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长公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再没什么处境比她现在更窘迫了。
钟宛无奈,他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
郁赦在宫里一天一夜没出来,钟宛在外面安排好北狄之事后只能留在家里等消息,听说崇安帝可能要不太好,钟宛坐不住了,出门来碰碰运气,想着看看能不能接到郁赦,还算幸运,等了不到两个时辰郁赦就出宫来了。
方才郁赦出宫门时钟宛本就要下马车的,但他见安国长公主来了,还是神色匆匆的样子,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了算了,不曾想安国长公主说起了自己,钟宛就更不便出声了。
可偏偏,郁赦刚才说的话太锥心,钟宛在车里实在忍不住,低声接了几句话。
钟宛自己觉得声音很低,不想还是被听到了。
然后……
一不小心就把这场面弄得有点尴尬了。
郁赦想着自己方才一番话全被钟宛听去了,觉得自己比安国长公主还下不来台。
郁赦假装自己是被诏书灰烬呛着了,抹了一把脸,不耐烦的匆匆道,“回府。”
安国长公主看着钟宛,瞬间就失了刚才教训郁赦的底气,这个生死关头上,她再厌恶钟宛也不想明面上开罪了他给自己找麻烦,安国长公主暗暗后悔,又突然有些怅然。
她方才还暗讽崇安帝看不清情势,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早就控制不住局势,也早就奈何不得郁赦了。
安国长公主欲说还休的看了郁赦一眼,看着他的车驾走远了。
回郁王府别院的马车上,郁赦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那些话对安国长公主说说无妨,对着钟宛说,未免有点太矫情了。
可钟宛很喜欢,他甚至还想再听几句。
钟宛十分没眼色的小声道,“你刚说咱俩门当户对?”
郁赦顿了下,往距钟宛远处靠了靠。
钟宛凑过来,又道,“你还说我跟你天造地设?”
郁赦脑仁疼,他揉了揉眉心,转而道,“我方才烧的那封诏书上写着新帝三十年内不得违背先皇之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封诏书?”
钟宛瞒不过去了,只得承认,“形势紧迫,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横生枝节,这一关还不一定能闯过去呢,我想着保命为上,这些无足轻重的事……随他们吧,就没同你说。”
“这是无足轻重的事?”郁赦不喜欢翻旧账,不再追问崇安帝胁迫钟宛的细节,沉默了片刻冷声道,“他现在爬都爬不起来了,凭什么还想随意摆布我?”
钟宛轻声道,“我听说,是中风了?”
“是,话说不清了,半边身子也动不了,听太医的意思……”郁赦摇摇头,“再过两天才能看出端倪,太医不敢说话,但都明白,他这病只会更坏,不会有起色了。”
钟宛道,“这倒是省了许多麻烦,郁王现在大概在牢里烧高香呢。”
崇安帝成了个废人,郁幕诚终于可以毫无忌惮的放手施为。
“可又有了一点麻烦。”钟宛轻声道,“刚听长公主的意思,皇上马上就要立你为储君了,那郁王怕就要转头将你当成对手,你……”
“无妨。”郁赦并不在意,“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下面好生看戏就行了,我可以装疯,装病,随着他们闹吧。”
钟宛道:“知道皇帝中风后,我给我的人都传递了消息,让他们不必再管我,所有事以郁王的心意来办就好。”
“怕他扳不到皇帝?”郁赦嗤笑,想了想道,“郁幕诚这些年暗中勾结了不少人,只是平时看不出来而已,他早给自己找好退路了,不过你做的也没错,回府之后我会同我的人也如此交代,顺便托人去交代汤钦……呵,怕也不用交代,那老东西怕早明白了。”
钟宛想了一下笑了,咋舌,“难不成真是老天保佑吗?就这么巧,让我听见了长公主刚才那番话,她见我都知道了,怕我给你吹枕边风,将来境遇凄惨,这会儿没准已经转头去帮郁王了。”
郁赦想了下,也笑了。
往前推八年,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在今天突然聚为一党,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在努力的要为宁王翻案。
天下大势之所趋,人力不可移。
走到这一步,郁赦和钟宛已经不必再做什么了。
钟宛想了想道,“只有一点要紧的,你的人,那些跟着宣瑞暗中保护他的人,人手足吗?”
