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上次考分班测验的时候来过一次,迟三穗对校园里的路并不算很陌生。
启才一中是所老学校了,历史悠久,规模不大。但家长都挤破了脑袋想把孩子往里送,它吸引生源的最大原因就是百分之七十的985升学率。
每年清北生都至少有10个,省状元也从未花落它校,就连这里垫底的普通班,考上一本的也能有一大半。
不过这种学校一向死板,比如蓝白相间的校服校裤,真的很难看;比如老师都是看成绩待人,学习好的学生总是能享有很多权利;比如严厉又守旧的校规校纪,和十几年不变的管理模式。
高三部的教学楼为求清净,面朝后山独立的篮球场,背靠一圈花坛,中间还隔着几棵大榕树。和高一高二彻底隔开,离食堂和宿舍也比较远。
去往艺体楼的路上有一圈石子路,两边放着爱因斯坦和华罗庚等人的石像,石像下还有着各个伟人的碑文。
居里夫人下面正是这样一句:伟大的科学者在实验室里的生活,是对物体和对周围一切的执着地斗争。
迟三穗天马行空地想,她现在站在这里,也是在和周围的一切做斗争啊!
身边的颜如玉一直没有说话,难道是在憋着什么大招?说实话,迟三穗一直挺害怕再遇见初中同学的,那段记忆实在是不太美好,甚至可以说是梦魇般的存在。
她舒了口气,一副从容赴死的表情:“你说吧。”
颜如玉看了看周围,小声说:“我整容了。
“哦。”迟三穗很淡定,又觉得自己太过平淡,做作地惊讶,“啊,你这是为什么呀?”
颜如玉一脸“你可别了吧”的嫌弃表情,叹了口气:“你也见过我以前长什么样,虽然你记不住,但是你至少知道我以前怎么过的啊。”
其实迟三穗记得住她的,颜如玉是迟三穗遇到的极少数脸部特征明显的人之一,但她也清楚颜如玉因为貌丑受过多少排挤。
男生开玩笑时都不愿意和她的名字排在一起,女生更是不愿意和她玩,总是吩咐她做这做那。连值日都是她一个人做,偶尔迟三穗作为班长还会帮衬一下。
人都是看脸的,现在这个社会更极其明显。
大家在十三、四岁时对同龄伙伴的恶意,在大人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颜如玉大抵也是想起了以前的回忆,她缩了缩鼻子,指责道:“不过你以前真的够讨人厌的啊!”
迟三穗不解,抬起食指指着自己问:“我讨人厌?”
“对啊,虽然你一直都对身边人挺友善的,但是我总觉得你太高高在上了!”
颜如玉说着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以前还挺嫉妒你的,人好看聪明,又一堆人喜欢,简直是我们初中女神一样的存在。”
这话其实有失偏颇,迟三穗并非从小就是蜜罐里泡着长大的,家里的婆媳矛盾不至于波及她,但也确实有影响。
何况她为了掩盖自己的脸盲症,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去记住身边人的特征,她大概也想象不到有人会嫉妒自己。
迟三穗不在意地抓了抓脸,开玩笑说:“老天有眼,现在跌下神坛了。”
颜如玉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所以我不嫉妒你了啊,甚至还有些同情!长得好看好看有什么用?反正你也记不住。”
迟三穗:“......”
我谢谢你啊。
颜如玉从老师那拿过四套秋冬季校服递给她:“不过,你之后是转学了吗?”
“去美国读了两年高中,当时都快被同学逼出心理病来了。”那是迟三穗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多人嫌弃自己。
颜如玉唏嘘不已:“时间过得也挺快,你当年可是一个学霸,现在都沦落到和我同班了。”
迟三穗没在意她的调侃,默不作声往前走。
颜如玉突然叫住她,勾出小拇指:“我们互相保守秘密吧?”
她笑了笑:“用不着这样,我不会说出去的。”
“行,我也不会说出去的!”颜如玉热络地揽住她的肩,“对了,你和......沈大佬是不是很熟啊?我觉得他这次开学变开朗很多啊!”
她的同桌?
迟三穗想了两秒:“就同学关系,大家是都不太喜欢他吗?”
颜如玉猛得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这哪是不喜欢啊?这是敬畏!”
迟三穗扭头:“怎么说?”
颜如玉眼睛发光,简直化身八卦贩卖机,一句一句往外蹦:“沈校霸,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启才沈大佬,本市镇校宝。脸能当画报,人狠话又少。手上戴钻表,家里两座岛!”
