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深宫,渺渺云烟。
一抹软软的白雾悄无声息地从蟠龙吐珠花丝镶嵌鎏金广底的华美香炉里盘旋而起,让雕梁绘栋的宫殿越发显得深邃迷离,七八丈长的软烟罗慢慢地飘动着,宛如一抹幽魂在这仿佛空旷的幽凉的宫殿里来回盘转,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呜咽不止。
而若侧耳细听,便可仿佛真的听见这幽宫里有谁在细细的呜咽。
“呜……呜……呜……。”
让闻者毛骨悚然却又凄惶。
“既是选了这条路,又何苦在这里做出这般模样来,五小姐,您答应过爷什么,您当是清楚地,爷同意您的事儿也做到了,如今您和夫人该见的也见过了,团聚的日子也不少了,为期一月有余,也当自返回犬戎了不是?”中年太监略显尖利却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幽冷冰凉的气氛。
女子的呜咽声一顿,随后便瞬间的沉寂了下去,许久之后方才响起喑哑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的……只要姐姐安好……只要姐姐安好,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看着面前双眼红肿的一身华服的蓝衣少女,连公公轻叹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将失控的跪坐在地的少女扶起,语重心长地道:“这就是了,哪里有一国王妃能离国回乡省亲如此之久,您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夫人最好的。”
少女垂下的脸,愈发的在那幽冷的光线中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垂下湿润的睫羽,轻声道:“是,我……明日就走。”
连公公笑了,温然道:“五小是个聪明人,所有您的仪仗和护送士兵,咱家都准备好了,只等您明日启程。”
少女的身子震了震,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大门被人敲了三下。
那声音仿佛是她的催命鼓一般,瞬间就让她脸色苍白得宛如死人,但是她闭了闭眼,还是慢慢地向那门外走去,宛如一抹失魂落魄的幽魂,一步一晃。
看的跟在她身后的连公公都忍不住深深摇头,直到门口,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忽然轻声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如果,他负了大姐姐,我必定倾此生之力,付了一条性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我以犬戎王最宠爱的王妃的名义的起誓。”
连公公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原本看似温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厉光。
她似乎也没有打算等到谁的回答,只是慢吞吞地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炽烈的白色日光落下来,将在门边的少女圈住,仿佛在那一瞬间,少女就要承受不了这样炽烈的日光融化。
但是下一刻,一只手伸进来,忽然抓住了少女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连公公走到门边,看着那另外一道穿着满地青金绣三尾凤褙子并飞云白洒花裙的女子,她戴着红宝石金戒指的手紧紧地拽着那蓝衣华服的少女,见他走到门边,便抬起头,挑着眉道:“公公,今日好闲情。”
连公公看着她,笑了笑:“慧贤郡主今日好颜色。”
这位曾经自诩不比当年的上京第一才女西凉仙差的靖国公三小姐如今自和虞候和离之后,就喜欢这般奢贵打扮起来了。
虽然如今心胸到底被夫人调教得没那么小家子气了,只是终归掩不掉有些强撑门面的模样,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刻薄。
连公公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西凉霜到底是走狗屎运,还是脑子好,又或者是夫人到底心慈,一个没甚脑子的破落户,竟然在要紧关头就转了弯,如今日子也算过得不错了。
夫人还张罗着给她寻个下家。
只是哪个人家敢娶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夫婿的女人?
西凉霜拽着那穿着蓝色华服的少女对着连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么,托您的福气。”
她虽然和西凉茉那个丫头的关系如今不错,但是也实在不太喜欢往宫里来,原因除了那‘不可说’的爷跟片乌云似地拢在天上之外,总觉得到了哪里都躲不开对方那种阴冷的眼睛,如芒在背之外,就是这群公公了,尤其是这一位大总管,让她总觉得阴飕飕的。
主子和奴才都是一副阴阳怪气让人不寒而栗的样子。
所幸那两个小不点可爱得紧,粉嫩圆润得跟两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直想咬一口,完全没遗传到他们爹阴阳怪气的样子。
想到那坐在深宫里的可怕影子,西凉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拽着那沉默的少女就要走。
但是下一刻,连公公忽然又出声:“惠贤郡主,这位就托您好生照顾,明日就要启程回犬戎了,可不要让夫人和——爷担心。”
他似笑非笑的声调子拖得极长。
西凉霜的脚步一顿,随后微微颦眉,神色有些无奈:“这是我自家的妹子,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随后,她便匆匆地拖着那蓝衣少女而去,蓝衣少女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在走到幽深宫廊尽头的时候,转过脸,远远地看了宫城上一眼,最终无声地闭上眸子,掩去里面最后一丝留恋与不舍,转身离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连公公拢手入袖,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孽缘,孽债。”
随后,他转身,两个小太监立刻训练有素地将宫门关上。
炽烈的阳光一下子就被关在了门外,只剩下一室幽凉空旷。
连公公一路穿过幽连公公一路穿过幽深的大殿,到了内殿。
内殿里华美的龙凤戏珠紫檀木长榻前垂着精致的南洋镜纱,榻边上跪着两名美貌如女子一般的小太监,正拿着白玉小锤滴答滴答地敲着那侧卧在榻上的美人的长腿。
美人如斯,便是这晦暗的光芒也遮挡不住他肤光如玉,眉目之间仿佛微微地散发着光芒。
“爷。”连公公轻声地唤,陛下不喜欢身边亲信唤他万岁或者陛下,所以私下,他们仍旧这么唤百里青。
片刻之后,百里青懒洋洋地轻哼了一声:“嗯,走了么?”
