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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穿书)黑莲花攻略手册 102 旧恨新仇(二)

102 旧恨新仇(二)

    面前一只夸张漏斗形状的扁海碗, 碗里是刚出锅的汤面,热气腾腾,氤氲了男人的眉眼。
    长安酒肆人声鼎沸, 雕窗里漏出几缕暖黄的日光, 斜打在凸凹不平的桌面上。
    慕怀江埋头吃面, 在蒸汽中不声不响地解决掉一碗,抬起那双凌厉的眼“阿瑾,再吃些”
    白瑾只吃了几根便没了胃口, 轻声道“我吃饱了。”
    腰上挂着的两只黄铜铃铛,躁动地响着,从甫一坐下,就叮铃铃地响到了现在, 只是埋没在大厅的人声鼎沸中, 不太明显,女人伸手压住颤动的铃铛, 眉宇郁结。
    慕怀江抬眼一瞥“又是西边”
    “轻衣侯府。”
    二人沉默了半晌, 慕怀江将筷子拍在了碗沿上,沉吟“她”
    二人是从无方镇一路追到了长安。
    小镇上的秦楼楚馆被一把火焚烧干净, 死人的焦臭味数十天飘散不去。死的还有一只餍,废墟里妖气冲天, 整个镇子上方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紫云,简直像是点着了的烽火台, 将有点名望的捉妖人都引到了这里。
    大妖内斗是它们自己的事, 可若大面积牵涉到了无辜凡人, 就必然要惹捉妖人出手主持正义了。
    慕氏夫妇强强联手,自然拔得头筹,因有法器镇魂铃的提示,顺着那稀薄得近乎没有的妖气,最先一步追来了长安。
    “可能。”白瑾低垂眉眼,细瘦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描画,“花折,宫中方士,轻衣侯。”
    她直直看着桌上水渍,吐了口气。
    按二人最初的估计,这大妖杀红了眼,恐怕惹得长安城内大乱,然而现在看来,此妖并非漫无目的,乱的只不过是钦天监和轻衣侯府而已。
    轻衣侯远离政事已有两年,夫人是京中贵女,贤良淑德,诞一子一女,本是令人钦羡的权贵家庭。只是入秋以来,先是侯夫人受惊堕马,昏迷不醒,小女孩凭空走失,满城难觅,男孩莫名其妙七窍流血,大夫诊脉,竟说是中了。
    一桩两桩,还能说是人为,四五件事同时赶巧
    自有敏锐的道士察觉了妖气,前来鬼画符,留了桃木剑。
    轻衣侯是今上宠妃赵氏胞弟,地位非比寻常,钦天监的方士知道他招了妖,一股脑地涌来作法,各种镇邪之物,几乎将轻衣侯府围成一只铁桶。
    轻衣侯自是不高兴的。
    他要的是永绝后患,而非被动地防御。可是妻儿之事已令他焦头烂额,整日忙着给中毒濒死的小儿子找名医诊治,暂时顾不了那么多。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妖,就像是怨鬼,又或是凶猛的瘟疫,就此传染到了宫中方士族群里,每隔一日,就有一个方士患疫病被隔离出去,钦天监一时人心惶惶。
    “钦天监不识前因后果,我们却是知道的。”白瑾慢慢擦去桌上的水渍,“此妖以无方镇为,就是直奔宫中权贵而去。”
    “听闻,无方镇曾有一貌美惊人的女子,怀孕生子之际被丈夫抛弃,随后消失。我们那日去,又听说花折里有一女名容娘,美艳绝伦。”白瑾的眉头微蹙。
    “嗯。”慕怀江抬起头,言简意赅,“我同你想的一样。”
    “轻衣侯六七年前在无方镇待过数年,赵妃多有隐瞒,也难保他不会在那里另有妻室。”慕怀江语调很平,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他从怀里掏出些银两,搁在了桌上,“背叛,情殇,报复”
    他笑了笑,志在必得“容娘。”
    白瑾眼中愁绪浓重“想必是赵妃派遣宫中方士去无方镇,强拆了轻衣侯和这容娘。”
    “自作聪明。”慕怀江敛眉,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轻蔑之色,“蠢货。”
    人妖相恋不过一生,说到底只耽搁这一个人,妖的爱,人能承受得起,妖的暴怒与怨恨呢,又要拉上多少其他人作陪
    这赵太妃,未免自视过高。
    二人一阵无言。慕怀江忽然抬眼,指尖敲了敲桌子,思忖“放火,下毒,恐吓你说此妖为什么总也不出手”
    “按镇魂铃的反馈,她确实妖气稀薄恐怕不是故意不出手,而是她不能。”白瑾摸着腰间震颤的两只铃铛,“真是弱到了此种程度”