郁赦点头,“我这些年暗中养的家将现在几乎全守着他了,你放心,他丢不了命。”
“我是不放心他真的被郁王运回京。”钟宛皱眉道,“盯紧了他,郁王的人一旦有动作,你的人必须马上将宣瑞夺走,按咱们之前计划的将他好生藏匿起来,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信他是真的殁了,直到你顺利继位。”
钟宛低声叮嘱道,“别玩脱了,真让他回来了……你和宣璟就都没命了。”
郁幕诚要扶宣瑞做傀儡,就不会留下崇安帝的儿子,宣琼也许还能留条命在,郁赦和宣璟却是万万不可能了。
皇城如今好似一盘生死棋局,无论走哪一步,都会有棋子陨落,但只有郁赦继位,才能死最少的人。
钟宛和郁赦都不喜欢杀人。
郁赦轻轻点头,“放心。”
郁赦心里清楚,钟宛最怕的就是为了给宁王翻案搅乱了他们原先的种种苦心,又给钟宛吃了一剂定心丸,“宣瑞的去处我已经想好了,先将他软禁在一处气候好的地方,待三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将他送回黔安,他若安分,就封他为宁安郡王,黔安依旧是他的,只是……”
钟宛好奇,“只是什么?”
郁赦不耐道,“只是再不许他进京见你。”
钟宛一笑点头:“我答应你,不会再见他。”
郁王府别院到了,天色已大亮,钟宛下了马车,看了看初生的日头,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家了。
两人都是奔波一天一夜,回府后先分别沐浴更衣,今日之后朝中必然大乱,钟宛不想那些摸不着头脑的宗亲和朝臣来闹郁赦,梳洗干净后嘱咐了冯管家,说郁赦先衣不解带的照料了崇安帝一天一夜,后挂念崇安帝病情伤心太过呕血不止,病来如山倒,他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
冯管家忙答应着,不等他去替郁赦往宫中传递消息,外面传旨的宫人已经来了。
突然中风的崇安帝,在百般无奈之下终于在龙塌上召见了群臣,用着他那根木了的舌头和不甚灵活的左手,同群臣交代,立自己的私生子为太子。
事出突然,崇安帝也不可能再带郁赦去祭天了,一切从简,崇安帝的亲笔诏书如今抄录了三份,一份压在崇安帝的枕头下面,一份由安国长公主拿着,还有一份由五位老阁臣一同看管。
仓促的接了圣旨之后,钟宛问郁赦,“那封诏书上写了什么?”
郁赦摇头,“皇帝没给我看,长公主向我保证,上面没提到你一字。”
钟宛想了下道,“皇帝其实也不信任长公主,他怕公主转头去帮郁王,所以留下三封亲笔诏书,这样就算长公主毁了她的那一份,还有其余两封,由不得人篡改。”
郁赦将手里的圣旨随意放在一边,“他也不信我,所以不会交给我一份,随他们闹吧……用膳,睡觉。”
两人都累极了,随便用了一点粥米后躺了下来,没说两句话就睡熟了。
钟宛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郁赦还睡着,钟宛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出了卧房,问了问外面守着的家将,家将摇头,沉声道,“少爷放心,一切如常,没什么要紧事,探子们送来几封信,少爷要看吗?”