连公公点点头:“是,那两位都已经走了。”
他迟疑了一会,又道:“爷,若是夫人知道了……这五小姐是您……是您打发到犬戎去的,只怕……。”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百里青依旧闭着眼,只是抬起戴着精美黄金雕花护甲的手懒洋洋地摆了摆。
两个小太监立刻乖觉地退开。
“那丫头,素来是个嘴硬心软的,照着本座先前的性子,西凉月就活不到今日,本座不会留着对她有危险的蠢人在身边,即便没有危险,没得也看了心烦。”百里青接过连公公递来的茶,眉目凉薄地道。
连公公偷眼看了百里青那幽深的眸子里阴戾的眸光一闪,低下头去,心中暗自腹诽,嘴硬心软?
能跟您那副心肠的,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也是,您那霸道的性子,怎么能容忍有人在您面前和夫人眉来眼去,‘肌肤相亲’,‘勾肩搭背’——西凉月最喜做出小妹妹依赖姐姐的模样依偎在西凉茉的身边。
虽然西凉月也是个女子,但是觊觎夫人的您都觉得全该不得好死才是。
连公公虽然看西凉霜装模作样不太顺眼,但是看着西凉月,还是觉得那小姑娘挺可怜的,连公公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没看过,只觉得小姑娘命不好,喜欢谁不好,崇拜谁不好,竟然喜欢上自家的亲姐姐!
这本就是世俗不容之事,何况自家的姐姐早就被个一手遮天的大魔头给霸占了,却还脑子一昏头,还做出那些事儿来,大魔头正愁没地方打发她这碍眼的,如今是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把那小姑娘给洗脑了,送到司礼监媚字号里训练了好长时间,再孤身打发到了犬戎去。
犬戎王死了两任王妃,如今也是个三十好几的年纪,儿子都十几岁了,原也不是什么聪睿野心之辈,资质平平,也算安分守己,只是身边的兄弟野心大,才有些蠢蠢欲动。
只如今得了个小王妃,床上手段又了得,枕头风一吹,自然是被哄得乐不思蜀,和兄弟也疏远起来。
自家这位爷打得一手好算盘,既打发了情敌,又在他国安插了个大棋子。
冲着守护深爱的‘姐姐’这么个名头,西凉月那丫头又不喜欢男子,只怕什么事儿都肯做。
只是这一生……只怕就要这么全全抛掷了。
千岁爷……不……万岁爷,对于不在他羽翼之中的人,绝对是最冷酷的极尽利用之能。
说到利用之能,连公公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爷,最近塞缪尔将军已经开始在接手靖国公定国军的改编之事,虽然稍有些阻力,但是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
百里青取了把累金丝缠翡翠玉镜打量着自己的面容,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唔,最近进贡上来的重紫石,似乎品质有些下降了,用在脸上不过十日就淡了许多。
连公公迟疑了一会,道:“那靖国公世子,前些日子闹着要见夫人,不肯前去东南大营,只是前几日,他忽然上了折子,道是三日后启程。”
“哦?”百里去把玩着镜把上的暖玉,微微抬起黑蝴蝶翼一般的睫羽:“西凉靖,性子转得可真快,怎么着,你家夫人去劝了?”
他最烦的事儿就是自家这个丫头,最是招蜂引蝶,而且特别招那些有血缘关系的苍蝇老鼠。
真让人恶心!
“没有,夫人有此打算,只是尚且未去,所以老奴才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连公公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百里青神色却是淡淡的,沉吟了片刻,随后微微眯起眸子看向窗外的天光:“呵呵……本座那大舅子,倒是个性情中人,想来是知道了贞元的下落了,想要复仇呢。”
连公公一愣:“贞元公主的下落……可是……她不是已经?!”
