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著名的脑科医院。
一波又一波的人从张云成的病房里出来。
张迎康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呆着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个大眼睛、长发披肩的女孩到处张望着,待看到角落里的张迎康立刻眼前一亮,刚要小跑过去,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抿了下嘴角,矜持而又淑女地缓步走了过去。
“你好。”
长而飘逸的淡紫色裙角,随着婉转的声音散荡在轮椅旁,碰到了张迎康抓着扶手的手指。
张迎康微微拧眉抬起头,掀着眼皮扫了一眼旁边的人。
“你好。”
冷淡而疏离的两个字,仅带着基本的教养。
可惜刚二十出头、被保护得较好的女孩还充满着滚烫的热情与浪漫的幻想,完全感受不到眼前的人表现出的冷漠,整个人已经被那张过分精致帅气的脸迷得晕乎乎的了。
好一会,女孩才想起要矜持,努力克制地收回眼神,垂着眼低声道:“你不用担心,张叔叔他一定会好的。”
完全是不知深浅的话。
张迎康没什么反应,依旧淡淡地垂着眼。
宁琳看着张迎康垂散开来的漆黑长睫毛,还有那精致冷峻的侧脸,忍不住继续开口:“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呀?我好像只喜欢呆在家里陪着妈妈学烹饪,或者去画画、练练书法。”
完全就是一个贤淑而又安静的女孩。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有点无聊啊?”
宁琳不好意思地抿紧嘴角,偷偷地看着张迎康。
宁琳平时被宁母管的紧,并没有多少跟男人相处的经验。
张迎康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宁琳,漆黑深邃的眼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很直接。
好一会,在把宁琳看得脸色通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时候,张迎康才终于移开视线。
宁琳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悄悄盯着张迎康。
顿了一会,宁琳刚要再说话,张迎康突然先开口了:“不好意思,请问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声音很温和磁性,听得人心直跳。
宁琳顿时就紧张起来:“可、可以,当然可以了。”说完,脸颊通红。
张迎康低了低头,轻声道:“能麻烦你帮我去楼下买一包尿不湿吗?他们都在忙。”
“尿不湿?”
宁琳显然很疑惑,禁不住问了出来:“这里有宝宝吗要用吗?”说完还四处张望了一下。
没听到婴儿的声音,也没看到有人抱着婴儿过来啊。
张迎康看着宁琳,面色十分平静道:“不是婴儿尿不湿,是成人用的。”说完指了指自己被薄毯覆盖住的裤子,淡淡道:“我的裤子可能湿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去,需要先穿着尿不湿。”
宁琳顿时就愣住了,呆呆地张着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张迎康盖着毛毯的下身,又看看他的脸。
整个人像傻了一般,怎么都反应不过来。
张迎康只能继续解释道:“因为我的身体没有知觉,只有尿湿了裤子后才有可能发现,所以最好一直穿着尿不湿。”
宁琳的眼神顿时呆滞住,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大步,反应过来后立刻觉得自已的动作很不礼貌,十分尴尬道:“对、对不起,我······我没有其它意思的。”
她就是突然被吓到了。
宁琳当然知道张迎康是高位截瘫,而且可能终生只能坐在轮椅上,这个她早就知道了。
可是,当她那天跟着父亲来探望张叔叔,在病房里看到张迎康第一眼的时候,便立刻被惊艳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只不过看到他礼貌地扫过来的一个眼神,她的整颗心便“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所以这次没等爸爸提起,她便主动来了医院,就是想再见见他。
并且想告诉他,她愿意跟他在一起。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竟然……
是这种身体情况。
到底还年轻,宁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僵硬,好一会才低头垂着眼磕磕绊绊道:“好、好的,我去给你找找看。”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裙尾飞扬。
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
张迎华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张迎康一个人呆在角落里,手指轻点着轮椅扶手,眼尾微勾。
张迎华看了一会,在张迎康发现时抬脚走过来,特意四处看了一下,才带着些许揶揄问道:“那小姑娘呢?她没来找你?”
