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迎华从产房里推出来时正闭着眼沉睡着,几缕头发湿润又凌乱地散在脸颊,即使睡着,眉也在轻轻蹙着。
景征荣情不自禁,没能忍住,当着张迎康他们的面便低头对着张迎华吻了下去。
闭着眼,滚动着喉结,睫毛也在轻轻地颤抖着。
看到张迎华都快被亲醒了,张迎康立刻皱着眉将景征荣推开,有些不高兴地压低声音:“没看到她很累吗?”言语里带着十分不满的意味。
景征荣跄踉一步,站稳,目光没有离开过张迎华,竟然一点都没生气。
张迎华刚被推进病房,景征荣的电话被响了起来。
是儿科那边打来的电话。
景征荣边往外走,边接起电话,电话说他们的早产儿重度支气管肺良育不良,刚刚短短时间已经出现了两次呼吸暂停,现在正在紧急抢救,已经给他们下好了病危通知书。
景征荣正打开门的手瞬时僵住。
床上的张迎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睫毛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就要醒来。
回头看到的景征荣立刻快步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呆呆地站了几秒,而后疯了似地跑向儿科。
他的儿子,他盼了这么久的孩子,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怎么能出事?
他甚至都没能看他一眼。
景征荣冲到了儿科,当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病危通知书时,眼前立刻控制不住地开始模糊。
“救他,求你们一定要救他。”
景征荣压着嗓子道,这时候的他哪里还像那个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景太子?此时的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而已。
重症室的门紧紧地关着,景征荣想,今天,真的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天了。
不知过了多久,重症室的门终于被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后背一身汗的医生拿下口罩,看到景征荣焦急通红的双眼,感叹了一句:“小宝宝还挺坚强的,抢救过来了,不过之后依旧还有很长的危险期,只能说......还是让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这个小婴儿的评分真的很低,体重过轻,多项器官发育不良,一般这种情况他们医生都会建议家属考虑放弃,毕竟后续的治疗费用巨大,而且早产儿的病情随时变化,死亡的风险很高,即使最后渡过了危险期,早产儿也很可能会留下各种各样的后遗症。
这个风险性真的太高了,不管是对婴儿本身还是对一个家庭,都是带来无尽的压力与痛苦。
不过医生知道眼前男人的身份,也知道这个孩子对他的重要性,而且这个孩子之前呼吸暂停几次,心律多次降低到五十以下,他却依然挺了过来。
这便是生命与奇迹。即使他那么小,胳膊只有成人的手指粗,啼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那种顽强的生命力,依旧令人感到无比的震撼与感动。
他在拼命地告诉他们,他想活着。
景征荣咬着牙忍住情绪,狠狠道:“想尽一切办法救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他。”
......
景征荣回到了病房。
张迎华已经醒了过来,应颜正喂着她吃东西。
听到门口的动静,张迎华立刻抬头看去,即使十分克制,眼里还是带上了紧张。
尤其是——看到景征荣通红的眼眶。
景征荣对着张迎华轻轻地笑了一下:“宝宝很好,医生夸他呢,说他很坚强。”
紧接着又骄傲地加了一句:“真不愧是我景征荣的儿子。”
张迎华盯着景征荣的表情,发现他的神色不似作假,心里总算松了松。
结果,第二天宝宝的情况便又严重了起来,由于宫内感染,肺部发育不良,直接引发了肺炎。
在景征荣的强烈要求下,医生终于允许他进去看望两分钟。
当景征荣穿着无菌服进入到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被医生带到一个保温前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那里面的是他的儿子。
只有他一只手大小的身体,小小的、皱皱的,穿着一条巨大的纸尿裤,嘴里插着管子,身上还缠着了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管子,连接着旁边的仪器。
当从医生那里得到确定答案后,景征荣差点就疯了,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那种血脉之情,强烈地撞击着他,令他眼眶开始发酸、发胀。
就在这时,小家伙突然睁开了眼,似乎朝他这里看了一眼。
于是,处在崩溃边缘的景征荣,终于控制不住,哭了。
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
接下来的两天,景征荣又接了一次病危通知书,他几乎用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没有硬闯进重症监护病房里。
“孩子现在怎么样?”
病房里,张迎华看到景征荣回来,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母子连心,张迎华心里隐隐不安,尤其是张迎康与应颜从来不跟她说孩子的情况,景征荣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景征荣正帮张迎华拉被子,听到这话,手指顿住,沉默了一会,景征荣慢慢蹲了下来,而后抱住张迎华,越抱越紧抱,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感受到身上的湿意后,张迎华的身体猛然僵硬住。
“是不是.....”张迎华声音沙哑地开口。
景征荣立刻狠狠地摇了摇头,却依旧不抬头,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恨自己。
恨即使到现在,他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哪怕让他的孩子早早地来到这个世上,让他小小的身体经历着各种痛苦和折磨。
他心痛得快要死,可是,依旧不后悔。
他爱他,他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血脉,是他跟她唯一能拥有的孩子。
他真的舍不得,就算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舍不得。
不后悔,只是......恨不得所有的痛苦通通都能够由来他来承受。
......