百里青却已经靠着软榻,单手支撑着脸颊,阖上了眸子,淡漠地道:“不必理会,他愿意去就去吧,一路仔细着些,丫头的封后大典在即,少了些生事儿的人,是个好事。”
连公公看着百里青莫测的神色,怔了怔,随后点点头,恭敬地道:“是。”
他想了想,看着百里青轻声道:“爷,朝内对您册封夫人,还是多少有些议论之声,道是夫人若是算上这一次,已经是三嫁了。”
三嫁妇人,无贞无德。
如何堪配为一国之后?
这是天下翰林士子们最不可忍受之事。
百里青闻言,依旧没有睁开眸子,只支着脸,讥诮地道:“那些迂腐的东西,只整日里拿着这些迂腐物事做文章,打起仗来,却最百无一用,当初本座公布的那些文书还不够堵住他们的嘴,那就不必堵了,只让咱们也寻一批人在同一个点上同一个点上做文章就是了,若是再不知收敛的话……”
连公公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伸出手来比了个杀头的姿势。
百里青虽然没有睁开眸子,却仿佛知道连公公的动作,轻勾起唇角,薄薄唇上的那点子笑意恰似冰雪里一点腥红:“不,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司礼监的剥皮针拆骨刀,用在这些见了血就晕的软骨头倒是杀鸡用牛刀了,他们不是爱打嘴皮子官司么,那就打个够,到时候征召一批子文人给本座都送到赫赫去,就说是——教——化——蛮——人——功——在——四——方。”
连公公看着他的样子,不免心中暗叹,绝!
那群长嘴鸭似的文人,只怕听到这个皇榜,都要吓尿了裤子嘞!
——老子是乱搞一家亲的分界线——
上京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座破旧的染坊小院子里,四处晾晒着有些色泽鲜艳但是料子粗糙的布幔子,看着便是个破落的小作坊。
两个小厮正将一匹灰白的麻布扔进染缸里,过大的动作让染缸里的染料一个不小心全部都破溅了出来,落了满地颜色,也飞溅了一边匆匆走过的中年男子身上。
“哎呀,作死呢,你们两个小崽子是不想活了么!”那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身形却很是富态,两只眼珠子有些发黄,瞪着两个小厮怒骂,一副公鸭嗓实在有些难听,而嘴唇上两撇滑稽的小胡子因为他的怒火一颤一颤的,让人几乎以为就要掉下来。
两个小厮立刻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吴管家!”
“得了,得了,做事没轻没重的,飞溅到我也就算了,若是弄到东家身上,你们可要仔细自己的皮!”吴管家恼火地拿着手绢擦了擦身上的那些污水,转身骂骂咧咧地进了布幔深处的一处小屋里。
一个小厮摇摇头,轻蔑地朝那屋门口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娘们唧唧的,整日里东家长,东家短的,一个月也不见他露出几次面,就在东家面前卖乖。”
另外一个小厮拉了拉他:“得了得了,李四,干活吧。”
议论主家是非,就是不想干了!
如今这天下初定,上京还是风声鹤唳的,四处的藩王们和地方大员们有过几次造反,虽然都被新上任的这位皇帝铁血镇压了,但是世道不稳,找份活儿可不容易,就是这染坊,也不知道能开到什么时候,看着东家也不像有心做生意的样子。
两个小厮赶紧埋头干活去了。
那吴管家进了破旧的房子,顺手把门关好,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往内间走去。
这房子外头看着破旧,但是里头还是相当的干净和整洁,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用的物事也半新旧的,但是看着也算舒服。
听到有人进来,那内间的帘子一掀,一个小丫头推了一个人出来,那人坐在木头轮椅上,看着便是腿脚不好。
浅白昏暗的光芒落在他的容貌上,显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和倦怠来,眼下还有几分青灰,原本极为俊美的容貌也都因为这份苍白和青灰的病容而减了三分颜色。
肩膀也因为过分削瘦,而让身上那木槿色边绣天光青螭纹的衫子看起来宛如一件过大的罩子拢在了他身上,愈发地显出他单薄的身姿来。
但也因为这些病容与单薄,让他原本过于扎眼的容色显得寻常了,亦掩盖去容易被人瞩目的危险。
只是出了门来,风一吹,让他忍不住又低声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芳爷,您可还好?”那吴管家立刻几步上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顺带赶紧地取了搁在一边小几上的外袍子给他披上,又没好气地拿手指戳一边小丫头的脑门,颇有几分恼火地道:“你是怎么照顾爷们的,还不去端热杏仁茶上来。”
那小丫头立刻唯唯诺诺地去了。
芳官看着吴管家轻咳了几声:“吴叔,小芮还小,不必苛责。”
吴管家先去关了门,扯了个小几子,小心地坐了下来,叹了一声:“属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找个理由打发了她去,方才好和爷说话呢。”
这把子尖利又特殊的声音和身段子不掩藏了,一看便知道是宫里来的公公了。
见芳官接过他递来的茶吃了一口,吴管家方才道:“芳爷,新消息,那位世子爷终于舍得动身去东南大营了。”
芳官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后挑眉:“哦,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他原不是打算指望着先国公爷那些老部将们割地为王或者……?”