    只好将人阴毒的那一套学了个遍,看似神龙不见首尾,其实不过是躲在阴处,借势与他们捉迷藏罢了。
    “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慕怀江沉吟,“阿瑾,你说女子被丈夫抛弃,负心情郎已另娶,最恨的应是谁”
    “应该是这个负心之人吧。”白瑾有些不太确定地答,“毕竟,再娶的新妇,也是无辜的人”
    慕怀江无谓地笑了笑“那你说,她怎么还不动轻衣侯”
    “难道是仍念旧情”
    “不可能。”男人打断她,“若是真念旧情,就不可能毒杀他的儿子,弄丢他的女儿。”他敲桌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是在等。”
    “等”
    “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白瑾神情一凛,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对了,轻衣侯从外求药回来,午时前后要入城门,若她在轻衣侯府”
    慕怀江颔首,站了起来“走。我们这便去会她一会。”
    轻衣侯乘七香车过安定门,内监照例在前面以尖细的嗓音开道。
    不喊还好,“轻衣侯”三字一出,城内的百姓便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断后的车队举步维艰,一只细瘦的手打了帘子,露出了白瑾忧愁的脸“怎么这么多人”
    放眼望去,只能看得见七香车上支起的轩篷,缀下的流苏左右摇摆,车一次只能走半步,几乎是在原地摇晃。
    白瑾坐立难安,将衣服角都抓皱了。环境实在杂乱喧闹,即便是轻衣侯死在密闭的车里,一时也不会有人发觉。多停留一分,就是给那妖物一分可乘之机。
    慕怀江略一沉吟,按住了腰间的法器“不等了,过去。”
    阳光从他掠过的袍角溜走,余光瞥见侧边几个癞头小乞丐凑成一堆,穿着辨不清颜色的脏衣裳,对着地上豁了口的碗淌涎水,用脏兮兮的手争抢吃食,才不管来的是什么权贵,看都懒得看一眼。
    慕怀江的神色玩味,眼角划过一点轻蔑这倒是真的不慕荣华。
    白瑾停在轩敞的车下方,衣袂摆动,出神地望着那乞儿争食,紧皱眉头“容娘当是有个孩子的吧算算年龄,今年也该七岁了”
    “哼。”身旁男人笑一声,不以为意“那崽子”
    “咔哒。”车内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撞在了车轮上,“咕噜噜”从华锦帘子里滚下去,摔在了地上,折射出刺目的日光。
    一只玳瑁貔貅。
    二人对视一眼,猛地飞身而上,掀开了帘子
    车内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却不是一个女子身形,而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儿,赤着脚,双腿悬空地坐在桌板上,黑发披散,眼睛是空冥冥的黑,倒映出两点红光,杀意肆虐。
    红光映得整个车厢仿佛沐浴在火光中,镇魂铃猛地大作,直牵得白瑾的衣角上下动摇起来,“叮铃铃铃铃铃”
    女人瞪大眼睛“这是”
    慕怀江钻进车厢,法器快速出手,撞在那男孩胸膛上。他毕竟年幼,被打飞出去,攻击猛然截断了,轻衣侯双手捂着脖颈,惨白着脸咳嗽起来,半个身子趴在桌上,黑发披散了整个桌面。
    慕怀江一拎,直接将那凶兽似的男孩双手反剪压在了地上,他就像是被扔上秤的鱼,仍然在拼命挣扎,只是红光已消,他的力道就像是瘦弱的小猫,他一用力就能摁断他的脊柱骨。
    白瑾的冷汗沾湿后背,和慕怀江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诧异。
    能让镇魂铃如此躁动,除非天生地长之大妖,但眼前这小东西显然不是。
    “半妖。”白瑾干裂的嘴唇做了个口型。
    慕怀江脸色一沉。
    什么东西诞下的半妖,能有如此可怖之力
    “魅女。”他喃喃,冷笑起来,“是魅女。”
    原来如此。
    本就不是什么角落鼠辈,而是因为诞下这个小崽子的缘故。
    如若当初那个报信的方士没死透,他甚至想将其挖出来补一刀。
    魅女于怨女同体而生,岂是捉妖人轻易惹得了的
    那是永夜之黑暗,无孔不入,摆脱不了的黑色梦魇。
    他低头看着那伏在地上的小儿浓密的黑发,头发上似乎倒映出了矿石般的冷光,脸色略微好了些“我当她有什么样的杀招,原来,这就是她的底牌。”
