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逸的眼神愈发晦暗,她盯着皇帝,细听他起伏错乱的呼吸节奏。
终于,父女二人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早便在穆婉逸的意料之中,她十分了解她的父皇,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迎着皇帝的气头,穆婉逸扬声道:“前朝多有弹劾三弟文书,昭都百姓多有亲见三弟恶行,是父皇一再包庇,对那些污糟事视若无睹,才滋得他愈发放肆。如今父皇要大查大办,也正好要天下万民都好好瞧瞧咱们皇家的笑话。儿臣觉着,甚好。”
若非将脸面看得极重,又守着与故皇后的生死之约,皇帝一早便会废黜掉穆修齐太子的位置。
穆婉逸此时提及种种,正也是皇帝心头的隐忧。
到时千夫所指,明面上无人敢言,背地里还不知要怎么戳他这个皇帝的脊梁骨。
养不教父之过,穆婉逸与穆修齐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罪行罄竹难书,这些拿了实证当真定罪,恐怕凡此种种足够养活昭都百八十个说书摊的营生。
脸面是重要,可怎能重过大昭国运?
皇帝长舒一口气,平视着穆婉逸,用苍老刺耳的声音说道:“朕不怕百姓的议论,但朕怕对不起穆家的列祖列宗。”
“穆家的列祖列宗?”穆婉逸遽然发笑,威仪端然形象霎时荡然无存。
她也不再恭谨立身,而是顺手挪了把红木椅,在皇帝并未赐座的情况下正坐在他面前,“父皇知道这么些年,儿臣在您和皇祖父身上都学到了什么吗?”
她看着皇帝厌恶的表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将一字学了个精明,便是‘奸’。这大昭的天下从前是慕容家的天下,昭景帝慕容栾景将皇祖父视若肱股之臣,将大权易他,又善待穆家上下,抬为一等公,授勋,许世袭爵位。可皇祖父做了什么?他趁着昭景帝病弱时肆意弄权,挑兵起义,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昭景帝头上,招兵买马掀起大昭内乱。”
穆婉逸倏然竖起三根手指头横在她与皇帝面前,满腔戏谑道:“三年,这场仗打了整整三年,饿殍遍野,马革裹尸,大昭因此战伤亡不下百万!最终皇祖父赢得了天下,怕得世人诟病未改大昭国号,却登基称帝,做了万民不服的野皇帝。从前隶属于大昭的外境七十二部也因此彻底分裂,各据一方势力,便成了如今的南国与西绝国。”
“昭丰帝慕容玄珏好容易统一南蛮与幽都,创下诸国统一的一片盛景,却这样生生被皇祖父给打散了。”她笑里含了几分讥讽望着皇帝,问他,“父皇你说,皇祖父为人臣不忠,为得权扰得天下大乱,此举,可为‘奸’?”
(穆婉逸说得这些是上一本书的剧情,慕容玄珏是上一本书的男主,梦幻联动一下,没看过的也不影响你们看接下来的剧情。)
穆婉逸说出此等大逆不孝的话,宛如一记记重鞭,鞭笞在皇帝心房。
他捂着胸口,面色愈发难看,冲穆婉逸低吼道:“当年你皇祖父起义,是因昭景帝昏庸无能,暴虐不堪,致使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你皇祖父不想见黎明百姓受苦,这才反了他,以救天下苍生。史官的记载你自幼有读,这些胡话是谁告诉你的?”
“历史总是由胜者书写,知晓那些事的旧人都死了,后人读了史书,看见什么便以为是什么。昭景帝要如父皇所说当真劣迹斑斑,尽失民心,那那场内斗苦战如何会打了三年?且旁人不知此间事究竟谁是谁非便罢了,父皇会不知?”穆婉逸冷笑,“儿臣以为父皇不但知晓,还将皇祖父的弄权之术学了个明白通透。”
穆婉逸起身,跨步上台阶,步步接近皇帝,用一种不屑迫问的语气连声道:“父皇撮合我与西绝王的婚事时,心里便谋算着来日如何借刀杀人,此举算不算得‘奸’?”
“我与西绝王成婚,西绝奉彩十三万六千两,几乎是西绝半年的税银,令还有长君大半生的积蓄都给了大昭,更婉言与大昭休战,永世不互犯。父皇笑着收下钱银,签署停战文书,与长君把酒言欢,一口一个贤婿叫的顺口。而转眼于我大婚当日,父皇命数十暗卫躲在嫁妆中行刺长君,一剑毙命让他死在我怀中鲜血染红了我的凤袍,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孑孓小人,如此,算不算得‘奸’?”
皇帝情绪越来越激动,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他的神情开始变得狰狞,指着离他近在咫尺的穆婉逸,嗓间只能发出微微气声,“你......你!”
“我还没说完!”穆婉逸一把将皇帝的手打到一旁,眉目生厉继续道:“你明知淑贵妃与戏子情好,却棒打鸳鸯以强权强抢她入宫做你的妾,更残忍杀害了淑贵妃的情郎,此举算不算‘奸’?你嘴上仁义道德情深义重,说对母后一生倾情,再无二后。又执意要立淑贵妃为后,与我们说她是母后的替代品,与她说她就是她并非是谁的影!阳奉阴违,这,又算不算‘奸’?”
穆婉逸最后一声喝加之她狰狞的表情着实吓到了皇帝。
他后背靠在椅背上,嗤嗤喘着粗气,胸口的憋闷渐渐化为汹涌的窒息感,令他说不出一个字。
穆婉逸不依不饶,豁然挺直腰杆傲然睥睨着皇帝。
此刻,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皇权持有者,“父皇‘奸’,则儿臣‘奸’。儿臣尽得您的真传,您不喜乐?您把皇位传给四弟又能如何?除非您处死了儿臣和三弟,否则儿臣与您保证,四弟决计活不到登基的那一日。”
皇帝浑浊的瞳孔里半是恐惧半是愤怒,穆婉逸躬身下去凑到他面前,唇齿间吐出幽然芬芳,“怎么?父皇不信?虎能咬死二弟,蛇就能钻入四弟的被衾里。大不了玉石俱焚,无人登基,放着大昭的天下拱手相让平王好了。”
她笑,笑里藏着绵密的针,“反正儿臣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天下。儿臣在乎的,一早就被父皇夺了去,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