他平伸出手,翻了个面,掌心向上。
吴管家一看,讥诮地掩住嘴笑了起来:“反了?就他那样子还反了?哈哈哈……就他那能耐,母猪上树倒是有可能^哈哈哈!”
芳官看着吴管家毫不客气地大笑,随后也淡淡地笑了笑:“也是……咳咳……那日老国公被一箭穿心身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找他,却没有人找得到他,虽然后来说是被歹人打晕了,但只怕那时候,老国公的人就对他已是心存不满了,何况他年轻气盛,虽然打了一手好仗,却只是太轻狂了些,没了老国公的依仗,为他压阵,只怕——难。”
吴管家拜拜手绢,满脸嘲弄地道:“西凉靖这小子,比不得他老子,他老子当年在蓝大元帅手里出师,锤炼得厉害,他到底在老子羽翼下时间太长,经历的风霜不够,如果不够,如果他老子还在,再多给个十年八年的锤炼,那么倒也许有另外一番天地,但如今看来,只怕也就是只能到这个田地了,且不说上面那位爷对他原本就猜忌,就是他自己本身的资质,如今也就是个将才,帅才……哼,只怕他还不如那个西域人塞缪尔,更别提蒋干和周云生了。”
提到了上面那位‘爷’,吴管家忽然想起什么,赶紧看向自家主子,只是芳官神色淡淡,也只是在听到那人说话的那一刻眸子里微有涟漪罢了。
随后,他垂下眸子,沉吟道:“嗯,西凉靖如今撑死也就是个一方边境大员,何况还与上面那位爷不是一条心,被打发去了他所不熟悉的西南边境倒是不出奇,但他终归还有一番才能,若是那位爷惜才,便还有他的容身之地,若是那位爷容不得那西凉靖的一点小心思了,随时让这位世子爷‘意外’死于西南边境,或者久病成疾,也不是不可能。”
任何掌权者都不会允许一个在军中拥有极重威望的人——即使是仰仗老一辈的威望,又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留在一手栽培出来的大军当中的。
“属下看那世子爷也不是个一点心眼没有的,前些日子也是不肯去,非得去他熟悉的犬戎边境,就是靖国公一手拉拔出来的西北边军里戍边,昨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竟然同意了。”吴管家摸着自己嘴唇上的两撇假胡子,有些奇怪地道:“难道就是那位千岁王妃去劝了她哥哥?”
听到西凉茉的名字,芳官顿了顿,眼底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惆怅,只是有些讥诮地道:“那位千岁王妃,对她那大哥哥可不见得有什么情谊在,何况如今她忙着自己的封后大典,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吴管家也忍不住摇头,声音有些尖利:“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竟然让那位舍得那么在她身上舍得下那么大的功夫,在西狄登基之后就向宁王发了文,竟是要让‘千岁王妃’和亲,以换两国安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位爷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手眼通天,而且胆大包天,竟就在天朝弄了个假货冒充他自己当起了九千岁,把军政大权全部都交给了西凉茉与宁王。
他自己潜伏在西狄那么长时间,竟然还成了西狄的海冥王,潜伏在西狄先皇百里赫云身边不算,还得了百里赫云的青眼,让他在朝中颇具势力,最后竟然连皇位都‘传’给了他,当然这期间的腥风血雨,自然是不为外人道也。
但是再隐藏和掩盖,那龙家一门七百多口,外带龙家那么那多人死得干干净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而就在百里青全面掌控西狄之后,宣布帝号真武之后,天朝宫廷里的‘九千岁’很不巧的狩猎堕马而死!