一个星期后,张迎华要出院时,景征荣没让张迎康把她接走,而是让张迎华去他定的月子中心。
张迎华沉默了一会,没有拒绝,点头接受。
她能感觉到景征荣身上透出来的那种疲累、无力还有悲伤。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预想过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即使每每想到那个结果时,心都在剧烈地紧缩着。
但是,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还好,结果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景征荣让张迎华给他们的孩子取名,张迎华想了想,而后给那个孩子取了一个单字“安”,景安。
平平安安,就好。
一个月多后,张迎华便出了月子中心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次她没有接受景征荣来送她。
那天,景征荣开着车子沉默地跟着张迎华的车子后面,张迎华可能看到了,也可能没看到,一路未停,直接开进小区里。
景征荣的车子停在小区外面,熄了火,沉默着抽了将近小半包烟才重新回去医院。
在保温箱了住了快两个月的时候,小景安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体重与吸奶量都在慢慢增加,医生都预估了出院时间,没想到他的情况却又斗转急下,再次感染了肺炎,才刚撤下的有创呼吸机,立刻又被戴上。
简直像是命运在愚弄。
再一次接到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景征荣直直站立了好一会,而后抬手签下字。
等到无人的时候,景征荣终于彻底抗不住了,打了张迎华的电话。
“我后悔了。”景征荣咬着牙,抖着声音道。
他后悔了。
真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错了,为什么受到惩罚的不是他?
他真的后悔了。
从不信鬼神的景征荣,竟然开始了求神拜佛。
只要能救他的儿子,他现在任何方法都愿意去试,哪怕,能拿他的命换,他都不会眨眼。
在保温箱里住了九十多天,几乎经历了所有折磨的小景安,他的身体指标终于趋向了稳定。
这次,是真的稳定了下来。
景征荣终于能够捧着他的宝贝儿子回了家,真的是双手将他捧在胸口,这么小心翼翼地带回了家。
三个多月的小景安,虽然体重依旧很轻,但是眉眼已经长了开来,他的眼睛很像张迎华,眼形翘而狭长,带着些锐利的弧度,再加上高挺笔直的小鼻梁,薄薄的嘴唇,就这么一点点大,便能想象得出他长大后该是怎样的绝世美少年。
小家伙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闭着双眼,吃饱了就睡觉,很少哭闹,真的特别的乖巧安静,家里聘请的高级育婴嫂直夸从没有遇到过这么聪明好带的早产儿,就这么小点点似乎就能听懂他们大人的话了。
被夸得心里得意的景征荣在小景安吃饱后,关上门开始逗着他:“儿子,叫一声爸爸试试。”
小景安打了一个哈欠,慢慢地睁开眼,还看不清人的眼珠,黑漆漆的,总像是覆了一层冷色,清澈、无波。
景征荣顿了一下,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而后伸出手指,指腹轻轻磨蹭着他的小下巴,继续笑眯眯地逗着他:“乖儿子,笑一个给爸爸看看。”
小景安应该是被弄得痒了,真笑了起来,笑声暖得人心口发软、发烫。
玩了一小会,小家伙便又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就这么再次睡着了。
景征荣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家伙,慢慢地把他放进婴儿车,又发呆般地看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在露台上抽了两根烟后,景征荣打通了张迎华的电话。
“你······真的不来见见他吗?”他问。
张迎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着:“他怎么样?”
景征荣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在灯光微闪中轻声道:“挺好的,一天一个样,也重了一些了。”
“还有,他长得越来越像你了。”让他每次看着他,都会想起她。
可惜,即使景征荣这么说,张迎华依旧没有多少反应。
“那就好。”
很平淡、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甚至还夹着翻看文件时的“哗哗”声。
很忙,再无他话。
等了一会,景征荣的脸色与心终于一点一点的全部冷了下来。
“你的心,还真够狠的。”说不见,竟然真的能够一面都不来见。
她真的,就这么的不待见他吗?
挂完了电话,景征荣又连抽了几根烟。缕缕白烟,袅袅升起,之后散成淡淡一片,彻底消失。
景征荣眯着眼抽完烟,轻轻咳了一声,而后把剩下的大半包烟狠狠地捏成一团,猛地一下扔进了垃圾桶里。
烟,以后他不会再碰了,他要为他的儿子戒烟了。
以后,他就跟儿子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