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秘密接下圣旨,同大理寺卿一并调查长公主穆婉逸与淑贵妃被害一事有无联系,这几日奔波劳碌,少有回府的时候。
一日,宫中的内监抬了一件南国贡礼送入顾府。
那是一尊高逾半丈(一米五)的羊脂琉璃垂杨柳,是为整块羊脂玉为基底,上辅以琉璃装饰,雕刻成杨柳树模样。
每一根杨柳的枝节都是由削薄的玉石打磨而成,贴薄如纸的琉璃盖于其上,即便放于无强光直接照射的内殿,也显得晶莹璀璨,熠熠生辉。
顾府上下都围在正殿赏玩着这尊瑰宝,负责运送此物的内监陈公公含笑解释道:“是南国平王送与皇上的奇物,这一尊不说物料难寻,单是做工,便耗了百十巧匠三年的心血制成,足见珍贵。”
刘氏母女看着羊脂琉璃垂杨柳眸底散光,顾潇盼伸手触了下,感慨道:“呀,好凉~~”
陈公公吓得冲她挥舞手中浮尘,“大小姐可仔细些,这是平王送给皇上下个月的贺寿礼。东西本该直接抬入宫中,然悲逢淑贵妃丧仪未毕,未免冲撞,这才经由顾大人同意送来顾府暂代保管。东西金贵,有何闪失,奴才这脑袋可就没有了。”
他的脑袋没了,换言之顾潇盼要是将它弄坏了,她的脑袋也难保。
她吓得连忙收了手,贺氏随即道:“这般贵重,还烦请公公的人挪去珍宝阁存着,咱们府上下人多粗笨,来回抬动也心下难安。”
内监吆喝着八名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拥着羊脂琉璃垂杨柳抬去珍宝阁。
贺氏旋即命人将珍宝阁下了钥,并吩咐诸人道:“平王送给皇上的贺礼贵重,老爷暂存府上为保万全,即日起,何人都不许进入珍宝阁,只等贺礼挪出府上珍宝阁才得重新开启,可明白?”
小玉氏母女俩毕恭毕敬施礼答知晓,刘氏斜眼瞥了眼紧合的门锁,念道了一句‘谁稀罕’,而后拉着顾潇盼便走了。
刘氏对贺氏的不尊,打晚青回府那日点滴都看在眼里。
贺氏对她多有容忍,从来也没责备过她一句。
众人散去后,晚青独留下陪贺氏于庭院散步。
她忍了又忍,终压不住心头怒火,开腔问道:“娘为何对那刘氏这般忍让?您是妻她是妾,更何况从前她还是依附在您膝下的婢子,用尽下作手段上位,您何必给她好脸色?”
贺氏缓下步子,躬身凑到一束开艳的芍药花前深嗅了一鼻,温婉笑道:“她是你二姨娘,是你的长辈,直呼名讳是对她不敬了。”
晚青沉叹一口气,无奈道:“她那样的品性,也羞的当人长辈?”
贺氏回眸,眼波温柔流转看着晚青,抬手替她捋顺了鬓角的发,“你向来不喜过问这些琐事,今儿是怎了?”
“我就是看不上她趾高气昂那样。”晚青嗤道:“欺负到娘头上去,我怎能依?”
“所以你觉得她欺负了我?”贺氏摇头,笑得隐晦,“能欺负什么呢?老爷的心从始至终都只在我一人身上,我的出身,我的相貌,哪一点比不上她?她平日里使出那许多幺蛾子,似无技傍身的犬冲着主人摇尾乞怜,又或者无端叫喊两声引人注意,为得不过是讨口饭吃,讨主人一个笑脸罢了。”
她说话的口吻轻描淡写,骨子里散出的自信洋溢于眼角眉梢,“青儿记着,人莫要同犬争高低。跌份儿,也容易被犬咬。它愿意如何闹就由着它闹,咱们只当瞧乐子便是了。”
果然,你妈还是你妈。
这么些年能把顾府内外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贺氏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单这番话,晚青便知道她并不是个柔善好欺,任人摆布的主儿。
于是她不再说下去,依偎在贺氏身侧,有说有笑的陪她回了房。
*
回了清雅居的小玉氏与顾舒然准备做些应季的糕点,拿去给各房都尝一尝。
小玉氏出了名的手巧,她烹出的吃食比许多大厨还要可口,每到换季的时候,她都会亲自下厨做些糕点送去给各房。
转入秋,最合口味的当属拔丝芋头糕。
清雅居后有一小山,上头有许多小玉氏亲手种下的芋头,如今多已成熟,便命顾舒然去采回来些。
这些本该由下人做的活计,犹豫小玉氏遣了清雅居伺候的仆人,这些活就都落在了顾舒然身上。
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自己的姊妹同在一屋檐下过得锦衣玉食,偏她要做尽脏活累活。
她心中有气,但她没得选。
到了小山,用锄头将芋头挖出来,再一个个拾入框内,泥土已然弄脏了她的衣衫。
她心头不豫,索性将锄头撂下,立在小山上生闷气。
她用足尖踢走一块块拦路的小石子,抿着嘴,笑脸憋胀得通红。
初秋多雨,淅淅沥沥的小雨点拍打在她身上,浮起毛茸茸的一层。
她收拾起新摘的芋头,赶着往山下走去。
小山泥土地浸水变得湿滑,顾舒然脚下一步留神打滑,便从小山崖边坠落。
小山不高,即便摔下去至多不过肉痛几天。
可她却落在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她睁开因惧怕紧闭的双眼,第一眼撞入眼帘的,是穆弈秋深邃清澈的瞳孔。
他的臂膀坚实有力,虽拦腰抱住了顾舒然,但只不过掌心承力,指尖却舒平展开,与她的身体保持绅士的距离。
他将顾舒然稳当放在地上,痴痴一笑,“姐姐慢点~~”
语调虽幼稚,声音仍同一把小巧的钩子一般上扬,不偏不倚撞入顾舒然心扉,逼红了她的脸颊。
顾舒然后退两步,低垂眉眼弱声道:“多......多谢五皇子相救......”
穆弈秋摆手,双腿分开,装成骑大马的模样口中‘驾、驾’喊着,一颠一颠地走了。
自他入府,顾舒然从未正眼瞧过他。
他是昭都出了名的傻子,出名到家喻户晓。
顾舒然望着他在雨水雾气中逐渐朦胧的背影,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心跳的很厉害。
出身名门,非嫡非长的她,不能有顾潇盼的跋扈,也不能得晚青的团宠,处境尴尬。
她必得做得什么都比别人好,比别人强,才能在这个大家庭里立足。
小玉氏教导她为女子当守三从四德,深居简出,不宜抛头露面,故而她自幼接触的男子除却亲人与顾府家丁外,再无其它。
她不通男女之事,甚至不明白方才那心跳的感觉该谓之于什么。
等回过神来,她也没有多想,收拾起一地狼藉便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