举国举丧,这么个实权人物‘一死’,顿时引发朝野上下暗流涌动,无数野心家蠢蠢欲动,试图清算倒攻司礼监的,试图瓜分司礼监势力的人不知多少,试图推翻小皇帝的,甚至还有把主意打到西凉茉身上的。
而就在‘九千岁’尸骨未寒之时,西狄这位真武新皇便忽然发出文来,要求与天朝联姻,而这联姻对象竟直指那‘九千岁遗孀’——千岁王妃西凉茉。
这位千岁王妃早先九千岁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抱病在秋山修养,九千岁出殡的时候,才有人远远地看见她一面,只是她低着头,仿佛虚弱不堪,被大群侍女和司礼监的人拥簇着,也没人看得见她的脸。
此后就一直因为‘伤心过度’而寄住佛堂修养,竟然一副不打算再理会世事的样子,连她和九千岁的两个‘养子’也已经打发还给了原来的孩子人家,连宁王去探望也不肯见。
那模样全然与当时执掌朝政大权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但一样遭人忌惮。
就这么一位,忽然又从沉寂中陡然因为这一纸联姻书又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有人说她连续克死了两任夫君,是克夫的,有人说她母鸡司晨的,但是更多的人是唏嘘感叹,这真武帝撕毁与顺帝特使周云生周大人签订的条约,大军舰船陈兵边境与水域,说求娶是假,只怕另有阴谋才是真的,只拿了这千岁王妃做噱头。
朝野之中有人可连西凉茉,有人讥讽,有人等着看西凉茉的笑话。
而朝廷上争论了三日的结果,就是——嫁,把西凉茉这‘寡妇’嫁给西狄的这位真武新皇。
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是这位新皇在发出求亲书的第七日就突然派了人奇袭北寒关,以少胜多,一昼夜就破了靖国公世子在那里布置下的精兵数万,直逼天朝产粮大省象郡!
这等手段和精兵悍将,让人直接明白当初西狄会被攻破边境,只怕与内部高层夺位斗争分不开,如今这位真武新皇也和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皇侄一样,夺得帝位之后,转过头就整合兵力,临军中原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中,身为漩涡众人物的西凉茉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山门都没有出,就默默地接受了一切的安排。
但是美人送出之后,却未必能换来和平,那戴着黄金战鬼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在接到美人之后,大宴宾客,而在天朝众人方才松懈下来的几个月后,边境却突然出现了纠纷。
而这一次的纠纷直接再次演变成了剧烈的冲突,西狄真武新皇再一次兴兵再一次兴兵北伐,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
边军大将们除了不敌之外甚至接连倒戈。
一切的一切仿佛暴风骤雨而至,不过一年半的时日,西狄的真武新皇就手执长刀站在了上京的风雨镇国碑前。
宁王一身甲胄,怀抱顺帝,在城墙上愤怒地历数西狄新皇十大罪,书生挂帅,亲自领兵与全程戒备准备与西狄新皇帝决一死战,以血殉帝都。
但是西狄新皇帝却一箭射在墙头,带去了会面书,要求单独见一面,宁王自然不肯,又是一番怒斥,但是不知为何当西狄新皇独自越过那风雨镇国碑前,摘下了黄金战鬼面具之后,为何宁王竟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同意了会面的要求。
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西狄新皇与宁王当年亲会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宁王开了城门——投降。
与他之前的义愤填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甚至为此背上千古投敌骂名。
至此,两国一统!
不管还有多少颠簸与离乱,一切都已经有了了结。
“至于为什么……。”芳官半靠在轮椅上,看向天边,削瘦的面容上闪过嘲弄的神色。
“那亲会的时候发生来了什么事,不过是因为——大势已去,宁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四个字而已,而那个摘下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让宁王不得不放下,或者说失去了继续抵抗的勇气罢了,因为那个男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霾,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遮掩那些野心和欲望,让宁王看见了他守护的天朝早就从最初的时候就开始崩坏了。”
吴管家迟疑了片刻:“属下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天朝的众人知道了那位新皇的真实身份是九千岁,但九千岁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武力强大,势力庞大,却仍旧是阉人身份,胁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能令众人臣服,但是他伪造太监身份,于宫中长居,以色伺先帝,本就是天下之大不讳,又怎么会能令朝臣百官震服?”
芳官闭上眼,唇角的笑意冰凉而讥诮,眉目之间闪过一丝冷戾:“那是因为……那个人,虽然和我一样做过最卑贱的事,让人最为不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有谁比流着西狄和天朝两国嫡血的那个男人更理所应当坐在两国一统皇位上的人呢?老天还真是‘眷顾’他,最高贵和最卑贱的都是他!”
