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时家来了客。
一个小姑娘,扎着高马尾,肤色奶白,不过说苍白也可以,加上凶凶的表情,使得原本摸样儿不错的长相变得一时不好使人接近。
石夏年站在她旁边,优雅哄,“七七快叫奶奶。”
这个叫七七的姑娘并不动,而是一双眼始终盯着沙发方向,充满敌意。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披肩卷发,脸看热闹似转过来时,令小七七想到了自己最爱不释手的一只洋娃娃。
她表情更凶,小胸膛都起伏起来,倏地将石夏年撞开,咚咚咚跑到沙发边,对明当当吼:“你走开!坏巫婆!”
“你才巫婆。”明当当可不惯她,毫不客气回应一声。
玄关处一阵尴尬。
石夏年边脱大衣,边让管家放下礼品。
奶奶说了一句浪费。
石夏年笑,“妈怎么跟我见外。平时也忙,难道过年还不能孝敬孝敬吗?”
奶奶无话可说,只能回以微笑。
石夏年又问,“时郁呢?”
满屋子看不见儿子人,她弯腰脱靴子抱怨,“前两天叫他去我那儿吃饭,总找不着人。”
奶奶皱眉,终于找到一个和前儿媳妇共同的话题,“你当妈的平时不关心,过年过节才做样子,孩子哪能和你贴心。”
“妈,我不是忙么。”石夏年老一套,换完鞋子进来,笑容满面,“这不是当当吗?”
明当当正和那小东西大眼瞪小眼,闻言,终于装不了死,给了石夏年一个眼神,“阿姨好。”
石夏年满意,过来瞧她,稀奇的样子,“当当真是大了,电视上看着没真人美。”又笑,“别和妹妹计较,她被我惯坏了。”
“不会。”明当当皮笑肉不笑。
“今天和哥哥一起来的吗?”
“恩。”
“哥哥呢?”
“不知道。”
石夏年打量她,意味深长,“不是和哥哥住在一起?”
“是。”对方难道想看到她羞愧和时郁同住吗?不,如果是这样,石夏年就要失望了,明当当绝不会羞愧,她甚至比眼前这个小不点更有资格叫他哥。
如果只凭血缘维系情感,那石夏年,明江远这类父母,早该与他们剥离千万次。
血缘在她这里一文不值。
所以她目光骄傲,坦荡荡的火灼般直视对方。
石夏年将眼前这姑娘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倏地笑了,到底是老道之人,沉稳叹,“当当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时郁谁都不好靠近。”又笑意拉大,“时郁从小就喜欢小孩,第一次你们见面时,我就说了他会带好你的。果然。他现在成了你最重要的人。”
明当当回以一声轻笑。
石夏年拉过那小女孩,在旁边老虎椅坐下,“咱们七七,等会儿见到哥哥要乖一点,哥哥喜欢小孩,但只喜欢乖小孩知道吗?”
女孩闻声点点头,并奶声奶气,一改方才的无礼,“那哥哥什么时候来?”
“马上就来。”石夏年刮她鼻子。
小姑娘笑了,一时变得腼腆,但是眸子一旦扫到明当当就赏一个大白眼,好像与她有血海深仇似的。
明当当继续吃薯片,盘腿坐,谁也不理。宛如这就是她的家中这般自在。
石夏年和前婆婆聊了一会儿,又去书房见爷爷,同样把女儿带着,至于小姑娘喊没喊人,不好说。
太远,听不清。
明当当收回自己竖起的耳朵,闷声叹气。
“怎么了?”奶奶敏锐,笑着问她。
明当当也不隐瞒,“早知道她来,我改天来了。”
这下换奶奶叹气,叹完还摇头,大过年的,仿佛无法安度似的。
明当当安慰,“您别这样。我随便说说。我和她不相干,才不会影响我。”
“她影响时郁……”奶奶苦笑,“不过我们隔代也管不了他们母子。”
明当当低头,不知作何回答。
如果真要说,大概就会说石夏年活该。谁让她当年对时郁赶尽杀绝,为了叫他回国,连学费都不给他。
还拿她,威胁哥哥。
想想时郁那几年吃的苦,没有帮助,自己当时还恨他,三天两头打扰他,责怪他丢下自己。
他当时从来不说自己苦,最严重的话就是,哥这边出了一点问题……
现在想想,岂止是一点问题,他全部财产给她买了房子,没有学费,没有生活费,还被石夏年围堵,日子该多么难过啊。
怪不得奶奶早上在房里说,时郁怨他们。
大概连爷爷奶奶他们,当时都是在暗暗赞同石夏年的。
到底什么仇呢?大家这么恨他接触音乐?
明当当嘴里的薯片霎时不香了,她感到羞耻,因为她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在追逐梦想的艰辛道路上,拖着他使他更艰辛。
甚至,他和石夏年的关系,也算是由她做了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断。
如果哥哥说,他对石夏年还有期待的话,她就更难辞其咎了。
尴尬。
明当当意识到自己在时家此时的尴尬,心情沮丧,没有一开始面对石夏年冲锋陷阵的豪气。
怏怏的。
晚饭前,时郁到家。
一进门,见她愁眉不展,稀奇问,“怎么了。”
出门拜年前这丫头还生龙活虎,两三个小时就这副模样了。
明当当翘着嘴巴,一言不发。
这时候奶奶走过来,直接就对他说,“你带当当走,别搁这儿吃了,吃吵起来。”
音落,时郁发现了衣架上的女士外套和地上一大一小两双女鞋,盯了两秒,眸光再抬起时微微变色。
明当当心一沉,忐忑看着他。
这时候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伴随着小女孩跳闹动静,显然,那对母女下来了。
时郁慢条斯理取下自己大衣,顺便将明当当的也一并取下并亲手给她穿戴。
石夏年下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兄妹和睦、情深,她微顿,一句你们干什么去尚未出口,两人便利利索索消失在她面前。
“妈!”石夏年惊呼,“他怎么走了!”
