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成被她几次质问惹的有点恼火,眉心蹙起,不悦的看着她:“松溪,你很闲吗?这么一点小事,你非要盯着不放?”
裴松溪神色平淡的与他对视,毫不避让,眼神中满是诘问之意。
裴天成不耐的摆了摆手,不愿再多说,负手走了出去。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看着郁绵。
小姑娘在不远处,纤细的脖颈微微垂下,像一只柔美的白鸽,白皙脆弱,无枝可依。
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一双冷清的眉眼慢慢对上她的眼眸:“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郁绵没想到她会离自己这么近,有点紧张的后退一步,可大概是不用再仰视她的缘故,她没那么紧张了,说的很慢:“不记得了。”
裴松溪凝视着她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没再说话,走了。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她可能不太喜欢她……但她似乎感觉得到,她不是坏人。
张阿姨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郁小姐,你的房间在三楼。”
郁绵点点头,跟着她上楼,书包摇摇晃晃,她的脚步有点笨拙,可她没要大人来牵她。
周如云身体不好,住在四楼,裴天成和裴林茂一家住在二楼,因为裴松溪怕吵,她独自住在三楼。现在只有三楼还有空房,郁绵的房间就安排在这里。
张阿姨温声提醒郁绵:“大小姐喜欢安静,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吵,好不好?”
郁绵仰起头看她,嗓音清澈稚嫩:“绵绵知道的。”
新的房间大而空旷,她站在门口,有点害怕,可又无人可说,只能鼓起勇气踏进去。
每走一步,都要对自己说一句:绵绵不是胆小鬼。
张阿姨看出小孩的胆怯,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可她事情多,也顾不上她:“你在房间玩,我要去忙了。大小姐不喜欢佣人上三楼,你自己洗澡睡觉可以吗?”
郁绵安静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洗澡。
可是……可是这里不是她的家,也没有她的亲人,他们好像都不太喜欢她。
张阿姨看她这么乖,也多了点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郁绵爬上床,把她揉乱的头发理好,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放着两本崭新的童话书、蓝色文具盒、电话手表、水杯,还有一盒橙子味的水果糖。
警察叔叔说,这是在车祸现场找到的书包,应该是她的。
郁绵盘着腿,小脚丫在被子上蹬了蹬,把童话书翻开,里面很新,只有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那是大人的字,字迹清隽优美。
是爸爸呢,还是妈妈呢?
可是她想不起他们什么样子了……她对他们唯一的印象,是一只粗糙的大手,牵着她走了好久很久。
她把书放回书包里,剥了一颗橙子糖,清新甘甜的味道在口腔内绽开。
她关了灯,掀开小被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
郁绵在裴家留了下来。
她人小小的一只,很少说话,坐在饭桌上也只吃一点点,存在感弱极了。
可裴松溪却总能注意到她。
因为她一直坐在她身边,可能是因为张阿姨第一次加的椅子在她旁边,或者……或者更像是她本能的更靠近她,而不是别人。
周如云也见过这个小孩。
她一向温和慈爱,是喜欢郁绵的,可她常年身体不好,怕自己身上的病气染上小孩身上,也不敢跟她过于亲近。她既劝不动儿子,也只能叮嘱裴天成:“你既然把孩子带回家养,就要多点责任心。”
裴天成看着财经杂志,有点心不在焉的敷衍:“张阿姨在照顾她。”
这个话题就此跳过。
事实上,张阿姨是裴家的老人了,在家里忙上忙下,比管家还要忙上几分,实在没多少时间来照看郁绵。
丁玫也笑着说:“奶奶,之远不也是放养着长大的吗,您也别太担心。”
这么几天过去,她还是在怀疑,这小丫头是丈夫的私生女,心里觉得她可怜,只要长辈对这个小孩关心一点,她对她的态度就好不起来。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上楼了。
郁绵在楼梯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将门轻轻的关上了。
她靠着房门,默默垂下了眼眸。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大床。
微风习习,窗帘摇动,光影摇曳。
她该去哪里呢。
从这里走出去,找到警察叔叔,说自己走丢了,这样可以吗?