钟宛点头,接过来挨个翻了一遍,确实没什么事。
或者说,没什么他和郁赦的事了。
钟宛这才放下心,将几封信全烧了,重新回了卧房。
钟宛本要接着睡,但朦胧烛光,见郁赦神情有异。
床上的郁赦紧紧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上去似乎是做噩梦了。
郁赦许久没好好睡一觉了,钟宛想不好是把他叫醒了好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的好,犹豫了下,轻声道,“子宥,子宥……”
郁赦没醒。
钟宛眉头皱起,忽而想起来,郁赦之前在宫门口质问安国长公主的时候,可能是发病了。
郁赦现在病情有所好转,真的犯病了也不同以前似得了,他能控制住自己,过后也还记得清发病时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一犯病,当夜必然睡不好,来回翻动不说,叫他也不容易叫醒,真的叫醒了,郁赦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神态差的可怕。
就像现在这样。
钟宛不敢像之前似得冒失的把郁赦推醒,哄小孩似得,在郁赦胸口拍了拍。
钟宛摸到了一个东西,他掀开郁赦的衣裳,从郁赦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
晃了晃,里面的茶叶沙沙作响。
钟宛万万没想到,郁赦竟还藏着这个。
这包茶叶是钟宛亲手一点一点捡出来的,有多少他最清楚,钟宛掂量了下,估计郁赦只在那夜发狂时吃过一叶。
郁赦舍不得。
钟宛捏着小小的茶叶包,叹口气,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大德。
何其有幸,自己倾慕的人,也会这么喜欢自己。
钟宛捏着茶叶包,想着是不是拿出一点来,喂给郁赦。
但他和郁赦不一样,对这茶叶能治病的事实在不抱希望,觉得还不如太医给的养身汤管用。
当然,那不温不火的养身汤也不是太管用。
郁赦脸色越来越差,钟宛眸子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放下床帐。
片刻后,透过重重帐幔,卧房里露出了几点暧昧的声音。
……
郁赦就这样,从恐怖噩梦跌入了一个旖旎梦境。
一盏茶的功夫,郁赦醒了过来,梦境再次与现实交叠,郁赦感觉到钟宛在做什么,这次是真要疯了。
郁赦忍无可忍的把被子里人拉起,声音粗重,“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做什么?”
郁赦英俊的眉眼有如刀刻,带着微微潮气,眼中带着几分隐忍几分情|欲,钟宛被他这么一瞪,耳朵突然红了。
郁赦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发疯的样子。
再被郁赦这样一质问,钟宛底气突然不太足了。
难不成他根本没犯病?是自己想多了?郁赦只是做了个寻常的噩梦?那……
那自己方才不就成了大半夜不睡觉,趁着郁赦睡着偷着给他做那个?
饶是钟宛脸皮厚,这会儿也想去投湖了。
郁赦微微皱眉,“问你呢,好好地不睡觉,怎么突然……”
钟宛窘迫无比,结巴道,“没、没事,行了,接着睡吧。”
郁赦:“……”
接着睡?
郁赦真是被钟宛气的没脾气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平时他万万做不出的动作。
郁赦下流的用下|身撞了钟宛一下,淡淡道,“这样睡?”
钟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郁赦蹙眉道,“到底怎么了?”
钟宛只得说实话,支吾道,“我以为你犯病了,想……把你叫醒……”
郁赦静了片刻,道,“用这法子?”
钟宛破罐破摔,闷声道,“嗯。”
郁赦心里五味杂陈,他把钟宛搂进怀里深深亲了亲,“我没犯病,放心。”
“那……”钟宛犹豫道,“我接着帮你?”
郁赦摇头,又在钟宛唇上吻了下,“别瞎动,想亲你一会儿……”
钟宛让郁赦亲的浑身都软了,他轻声道,“那……我用手?”
但郁赦不许钟宛的手乱动,一手把钟宛的两腕攥起按在了枕上。
过来好一会儿,钟宛小声道,“还有个办法,你要不要?”
郁赦一顿。
两人目光交汇,钟宛的脸彻底红透了。
钟宛难耐道,“子宥,我有点想了。”
郁赦深深的看了钟宛一眼,“你身子当真没事?”
钟宛轻声道,“没事……随便你弄。”
郁赦重新吻上钟宛,呢喃,“这是你自己说的。”
……
……
……
天还没亮的时候,冯管家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低头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卧房中床上的人听到脚步声瞬间没了声音,片刻后发出几点难耐的鼻音。
冯管家退了出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冯管家拿了干净的衣裳进屋来,床上动了动,层层床帐中,钟宛声音沙哑,“别、等下……”
床上的另一人好似没听见一般,钟宛被逼的带着哭腔说了好几句冯管家不敢听的话,冯管家忙把衣裳放好,退了下去。
天亮后,郁赦将卧房的珠帘也放了下来,他袒着胸膛披上一件外袍,推门吩咐仆役准备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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