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纱帐里又传来常青的嗓音:“去灵山给陛下报喜。”
“是。”红桥吩咐殿中宫人,“都退下吧。”
待到内殿四下无人,素手拨开珠帘,常青走出来,她身侧,是明荣公主。
常青道:“恭喜。”
明荣将挽袖放下,丝毫不忸怩作态:“谢谢。”福了福身,“那明荣便告辞。”
“明荣,”常青喊住她,略微皱了皱眉,“你心仪他吗?”上一世,她曾那样爱慕过燕惊鸿,这一世,也曾年少思慕,常青沉吟着,“若你不愿意——”
明荣却打断:“我魏徐琬怎会替不心仪的男子生下孩子。”
这个女子,与上一世一般,爱得洒脱,却与上一世不一样,这一次,不是浮生若梦,她遇上了一个可以伴她终老的男子。
常青莞尔:“嫁衣我会让司绣房准备。”
明荣点头,出了凤栖宫。
当日,章华夫人有孕的喜讯便送去了灵山。
正逢四五月,又是一年常青树翻新芽的时节,定北侯府里的常青树,长得正盛。
刘管事走到树下,轻身唤道:“侯爷。”
池修远并无反应,抬头,看着常青树的新芽。
近来,侯爷总是这样,站在树下,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侯爷,”刘管事又唤了一声,“常青送来了密报。”
池修远转身,神色微动,刘管事将信递上。
是常青的字迹,短短七字:事已成,时机将至。
取出火折子,将信纸焚了,灰飞落地,池修远道:“去将军府请秦若将军过府一叙。”
“是。”
刘管事方出了后院,侯爷夫人房里的一等侍女成君便急急跑来,满头的汗,气喘吁吁地。
“侯爷,”成君急得结结巴巴,“公主,公主要、要临盆了。”
池修远微微滞了一下,面色极其冷静:“去宫里请御医。”
成君愣住,许久,斗胆问了一句:“侯爷,您不去看看公主吗?”她都快记不得侯爷有多久没有去过公主的屋里了。
“本侯晚点再过去。”
话落,转身便进了议事厅,头都不曾回。
成君突然便红了眼,公主痛得一直喊侯爷的名字,只是他却连看都不去看她一眼,还有那个将要出世的孩子。
这夜,月如盘,盈盈明亮,巫疆地处雪域,常年积雪,月照银装,夜色迷离,美极。
长福从殿外小跑进来,也不顾殿中有人,他欢欢喜喜地将刚收到还没捂热的信递上:“陛下,章华夫人送信来了。”
燕惊鸿接过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将信纸折好,道:“明日启程,归国。”
长福听令:“奴才这就去准备。”都快半个月了,陛下自然是归心似箭。
“明日?”涪陵愕然失措,“内乱未平,陛下为何这样急?”降书已呈,巫疆便是北魏的腹地,怎叫常青一封信就分了帝君的心。
“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他眸子冷凝,道,“若处理不好,朕可以给巫疆换一个皇帝。”
这帝王之心,果然难定,而她,不过是他的棋子,可以用之,也可弃之。
涪陵笑了笑:“你的常青夫人,”她抬眸,对上燕惊鸿的眼,瞳孔骤然微凝,“这么急着回去,你是放不下她吗?”
紫色晕染了眸,妖娆惑人。
巫疆擅蛊,传闻涪陵一双眼,能夺人心魄,倾蛊世人,只是,这个男子,看她的眼时,眸中却毫无倒影,脖颈突然被扼住,她甚至看不清他何时出手,猝不及防间素白的手指便紧紧掐住了她的咽喉,微微用力,燕惊鸿道:“再有下一次,朕绝不留你。”
他若再用一份力,她必死无疑。
拂袖,用了内力,燕惊鸿将涪陵重重甩出去,她摔倒在地,用力地喘息,拂着脖颈的红痕,难以置信:“为何我的蛊独独对你无用?”她眸中,养了情蛊,一眼媚人,唯独燕惊鸿不为所动,这是为何?有情之人,又怎会不受情蛊所惑。
“看到那个花瓶吗?”燕惊鸿道,“在朕眼里,你与它无异。”
长福憋笑,觉得他家陛下太会类比了。
花瓶……原来,在燕惊鸿眼里,她这巫疆第一美人不过是个死物。他既不受情蛊所惑,必定是无情之人,涪陵视线落在那花瓶上,似笑非笑:“我很好奇,常青在你眼里是什么?”
“是你眼里的蛊。”
涪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燕惊鸿俯睨着眸,嗓音冷冷:“安分一些,朕不喜欢贪妄之人。”说完,转身而去。
贪妄吗?涪陵笑。怎么能不贪妄呢,燕惊鸿这样的男子,要动心,太轻而易举了。
而常青,何其有幸,成为了燕惊鸿眼里的蛊,倾人倾世。
出了殿,长福打着灯笼在前头领路。
“陛下,”长福胆大包天,笑道,“这狸姬女帝恐怕是看上陛下了。”瞎子都看得出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陛下完全兴致缺缺。
“待到天下平定,朕便换了她。”
诶呦,好狠的心啊,用完就废,难怪都说帝王无情啊。长福感慨:“倒可惜了狸姬一身治国的能耐。”
平心而论,涪陵的智谋与胆识,确实不输男儿,不然当初陛下也不会选她为帝。
燕惊鸿冷冷睃了长福一眼,语气不悦:“比不上朕的常青。”
哟,这是护短还是炫耀?这语气,别提多洋洋得意了。长福摸摸鼻子,不敢忤逆,连忙附和:“是是是,章华夫人最好最出色最能耐。”只怕在陛下眼里,这天底下所有的‘花瓶’都加起来也比不上常青那只‘眼里的蛊’。
燕惊鸿这才脸色好看一点。
长福多嘴,便又问了一句:“陛下当真要换了狸姬女帝?”
