眼中,忍不住出声道:“夫人,这冰璃乃燕国国主所赐,你强行拿走,若燕王知晓,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曦禾转头,明眸流光间,华丽无限,“难道我配不上这块古璧么?”
    姜沉鱼顿时语塞。
    曦禾又是嫣然一笑,俯下身凑到薛采面前,无限轻柔地说道:“真是风水轮回转啊,当初在这桥上,你骂我,又惊我之马害我落水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薛采眼睛里,蒙起了一层水气。
    “不甘心吧?怨恨吗?哈!哈哈哈哈哈……”曦禾放声大笑。姜沉鱼在一旁叹息,如此小人得志,如此落井下石,如此针对一个孩子,这又是何必呢?
    曦禾笑完了,拍拍薛采的脸颊:“那么,就活下去吧,带着憎恨与不甘,拼命地屈辱地活下去吧。你只有活得比我还长,才有可能从我这里取回冰璃,当然,前提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一路上,都听得见她那肆意张扬的笑声。
    而薛采,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沉鱼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小手冰凉而颤抖,她低低一叹道:“别多想了,我们走吧。你的姑姑还在等你呢。”
    薛采抬起眼睛,将泣未泣的清瞳里,有的却不是怨恨,而是比恨意更深层的东西。他将手从她手中慢慢地抽了出去,垂头道:“是。”
    姜沉鱼知道他家遭巨变,因此他已经变得不再信任他人,心结一旦结死,一时半会儿之间是解不开的,只有慢慢来。当即不再多言,继续带路。
    到了乾西宫后,刚走到门口,就听薛茗在屋里喊道:“是小采来了么?”紧跟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素服未施脂粉的薛茗奔了出来,看见薛采,双眼一红,抱头痛哭道,“天可怜见,真是小采……小采,我的侄儿哇……”
    薛采此时反而镇定下来,轻轻扶住她的手臂道:“姑姑,小采来看你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薛茗见姜沉鱼立在一旁,心知这会儿的确不是伤感之时,当下拭了眼泪道:“一时失态,令姜小姐看笑话了,请进。”
    “不必了。”姜沉鱼心想,这对姑侄俩大概会有很多私心话要说,自己留着多有不便,便歉声道,“家姊还在宫中等候,沉鱼先回去了,一个时辰后再来接小公子。”
    薛茗感激道:“如此多谢姜小姐。”
    待得她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薛茗才面色一肃,握住薛采的手道:“跟我来。”两人进了屋,她四下查望一番,确信无人监视后,这才锁上房门,回过身将薛采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泪光晶莹,“孩子,你……受苦了……”
    薛采“扑通”一声,屈膝跪下。薛茗惊道:“你这是做甚?”
    薛采道:“小侄已经知悉,是姑姑向公主她们求情,这才得以留我一命的。”
    薛茗黯然,也不唤他起来,眸底神色变了又变,最后低声道:“我救你,却不是为了你好啊……”
    薛采抬头,巴掌大的脸,因为瘦的缘故,一双眼睛就显得更加大,墨般深黑。
    “我若真为你好,便该让你跟哥哥嫂嫂他们一同去了,虽落得个逆臣污名,但一死百了,再不必受苦。可我保下了你,我要你活着,小采,你可知是为什么?”
    薛采素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声音低沉:“姑姑要我……为薛家报仇。”
    薛茗一记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直将薛采扇倒在地,她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薛采咬紧牙关,重复道:“姑姑要我,为薛家报仇……”话音未落,薛茗又给了他重重一巴掌:“你,再说一遍!”
    薛采的唇角都渗出了血丝,但眼中坚毅之色却更浓,一字一字道:“立誓报仇,重振家门!”
    薛茗至此长叹一声,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很好,你要记得今天姑姑打你的这两巴掌,记住这疼痛的滋味,也记住你今天所立下的誓言。”
    薛采抿紧唇角,竭力挺直脊背。薛茗从怀中取出丝帕帮他擦去唇上的血,擦着擦着,忽地伸手抱住他,哭了起来:“对不起……小采,对不起……”
    薛采眼中浮起幽幽的雾气。
    “姑姑对不起你,薛家也对不起你,不但没能给你安定的生活,让你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还要把这么大这么沉的担子强压给你。你今后要面对的将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生活,并且你要一个人独自面对,孤立无援,你不能再信任谁、依靠谁、指望谁,你再也感受不到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温暖的东西,你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幸福安逸地成长……所以,对不起。”薛茗说着,跪倒于地,行了一个无比正规的大礼。
    薛采被骇到,眼睛瞪得更大,却只能僵立着无法动弹。
    “但是,我替四十九代薛家几千人一起谢谢你!谢你为他们报仇,谢你没有让薛氏就此绝亡,谢你让它重新辉煌!”薛茗紧紧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薛茗,谢你大恩!”