    这个小的,这是她放飞的风筝,送出的棋子,全凭她调遣,是她手握的快刀利刃,关键时刻做挡在前面的傀儡。
    现在不就替她挡了一难吗
    好在,猛兽输于年幼。
    男孩的细细的手指在地上痉挛地蜷起,指甲的形状圆润。白瑾回头望了一眼惊魂甫定的轻衣侯,顿了顿,神色复杂“我们是一路追随妖气而来,殿下受惊了。”
    “无碍,多谢二位出手相救。”轻衣侯松了松领子,脱力地靠着车厢,嫌恶地看了看地上那小小的一团,语气淡漠“既是如此,还等什么。何不将这妖物杀了”
    白瑾瞪大了眼睛,辩解“殿下,这个不同”
    “怎么不同”他狭长的眼波澜不惊,睫毛半阖下来,“杀了便是,省得再出来作祟。”
    “您真的不认得吗”白瑾蹙眉,“这是您的骨血”
    地上那小儿猛地一颤,挣扎着抬起头来,秋水般的一双又大又亮的眸,骤然间撞入他的眼。
    眼尾上挑的,倒映着潋滟湖光的美丽的眼睛。
    太阳穴钻心地一痛,他猛地扶住额头,一阵眼冒金星“胡言乱语,本侯一生最厌恶妖物,怎么会跟他有半分联系。”
    白瑾和慕怀江对视一眼,心下寒凉忘忧咒。
    对普通人下忘忧咒,强行篡改记忆,当真兵行险着一旦记忆翻回,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还要再辩,慕怀江扯了扯她的衣角“殿下恕罪。这个孩子,不能杀。”
    若是杀了,容娘的力量回归本体,那才是噩梦。
    “那便移交钦天监。”他说着便扬手,“来人”
    “也不可。”白瑾脱口而出。
    “为何”轻衣侯神色不悦,尤其是白瑾方才泼了他一桶脏水他的语气愈加咄咄逼人,“你们捉妖人,难道不是以除魔卫道自居么他差点便要了本侯的命,难不成要破例徇私”
    白瑾的神色微微一动,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牌,不顾慕怀江阻拦的眼色,将玉牌递了上去“殿下,我愿以慕家玉牌为交换,请您同意我们将他带回慕家处理。”
    轻衣侯神色淡淡,不太明白他的意见为什么举足轻重,但他府邸现下被妖魔缠绕,确实需要这块玉牌。
    他整了整衣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那便带走。”
    “老爷”
    “老爷”白瑾追上去,她抱着瘦弱的男孩,走得气喘吁吁,孩子褴褛的衣裳前后都贴满定身符,像一只刚被抓住的刺猬,瞪着一双怨恨的眼睛,眼中满是警惕。
    慕怀江走得飞快,神色淡漠“扔到地牢里关起来,若她还想要这张底牌,定会上门来救。届时你与我设七杀阵等她,将她歼灭。”
    “我刚瞧过了,老爷”白瑾打断了他,额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眼里泛着微弱的、希冀的光,“至阴之体。”
    慕怀江站定了。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侧过头“你是为了瑶儿”
    这个承载了全家希望的女孩,偏偏有个妖魔觊觎的壳子,意外劫数,防不胜防。就像一只细弱的豆苗,还没长大就被害虫啃坏了。
    难怪她刚才不惜耗费一块玉牌,也要将人带走。
    “你我护不住瑶儿一辈子”
    他犹豫了一下,对上那双带着杀气的漆黑眸子,仍然感到有些本能地抵触“那也不行。”
    谁会将一只老虎当小猫养,不畏养虎成患只是想到慕瑶
    “因势利导,见机行事,不是老爷教我的吗”白瑾的双眸极亮,“只要他不死,怨女便无可奈何,这张底牌捏在我们手上,为我们所用,难道还不够好吗”
    慕怀江捏住小孩的下巴,他的眸中泛着冷意“忘忧咒一下,他一辈子都是瑶儿的死士。”
    白瑾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轻将冰凉的手搭在他雪白的额头上,他的头枕在她胸口,嗅得到女人身上飘出的淡淡药香。
    那样温柔地被抱着,他黑润眸中的杀意便像浪潮般消弭于无形,露出一点小动物似的天真茫然。
    “我叫暮笙。”
    他开了口,是瑶琴般的声音。
    永夜为暮,离歌为笙。冠母之姓,生而代表了全部的离别和怨怼。
    “真是巧呢。”白瑾苦笑着,声线温柔,“我们家也姓慕,从今往后,就叫慕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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