奶奶说,“他有事,不在这边吃了。”
石夏年恼火,对旁边哭哭啼啼的女儿一喝,“别哭了!真没用,刚才看到哥哥不知道喊?”
“你骂小孩干什么。”奶奶不赞同,轻柔过来哄孩子。
小女孩红着眼睛,泪儿直掉,问了一个着实奥义的问题,“哥哥为什么不理我?我才是他亲妹妹。”
老人语塞。
……
出了家门,两人一路往停车位。
明当当话多到关不住。
“那你妹妹?”
“她今年八岁哎!”
“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八岁。”
上了车,在副驾上,她仍好奇,“她为什么突然把孩子带来?奶奶说她第一次带孩子来,不是太奇怪么?”
“她是不是觉得,我跟你和好了,她让小孩过来可以和你修补关系?”
这么说着,语气突然哀伤,“毕竟她才是你亲妹妹……”
“这什么?”他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扣安全带,倒车,方向盘刚一撩了半圈倏地一停,卡在道路边,引擎嗡嗡震着,如他发出的疑问,在狭小车厢内令人无法忽视。
“……”明当当浑身一凛,瞟着视线看他。
他侧颜立体,淡白光线中睫毛落下一道卷翘阴影,显得很柔,但一边唇角微微扬起的样子又充满威严。
似乎连喉结都在质询。
她拐回视线,从后视镜里睨他往后的视线,“一个袋子。”
“废话。”
“……”
她缩脖儿。
时郁似笑非笑眯眼,“给男朋友的?”大大的男品店logo,他方才倒车视线不经意瞄过,差点油门当刹车踩出去。
镇定了一瞬。逼问。
她一听男朋友三个字,脸色瞬间爆红,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他深眯眼。
明当当低嚷道,“没!不是!”
“上次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他笑,侧眸意味深长瞧她,“以为你闹着玩儿的。”
眼看着说不清,明当当举双手投降。
暗夜,车窗内淡淡光线,如一点深海中的灯豆,两人组成一条船,搁两头尖尖的位置,相互遥望。
她忽而一只手放下,探身到后头一勾,勾了一条大红色的东西出来。
迅速之快,之猛,之粗鲁,致使时郁眼前扇过一阵风,他本能闭一下眼帘,高挺鼻梁碰到一种柔软的料子。
“红内裤!哥本命年快乐!”她惊喜宣布,堪称猝不及防。
时郁先尴尬,后笑,英俊脸孔稍微不再那么紧绷,睁眼瞧出去却没眼瞧,“拿走!”
她偏不,故意在他脸前晃,“看看帅不帅,大红色,店员保证不会掉色!”
“走开。”他打方向盘,“我开车了。”
“哼!”明当当不依不饶,“误会我还不道歉,是不是你们都这样?”
“……谁们?”他嘴角带笑,隐蔽着,但明显藏不住。
明当当说,“人家妈妈道歉还知道喊子女吃个饭呢,你就什么都没有!”
“现在就去。”他一改刚才的阴霾,驱车将她带到市中心。
大年初一车辆畅行。
车上放着明当当最喜欢的音乐,很快到了目的地,灯光绚丽到近乎刺眼。
明当当愣了,站在江风中讶异。
游艇晚餐——哥哥真的可以!
江一岸还有打出她名字的灯光秀,时长从他们餐前到餐尾,明当当享受着夜景美食的同时,虚荣心强烈的刷微博,果然带有她名字的都是在讨论今夜的灯光秀。
“他们都在猜是哪位土豪一掷千金。”明当当本来一个人坐,到后面就没正行,挤到他这边来,靠着他一边肩头,整个人腻在他身上,亲密和他看着同一部手机。
游艇比较大型,顶舱全景环视,他们在看风景,风景自外也看到里面的他们。
亲密无间、自然宛如共生。
他眼帘微垂,垂下的角度刚好匹配她的,说什么,看什么,时郁似乎没入心,随意“恩”声,享受此时气氛。
明当当忽然叹气,落下手机,后脑勺对他,半边脸压桌面。
“怎么。”他笑。
“我吃一个小丫头的醋。”她悲伤的说。
时郁微楞,继而失笑。
她道:“她才是你亲妹妹。我霸占你,人家孩子都知道敌视我,可见我名不正言不顺。”自欺欺人上瘾,她需要被敲醒。
“我只有你一个。”他一掌抚上她上臂,隔着一层羊毛衫,捏捏她,声音也在她脑后,大约是擦着她头发讲话的距离,“不要嫉妒。不用嫉妒。”
“那我能全然霸占你吗?”她不想他成为别人的哥,半点不想。
“你可以占有全部。比你想象的更深的全部。”
“好。”笨蛋明当当,答应地妥妥的,却问她情爱是什么,她天地里只有哥哥和其他人两个部分,并且其他人包括很多种类,友情爱情大道情,甚至亲情,但是时郁是什么情,亲情却并不能概括。
以后有她难之时。
这时,这刻,时郁先替她扛着,陪她游江,放烟花,在新年最后时分叮嘱她穿衣服。
此时平静,未尝不是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