吴管家一呆,只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该是他应该知道的,只是沉默着,迟疑了片刻,转了个话题:“是了,大人,如今西狄和天朝都已经不复存在,国号都改为天极,最近司礼监也不曾有新的消息要追查咱们,为何我们还要躲在这里,而从今往后,我们到底要何去何从?”
芳官慢慢地摇动轮椅到了窗边,拨开窗纱,看着窗外不远处繁华的街景,淡淡地道:“先去西南吧,那里有我答应的某人要完成的最后一件事,至于以后……。”
他抬起削瘦的手,挡在眼前,仿佛是有些不堪面前那些炽烈的阳光一般,轻声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说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边的吴管家慌忙去取了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又去拿热的汤药过来。
芳官略略松开捂在唇间的帕子,看着帕子上的点点暗红,疲倦地轻笑。
果然,拜那个男人所赐的伤,还是伤到心脉和肺腑了。
就像自己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容貌,也因为血脉的空虚,而渐渐衰败。
他低头看见自己垂落在腿上的发丝,那曾经如缎子一般的黑发,如今已经是半灰白了,象征着他日渐消失的生命力。
记得有人曾赞他容貌如春之露,秋日之雾,不想也逃脱不了春露,秋雾的命运,朝散夕死。
不过,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这个世间,最无常的就是命运。
没有人能逃得过。
就连那个仿佛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也一样……那个他最仰慕的男人。
芳官忽然睁开眸子,眸里闪过锐利的光,看向西南方的天空。
西狄皇族的祖训一直都是光复中原,被驱逐到了西南荒苦毒虫最多,海浪滔天之处两百年,都没有能抹掉的执念。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虽然那个男人再憎恨两国的皇族,却一样逃脱不了最后的宿命。
最想毁灭的东西,却不得不守护,甚至在手中圆满。
原本因该成为灭世之魔,血洗天下的男人,最终却成为一统天下之主,执掌昆吾,成为天子人皇。
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这诡异的运道,还真是充满矛盾,痛苦又可笑的……
命!
……
……
……
“是命,也不是命。”
柔软低和的声音轻轻地掠过她的耳边,像千里平原上掠过的最温暖的一抹浅风。
西凉茉抬头看着自己上方的那张美丽得动人心魄,却又让人心中只觉得平和,没有丝毫侵略性却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容。
“是么?”
百里洛看着伏在自己膝头上的女子,温然一笑:“丫头,你可听过,不破不立,一切事物的转化与万物的生死都有他们的契机,就像天空的星图仿佛总会有万般变化,但实际上轨迹仿佛都是既定的。””
“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如命运一般既定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努力去改变一切?”西凉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每一次和百里洛呆在一起,都很舒服,他身上那种平和温柔的气息,超越了男女的性别,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没有百里青在的日子,每当她觉得寂寞和痛苦的时候,每当她思念的时候,每当她被繁重的国事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来找百里洛。
“但是天空会有新的星子诞生,当他们诞生的时候,星图就会有了新的变化,谁又能说这变化一定是好还是坏,也许是吉兆,也许是凶兆呢。”百里洛微微一笑,伸手替西凉茉拨开脸上的碎发,柔声道。
“就像你一样,你是一颗新诞生的星辰,不属于这个世间,却又出现在这里,改变了整个格局,悄无声息地让他走向另外一条新的轨迹。”
西凉茉闻言,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翘起唇角:“也是,当初我可没有想到跪在他面前,成为他的人的时候,会引起后面这么大的变数。”
这大概就上辈子那些人们说的——蝴蝶效应,在潮湿炎热森林里的蝴蝶煽动了翅膀,然后会在海洋的彼岸的国度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夺取无数人的生命。
“不过……。”西凉茉枕在百里洛的膝上,微微眯起眸子,抬起手仿佛在遮挡阳光一般,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没有想过,走上另外一条路,比如成为太子良娣,然后是太子妃,皇后,也许,还有更大的可能,比如像前朝的那一位女帝一样。”
“呵呵……。”百里洛闻言,轻笑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西凉茉挑眉,不过,她也没打算让他信。
这么惊世骇俗儿大逆不道的东西,昭彰出一个女子仿佛充满野心的样子,在这个时代,总不会被人接受的。
不过百里洛似乎知道她身世有些离奇的事儿,已经让她颇有点吃惊了,因为她相信百里青自己都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是不会那么无聊拿来和百里洛讨论的。