“你......你认真的吗?”迟三穗一言难尽地掏掏耳朵,听这追星般的文案听得她脑仁儿疼。
颜如玉当即偷偷摸摸打开手机:“比珍珠还真!你看,我们学校还有他的后援会呢,男女比例1:1哦。”
迟三穗出于好奇心瞥了一眼,一个q.q群里居然三百多人!她嘴角抽搐:“你们都是看脸粉的吧?”
“又不是只有女生粉他,男生干嘛看脸,你别看他凶,沈大佬他除了打架时野了点,优点还是有很多的,他——”
“诶,待会儿什么课?”迟三穗对校园大佬兴趣不大,急急岔开话题。
颜如玉:“你是不是也记不住沈大佬的脸?”
“是啊。”看着她的脸色微沉,迟三穗不敢诋毁迷妹心中的偶像,忙补充道,“但你放心,我第一眼看他,真的很帅!是我等俗人高攀不上的神仙!”
颜如玉点点头,十分理解地说:“其实攀上他的是如果你的话,我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大可不必吧,迟三穗含糊地腹诽。再次认真问道:“所以待会儿到底什么课?”
“我也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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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并不难熬,作业还没发齐,老师在上课时只是拿着必修课本带着大家预习了一遍。
午饭时间,同学们稀稀拉拉都走了出去。教室的电费没交,头顶的吊扇也吹不走9月初的炙热。
饭点的广播已经把“栀子花开啊开”单曲循环了四遍,教室里只剩下迟三穗和沈妄两个人。
迟三穗没出去吃饭,她觉得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早早地让家里阿姨准备了盒饭。
打开精致的餐盒时还看了一眼旁边睡得天昏地暗的人,蒋承说打扰他妄哥睡觉是会被雷劈的,索性也没叫他去吃午饭。
沈妄睡觉的时候整张脸都埋进了胳膊肘子里,一动不动的,连人脸都看不见。他又是在后门的位置,导致今天一个上午后门一直关着,也没有人敢从他们那过。
总之,托她这位校霸同桌的福,她度过了一个安静的上午。
葛烟在她咬上第三片生鱼片的时候打来了电话:“穗宝,没掐错时间吧,在吃午饭吗?”
“嗯。”迟三穗看着还没醒的沈妄,起身走到了走廊远处接电话,“您那都大半夜了,干嘛守这么晚啊,熬夜对身体不好。”
“我这不是担心你开学第一天不适应嘛,不想我熬夜,当初就别听你爸的回国啊,骗我好玩吗?”
“妈妈,您又来了......”
葛烟一直不赞成迟三穗回国,她这次还是和迟志强来了一招声东击西才遛回来的。
“好了好了,反正过几个月你就会受不了的,到时候回来也不迟。”葛烟顿了顿,才说出这通电话的目的,“你奶奶,说让你这周去她那吃个饭。”
“我不去。”迟三穗拒绝得很干脆。
“听话行吗?别忤逆迟家的长辈。”
迟三穗有些烦:“我不想去,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打得什么心思,我不喜欢奶奶家!”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缓缓传来葛烟尴尬的声音:“我知道。但是穗宝,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你必须要听话......”
“对,是不一样,我们是迟家的狗。”迟三穗不无嘲讽地说。
“迟三穗!”葛烟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像是很不满她的言辞,她急了只会哭。
迟三穗听着对面的啜泣声没说话,她也是很佩服乔宛兰。知道她的邀约会被自己拒绝,特地找了葛烟来打同情牌,她不得不服软。
“妈妈对不起。”她语气放软,“我会去的。”
挂断电话,迟三穗觉得自己家这情况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所以说门当户对真的是太重要,否则另一方就会像葛烟一样,只能屈服盲从,连说“不”的胆量和资格都没有。
她真的不理解葛烟,名牌大学毕业的优秀大学生,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就职于最高法院的大法官。
反观自己的爸爸迟志强,副业律师,主业继承迟家公司,是个拼爹吃饭的人。
葛烟除了出身差一点,是个脸盲症患者,哪里比不过他?
都二十一世纪了,她居然还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对自己婆家感恩戴德,唯命是从,她把自己的婚姻变成了一方对另一方的施舍。然后把婆媳间的友好交流全压在自己女儿身上,要求迟三穗听话懂事,别露出任性的一面,希望她去讨乔宛兰欢心。
但葛烟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女儿在那个墨守成规的老妇人面前伪装本性,她也会很累、很压抑,她也渐渐和亲人变得疏离。
明明几年前,葛烟还不会这样,动不动就崩溃。
迟三穗望着手机壳发了会儿呆,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因为低落的情绪变得稀薄。
走回教室时,就看见沈妄已经醒了。少年斜斜地撑着脑袋,一脸倦容地看着坐在迟三穗位置上的另一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