郁绵坐在床边,认真的想了很久,没有想到答案。
八月的天空阴晴不定,窗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一个炸雷炸的她一惊,她扑到窗边,天际雷云滚滚,一片阴沉,她潜意识的感觉到很深的恐惧,轻轻的抖了抖。
空荡的房间里也变得阴沉,似乎每一处都藏着怪物。
雷声轰隆不断,她很害怕,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踉跄着跑出去,楼下客厅里还有人声,可她不想下去。
三楼走廊只开了一盏吊灯,光芒暗沉,走廊尽头窗户开着,隐约可见远处天空划过银色闪电,她立刻捂住耳朵,几秒后又听见一阵巨响。
小孩踮起脚尖,敲了敲门。
裴松溪在房间里看书,在雷电声中似乎听见有人敲门。
她将书放下,拿镇纸压住书页,才走过去,开了门,就对上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是那个小孩。
她仰着头,没穿鞋子,有点茫然无措的踩着脚,裤子似乎也长了一些,拖在地上,眼睛里是惊慌不定的恐惧。
裴松溪凝视她片刻,淡声说:“进来吧。”
郁绵有几秒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跟说句谢谢,那个人已经转过身,先进了房间。
她也悄悄走进去,踮起脚,把门关上。
裴松溪坐在窗边看书。
屋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光芒素净,她整个人被笼在淡淡的光晕下,比平时更显冷清,让人不敢靠近。
她让她进来,却不说一句话。
郁绵有点怕她,可这个家里,她却本能的只信赖她。
哪怕她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关心,也要求送她走。
她站在门口,也不敢动,不敢往里面走,不敢坐下,也不敢说话。
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裴松溪把一个章节看完,发现她还赤着脚,站在门边。
她站起来,拿了羊绒毛毯,对她招招手:“过来。”
郁绵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紧张局促。
她把小毛毯递给她,又指了指床边的拖鞋,惜字如金:“坐。”
郁绵顺着她素净修长的手指往上看,看到她手腕上有一串紫檀木的佛珠。
她听话的接过温暖柔软的小毯子,抱在怀里,坐在床边。
只坐了一小块地方。
裴松溪没有别的话,又在桌前坐下,打开电脑,戴着耳机,下属在给她汇报工作。
她的神情始终淡淡的,似乎很少有事情能引起她的情绪起伏。她偶尔提出一些问题,下属精心准备的方案总是被她问住,在对方尴尬沉默的间隙,裴松溪回过头,看见小孩很无聊,总是在偷偷看她。
她对她招招手。
郁绵从床上跳下来,小毛毯还抱在怀里,趿着有点过分大的拖鞋走过来,眼睛又大又亮,安静的看着她。
裴松溪递给她一个新鲜光亮的橙子。
她的房间里只有书籍、唱片,实在缺乏能安抚小孩的东西。
郁绵把散发着甘甜清香的果实抱在怀里,冲她一笑,笑容干净又柔软。
裴松溪淡淡挪开了眼,继续听下属汇报工作。
半个小时过去。她的耐心不算的好,声音也冷清:“今天到此为止。下周一。最后期限。”
电话挂断。
安静的小姑娘还坐在原先的地方,垂着眼睫,低着头看着怀里的水果,小小的指尖在果皮上戳了又戳,好像在玩某个不知名的游戏。
裴松溪不由多看了她几秒,看见她把光鲜清甜的大橙子递到嘴边,亲了一口。
她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睫。
窗外雷声已停,雨声淅沥,拍打着芭蕉,声声入耳。
郁绵好久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雨已渐渐停了。
她也没有再待着这里的理由了。
她想把怀里的小毛毯叠好,可是动作总有几分笨拙,只能放在床边,细声细气的说:“我先回去了。”
裴松溪抬起头,目光跟她对视,淡淡的一点头。
小姑娘有点怕她,低下了头,把鞋子也脱掉,放回原处,才赤着脚往外走,可怀里还抱着那个橙子。
紧紧的。没有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