但在这个时代,也许有些东西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正如她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匪夷所思。
百里洛擅长占星和玄学、佛学,他也许知道什么也不足以为奇。
“当然不。”百里洛收敛了笑意,但是眉目依旧是温柔模样,并没有太多的惊讶的样子,仿佛听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耐的,因为你身上有星象里杀破狼三星的星位气息,这三星主将、破、杀戮、血光等等,看似不详,却又是动摇天下大势的星辰,可破,可立,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你所拥有的能力和阅历也许确实足以让你拥有成为主宰者的能力和野心,只是……。”
“只是……我遇到了他。”西凉茉笑了笑,接过他的话尾。
他百里青容貌奇美,却被称为恶鬼,妖魔一样的存在,她西凉茉貌似温良秀恬美如琅轩之花,却也一样拥有不驯的野心。
最初、最初遇到百里青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
被前生父亲所肯定过,听过那时候的父亲的叹息,如果她是男儿身,因为那些杀伐果决的能力,比一般男子更明断是非取舍的冷酷能力,父亲就会想法子认回她,但是……
前生因为她是女儿,所以也只能成为辅佐者,没有更好的政治前途,即使死去,父亲也不会有太多的可惜与伤心。
那这一次重生,既然已经被那些女人毁掉了现世安稳的初愿,就干脆犯天下之大不讳,重拾女武帝之路,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证明女子又如何,一样可以让凤在上。
只是,在遇到他以后,没有想到,彼此会为对方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轨迹,最初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抛掷到脑后了。
“所以,这是命,也不是命。”百里洛微笑。
西凉茉叹了一声,眯起眸子,为自己掬一捧同情之泪,仿佛很悲伤地感叹:“没法子,我也是寻常人,为美色所迷惑啊,又遇到一只千年狐狸精妲己转世的妖魔,非是我难成大器,而是对手太强大了,光芒太耀眼,让我一个不小心,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百里洛失笑:“你这丫头还真是……百无禁忌。”
西凉茉看着百里洛的模样,浅浅的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一种剔透的感觉,仿佛盛开的水晶莲华,干净而清明。
她轻叹了一声。
时光对他仿佛特别的眷恋,这么多的折磨和岁月在他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西凉茉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伏在他膝头,手懒洋洋地在一边的池水里拨动,调弄着水里晃荡的锦鲤,忽然道:“阿洛……。”。
鱼池里的鱼儿们不怕人,也越来越肥大,笨头笨脑的,当初是还傻着的百里洛最喜欢的玩伴,如今百里洛恢复了神智,也只是偶尔会来喂食,却已经不会再咋咋呼呼地跑进水里玩得一身湿淋淋的。
有时候想起来,她还是挺怀念当时那痴傻的纯美少年。
“嗯?”百里洛替她挽起那垂在水边的长发,免得全都被池水沾湿,西凉茉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最不喜梳头,多是随便绾了一个侧髻,一身素白宽松无纹饰的袍子,饰的袍子,眉目不施脂粉,让她看起来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
“你没有怨恨过么,像他一样怨恨不公。”她点了点一只鱼儿的嘴,看着它傻乎乎地沉下去。
百里洛靠在长栏边,顺手取了把她发髻上做装饰的玉梳替她慢慢地梳头,一边温然地道:“曾经也会,只是,世间凉薄,人生苦短,此生已然轻舟已过万重山,我更愿意去记取那些曾经的温暖的记忆,记得那些曾经更美好的一切,也为你们祈福。”
西凉茉垂下眸子,轻声道:“那我的母亲呢,你还爱她么?”
百里洛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淡淡地笑了:“爱。”
西凉茉一愣,侧过脸,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洛:“你……。”
“我佛慈悲,众生皆在心中,皆为所爱。”百里洛微微一笑,笑容沉静而悠远,仿佛天空中清浅的暖阳。
若是寻常出家僧人说这些话,西凉茉肯定心中轻蔑,说不得就要讥讽出口了,但是不知为何百里洛的话却让她怔然之后,心中却有浅浅温柔暖意生出来。
这个人,永远都干净、温暖、包容。
他包容所有的丑陋和罪恶,安静而坚守着本心。
向是人世间最温柔和温暖的光芒,从不被玷污,也不会灼灼燃目得让人不能直视。
“她是个蠢物,有最好的,却从不珍惜,贪图太多的虚妄,而没有能力得到和守护的东西,所以,注定只能让一切灰飞烟灭。”西凉茉转回头,继续懒洋洋地趴在百里洛的膝头。
“不过,我也有一种让一切灰飞烟灭的冲动!”她忽然有点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来。
百里洛为她梳好头,指尖轻轻略过她的肩头,仿佛在安抚一只有些暴躁的猫儿,柔声道:“怎么了,封后大典在即,可是又听了流言蜚语?”