张迎康一脸平静认真道:“嗯,没有。”
张迎华盯着张迎康挑挑眉,也不知道到底信了没有。
顿了一会,张迎华还是提起了那话题:“不用管他们说的商业联姻,你想结婚吗?也不光是为了爸爸。”
张迎华以为以张迎康与应颜现在的关系,他肯定会点头,结果等了好一会都没看到张迎康有所表示。
张迎康只是垂着眼,一直沉默着。
张迎华慢慢凝起眉。
——
一直到第四天的下午,张迎康才终于回到医院。
应颜在门被敲响的那一秒,便猛地跑过去打开门,在看到门口的人后,鼻子立刻一酸,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
他可终于回来了。
杨峰站在轮椅旁看着应颜道:“应小姐,张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
其实就是累到了,普通人的身体熬这么长时间都受不了,更不用说张迎康的身体了。
张迎康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杨峰。
杨峰便规规矩矩地低下头。
张迎康转头对着应颜轻声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
应颜立刻嗔了张迎康一眼,她又不是看不见。
张迎康脸上的疲态很重,脸色也惨白惨白的,不说话时嘴唇紧抿,看不到一丝血色。
显然是一直在强撑着。
杨峰走后,应颜立刻把张迎康扶上床,让他平躺下来,而后给他伸起给他按摩起头部。
应颜几乎熟知张迎康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看他紧皱了下眉头,便知道他肯定又头痛了。
“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睡一觉。”
应颜一边不轻不重地按摩着,一边声音轻柔地在张迎康的耳边说道。
张迎康似乎还想撑着再说些什么,不过已经被应颜一把捂住了嘴唇,“快睡,等醒来再说。”
张迎康动了动嘴唇,干燥的唇擦过应颜的掌心,看着应颜不容商量的表情,终于慢慢闭上眼。
大概只有两三分钟,张迎康的呼吸便渐渐变沉。
应颜依旧不停地给他按着,时间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后,才轻轻地拿开手,之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张迎康,手指极轻地摸了下他的眉眼,终于弯起了嘴角。
看到他,她心尖上的缺口,就终于补上了。
……
张迎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
病房里很安静,也很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被窗帘严实遮挡的窗户外传来的呼呼风声,才终于让张迎康找回到了一点方向感。
张迎康躺在床上缓了一会,便动了动手,想撑起身体去开灯。
身旁立刻有了动静,一道清晰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醒了?”
小夜灯被打开。
晕黄暗淡的光线铺散开来,把身侧的人完整地照了出来。
张迎康这才知道应颜一直就趴在床边。
应颜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眼神清醒没有一丝睡意,显然一直都没有睡。
张迎康微微皱眉:“怎么不去睡觉?”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嘶哑。
应颜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帮张迎康把床摇高,一边喂他喝水,一边摇摇头道:“我不困。”
张迎康喝完水,压着眉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看着应颜轻声道:“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
张迎康扫了一眼旁边的时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应颜依眨巴着眼继续摇头:“不想睡,你没回来前我已经睡了好多,真的一点点都不困。”
应颜看了看张迎康被水沾湿却依旧苍白的唇色问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晚饭,现在要吃一点吗?”
张迎康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饿。”
确实没有一丝食欲。
房间里一时便安静下来。
应颜看着低垂着眼的张迎康,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他,停顿了一会才问道:“如果你心里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对我说出来,虽然我不能为你分担什么,但是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张迎康深默了一会,突然对应颜开口:“可以抱我一下吗?”
平静的声音里却带着深深的压抑。
应颜便跪坐在床上,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张迎康,让他的头垂在她的肩膀上。
好一会,张迎康才终于开口:“医生说,即使做了手术,他最多……也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知。
应颜的心猛地一提,张了张口想安慰,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她知道这种感觉,即使再多的语言安慰都显苍白无力。
她亲身经历过。
应颜只能双手更紧地搂着张迎康,就这么紧紧地搂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怀抱里的温暖,身体紧贴的踏实感,这是她唯一能传达过去的。
“我很爱你。”
安静的房间,应颜突然开口道。
张迎康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应颜。
“所以看到你难过时······”
“我也好难过。”
应颜看着张迎康轻轻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你的话,我只想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不论你是健健康康还是疾病缠身,她都不会离开。
她很肯定。
张迎康的眼神颤动了一下,深深地盯着应颜。
应颜有点不好意思:“你……爱我吗?”
张迎康低着头,睫毛笔直垂下,滚动着喉结。
好一会,在应颜忍不住想再问的什么,张迎康才终于抬起头,却没说话,直接双手按住应颜,狠狠地亲上了她的嘴唇。
亲得很重,双手按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永远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