    薛采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双膝一弯也跟着跪了下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慢慢地俯下身,在冰冷的地面上磕了三个头。
    砰——砰——砰——
    他额头上本有那日与曦禾起争执时留下的旧伤,此时复磕于地,伤口再次迸裂,流下血来。
    薛茗默默地看着他流血,陪着一起掉泪。
    阳光穿过破旧的纱窗照在姑侄二人身上,亦沾上了几分肃穆萧索。
    一个时辰后,姜沉鱼接他回嘉宁宫,见他两边的脸颊高高肿起,虽不明是何原因,但知道终归是挨了打,便取了热鸡蛋来帮他揉,薛采本还拒绝,但她道:“你现在是侯爷之奴,代表的就是侯爷,若让你就这样子出了宫,侯爷的脸面可就丢了。”
    他这才不动,乖乖站着让她敷脸。
    揉了大概一盏茶工夫后,宫女来报,淇奥侯的马车到了,要接薛采回去。姜沉鱼问道:“侯爷来了吗?”
    宫女答道:“只见马车,不见其人。”
    姜沉鱼有些失望,一旁姜画月打趣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听说婚期不是已经定下了么?再过半个月你就要嫁他了,便这一刻都等不及么?”
    薛采的眼睛闪了一下,有点惊讶。
    姜沉鱼红着脸道:“姐姐你又笑话人家……”
    “我笑话你不打紧,最怕就是天下人都笑话你,都快成亲的人了,还不避避嫌?”
    “我……我不和你说了!”姜沉鱼一拉薛采的手道,“我送你出去。”
    薛采跟她走了几步,脚步迟缓,姜沉鱼低头道:“怎么了?”
    “你……”他咬着唇,表情古怪,“你是淇奥侯未过门的妻子?”
    姜沉鱼想了想,展眉一笑:“是啊,也就是你未来的女主子。现在想起要讨好我了么?晚啦!”
    薛采垂下头,没再说话。
    嘉宁宫外,姬府的马车静静等候,车夫跳下来打开车门,薛采正要入内,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落在姜沉鱼眼中,忽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仿佛是被他看透,又仿佛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祥。
    她情绪低落地返回宫内,隔着纱帘,见姐姐正与江老太医说话,因为声音压得很低的缘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不多久,江老太医便起身告辞,姐姐一直送到门口,神色沉重愁眉不展。
    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宫人又领着一人进来,那人长身玉立,青衫翩然,可不正是江晚衣?
    姜画月与他低声交谈几句后,再次进入内室开始诊脉,又将几件东西拿给他瞧。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后,江晚衣起身,背着药箱走出来。
    一直坐在椅上观望的姜沉鱼连忙站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和姐姐,不知是不是错觉,姐姐的脸色看起来更加凝郁。
    姜画月将江晚衣也送出去后,便立在门边久久不动。姜沉鱼忍不住上前轻扯她的衣袖道:“姐姐,你怎么了?”
    姜画月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这眼泪流得如此突然,令姜沉鱼吓了一跳,急声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啊,太医们说什么了?”
    姜画月一把握住她的手,抖个不停,几次开口,都哽不能言。见此情形,姜沉鱼只好将她先扶进内室,遣开宫人后,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姜画月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顾不上擦拭,只是抓了她的手不停唤道:“沉鱼,沉鱼……”
    她每唤一声,姜沉鱼便应一声,一声比一声柔和。
    “沉鱼,我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可怎么办好呢?”
    “姐姐,究竟怎么了?”姜沉鱼一直认为,就做人而言,姐姐比她要圆滑和老练得多,心中再柔肠百转,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几曾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不知出了多么糟糕的事情,竟让这个一向自信满满的姐姐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她是在江氏父子走后才变成这样的,难道……
    “姐姐,你病了?得了很严重的病?”
    姜画月哽咽着点头。
    姜沉鱼心中一沉,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道:“什么病?如何严重?”虽然姐姐一年四季经常伤风感冒,小病不断,但真要论如何荏弱,却又完全说不上,这回得的会是什么病,竟让她惊慌失措到这个地步?
    姜画月张开嘴巴,看看四周,眼神更见凄凉:“我我……妹妹,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不会……有孩子了……”
    姜沉鱼顿时呆了,大脑刷地变成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为什么?江氏父子说的?”
    “你还记得我一直服食的那种很香的药吗?”
    姜沉鱼点点头。
    “其实,我,我已经居经(注:指月事三月一来)很久了……而那些药,吃了却一直不见好,我心中焦虑,终于忍不住请江晚衣来看,他号称神医,医术应该比太医们更高明些,结果,他告诉我……”姜画月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姜沉鱼眯起眼睛:“是江晚衣跟你说你不孕?”见姜画月点头,她豁然站起,往外就走,吓了姜画月一跳,连忙拉住她道:“你做什么去?”
    “我有话要问他。”
    “不要,沉鱼,这种事情……”这种事情遮掩犹不及,怎么能够张扬?
    “可是!”
    姜画月拖住她道:“你去问他什么?问他有无诊错?问他可有药治?这些我都问过了。我自己的身体,其实我自己清楚……想当年,皇上最宠爱我时,夜夜留宿,都未能怀上龙种,更何况现在色衰恩弛……”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