西凉茉闷闷地把脸埋在他膝头:“唔。”
虽然她知道一定会有人说很多很多的闲话,她也从是那种计较虚名的人。
但是居然闲话说到了小青儿和小熙儿那里,不管再怎么保护两个小家伙,看着他们顶着跟人打架出来的两张小花猫脸哭着问她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心头就很郁闷。
很有点想让那些老迂腐们飞灰湮灭的欲望!
百里洛轻抚着她柔软的黑发,淡淡柔柔地道:“人世间,流言蜚语最是不少,飞花三千皆虚晃,不念便不苦,且只求心中大自在,便可。”
西凉茉闷闷地道:“嗯,阿九去西大营巡视半个月,不在,有些不爽罢了。”
曾经百里青下落不明的日子,她心烦了便会到百里洛的禅室来,如今百里洛卸任了‘九千岁’,更是愈发的逍遥自在,只呆在后宫里专门修的礼佛堂里,要不就是戴着人皮面具一身布衣去云游四海,前几日才回来,那逍遥看得她心中不时也好生羡慕。
随后她也不说话,便只懒懒地趴着。
百里洛笑了笑,任由她如猫儿趴在膝头一般,随手娶了一只短玉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渺渺的笛声飘荡开来,优美而悦耳,让空气里都多了空灵的味道。
笛声尽了。
他低头看去时,膝头的女子已经沉沉睡去。
西凉茉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单纯,一晃眼,仿佛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那轮廓熟悉得让他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许多年前的同样一个美丽的十几岁的少女,只是如今一切都幻化做了梦幻泡影,消散无踪。
他静静地看着西凉茉,轻叹了一声,微微一笑,放下短笛,将身上的衣衫取下,给她披上,便静静地坐着,闭上眼。
一直到不知何时日头都已经开始偏西。
百里洛忽然睁开眼,看向身边。
身边已经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气息阴幽深邃,宛如暗夜之主,亦是一身简单的黑色的丝绸宽袍子,只那华丽的暗色流光和袖口边缘上绣着的飞云龙纹显示出他不同的身份。
他一头缎子一般的长发散发着幽幽的暗光,发尾潮润,一看便似刚沐浴过,面容上也没了那华美的重紫勾勒的华丽胭脂。
“阿青,你回……。”百里洛刚想张嘴,却被百里青一指点在唇上,让他禁声。
“嘘。”他幽魅的眸子深不见底,只是淡淡地弯起唇角,随后坐到石凳的另外一边,优雅随意地一拨长袍,慵懒地直接往熟睡的西凉茉腿上一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道:“困了,睡一会。”
说罢,便自顾自地闭上眼。
西凉茉似感觉到有什么压着自己,只是熟悉的气息让她微微颦眉,嘟哝了两句,又睡了。
百里洛看着这情形,唇角微微扬起,低头看向一池锦鲤,伸出手去轻拨了下一池碧波,淡淡一笑,也伸手搁在栏杆边,支着脸颊合上眸子。
念十生佛语,三世阿弥陀佛,不过是求个棋收檀香木,卷入画堂东,现世平稳,红尘安好。
一切的一切。
是命,也不是命
这样,极好。
……
远远的有小沙弥端着茶水进来,看着宛如画一般的场景,楞了许久,低头轻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月夜下,幽暗的林子里。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树下,周围一圈护卫警惕地分散开来将马车拱卫在其间。
“怎么样了,可有消息?”男子冷冽嘶哑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回世子爷,前日探子回报,咱们的目标已经潜伏进了弱水城。”马车前的蒙面男子恭敬地道。
马车里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随后冷笑一声:“很好,这一回,我看她还往哪里逃,即刻出发。”
马车边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有些犹豫地道:“世子爷,咱们已经长途奔波,一路上还要避开司礼监的耳目,是否先歇息一两日,目标出现,根据描述,她也不会那么快离开所在地。”
马车竹帘子忽然被人蓦然一掀开,露出一张略显消瘦的俊逸英武的面容来,只眉目间略显得沧桑和盘旋着一股子戾气。
“先生,我放弃了在上京的一切,放弃了我们国公府第的嫡系,就是为了要给父亲报仇,所以才来到原来西狄的地盘,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又怎么能够让我能放弃得了?”
那中年男人看着西凉靖的模样,想要再说大家长途奔袭,实在不易,但是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世子爷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够听劝的年轻将军了。
如今的世子爷满心被愧疚和愤怒所占据,还有太多的失望和痛苦,只有先让世子爷手刃仇人,说不定还有转机。
必经世子爷已经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希望了。
中年男人点头,随后一抬手:“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