“野心太大,朕不喜。”
天下女子,除了常青,还有谁能得陛下欢喜?长福觉得与野心无关,涪陵不是惦记陛下美色嘛,陛下这是给章华夫人斩草除根呢,
再说定北侯府,申时一刻,清荣公主诞下了一个男儿,申时两刻,定北侯爷在议事厅静候贵客。
刘管事来通报:“侯爷,秦将军到了。”
池修远放下手里的卷轴:“有请。”
秦若掀珠帘而进,没有戎装加身,不过像平常女子一般打扮,着了一身白色的襦裙,墨发及腰,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身形高挑,这样打扮,倒更像小家碧玉的闺中女子。
这便是战场杀敌无数的女将军。
池修远倒了两杯茶,笑道:“玉面将军,倒是名不虚传。”他与秦若镇守北魏两处边关,多年来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见面还是七年前,那时,她还年幼。
“侯爷过誉。”秦若处变不惊,坐下,她性子直爽,不喜弯弯绕绕,直言道,“若本将军没有猜错的话,侯爷请我过府是为了大燕战事吧。”
秦家女将,果然,聪慧了得。
“秦将军是聪明之人,我便不迂回曲折。”池修远将茶杯递给秦若,“我想请秦将军与我共谋江山。”
共谋江山,好大的野心呢。
秦若并没有接过茶盏:“我秦家,素来只听命于皇室,侯爷雄图壮志,与我秦家何干?”
秦家建业数百年,从来不参与任何争权夺势,也正是因此,手握大军,独得帝王信任。
池修远慢条斯理地将茶盏放下,不疾不徐:“新帝年幼,内有外戚野心勃勃,外有大燕虎视眈眈,北魏内忧外患,秦家又如何能独善其身,若北魏国破,将军府势必不得善终,”池修远缓缓抬眸,“秦将军,你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良禽择木而栖。”
良禽择木而栖,只是,这定北府可未必是良木。
秦若嘴角笑意,似是而非:“自古帝王将相共谋,若败便罢,若胜,我秦家便是他日你问鼎天下的踏脚石,本将军如何能信你?”
池修远野心太大,哪里容得下一个功高盖主的秦家。
“若定北侯府与秦家联姻呢?”池修远语气不瘟不火。
联姻?这算盘倒打得精准。秦若笑:“若本将军的消息没错,荣清公主今日刚诞下了小世子吧。”
池修远默然。
秦若果然不比他父亲,她难测通透得多。
池修远倒的那杯求和的茶,秦若可是一口都没喝便走了,刘管事看着茶杯:“侯爷,这秦若将军,怕是不好笼络。”
池修远自顾饮茶,不惊不怒:“北魏皇室已残败,秦家自身难保,若要保住将军府百年不衰,她只能跟我联手。”
屋外,夜深人静,有人喊道:“飞衡。”
“飞衡,侯爷唤你。”
男子毫无起伏的声音应道:“稍候片刻,我的剑还未磨完。”
秦若脚下一顿,朝声音处望去,天黑,灯火昏暗,她看不清说话之人的样貌。
秦若问领路的小厮:“他是何人?”
“秦将军说的是飞衡?”
秦若指了指对面院落里的人影。
小厮应道:“他是侯爷的副将,也是侯爷自小的亲卫,秦将军若——”话还没说话,小厮转头便看见秦若折回了回廊,他连忙跟上,“诶,将军!将军!”
飞衡擦了擦手里的剑,起身,便看见女子迎面走来,素白的衣裙,眸光审视:“你唤飞衡?”
飞衡点头,不吭声。他绑她时,蒙了她的眼,不应该认得出来。
秦若又走近了一步:“你不认得我?”眼眸,一点一点灼热。
飞衡点头,撇开眼,全程冷漠脸。
她不怒,反笑,嘴角阴测测地勾起:“不过,本将军可牢牢记得你的声音,你化成灰本将军都认得你。”
敢绑她,自然不能轻饶。
不仅如此,绑了她,居然还扔下她走人,就是化成了灰也不能绕。
飞衡皱皱眉头,面无表情:“让开。”
就是这个语气,狂妄的家伙!倒是没想到,这土匪,还生得人模人样。
秦若脚下瞬移,眨眼功夫便站在飞衡触手可及的地方,猝不及防,她一把夺过他的手,一个巧力拉到面前,衣袖被她粗鲁地拉起,露出手腕,上面还有一排牙齿咬过的疤痕。
当日,她逃出洞被他捉回来,她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偏偏捉她回去的第二天一早,他便不见了,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找了近一年,毫无发现,竟不想这贼匪是定北府的副将。
秦若笑:“你这土匪,让我好找。”
飞衡用力抽回手,不辩解,也不承认,面无表情地把衣袖整好。
这土匪!还敢跟她拽!
秦若哼了一声,扭头就吩咐那领路的小厮:“与你家侯爷说,这联姻本将军答应了,不过不是与你家侯爷,本将军要他。”她转头,狠狠睃着飞衡,恶狠狠地道,“要他做我秦家的压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