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妩想再辩驳,然而望着皇帝脸上的真诚笑容,到口边的话就咽了下去。她现在不再孤独寂寞,但是不代表她已经忘记孤独和寂寞的感觉,她认得那样的眼神。皇帝的眼中就有那样的寂寞,只是那样情绪被他的任性和倔强掩盖住了。
“好吧。既然皇上喜欢,往后我就是你姐姐了。”
曹玉有些呆愣。想不到蒋妩竟然这样大方的就认了个弟弟,还与子“你”、“我”的称呼起来。这些年皇帝一直称呼霍十九“英大哥”,霍十九还不是依旧谨守身为臣子该有的礼数,从不逾矩?
真是……女子的头脑太简单了!
可这会子又没法儿提醒蒋妩。
皇帝极为开心,抚掌笑道:“好好好!姐姐果然是豪爽的人,朕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朕自没有什么亲的兄弟姐妹,有个英大哥,还一副老成模样,你只大朕两岁,还是咱们年龄差的少些,比较容易谈得来些。”
蒋妩笑道:“皇上是嫌阿英老了?”
“这么来,英大哥是年纪不了。他大了你那么多岁,你嫁给他有没有觉得不习惯?”皇帝兴致勃勃的拉着蒋妩的袖子在花园中逛:“还有,你会不会觉得他的性子太闷,很讨厌?”
“不会啊。我又没嫁过人,哪里知道什么样儿的才是正常,又何来不习惯?更何况他的性子虽然闷了些,但是我公婆、姑和叔都是有趣儿的,府里还有那么多房姨娘陪着我玩,再不然还有地可以种,哪里会闷?”
“你还真会找乐子。”皇帝哈哈笑道:“朕也是,闲着没事儿就找些好玩儿的来耍耍,免得闷得慌。听英大哥为了你,把妾都撵走了?外头许多人都英大哥不念旧情呢。”
“你听那些人浑,那些妾想走的都给了遣散费。不想走的,这会子都在后宅住着呢,好吃好住好用的养着,阿英哪里就不念旧情了。”蒋妩愤然道。
皇帝望着蒋妩的眼睛冒着光。道,“朕知道英大哥的性子,断然不会那般的。对了,朕最好奇的是蒋石头那样的是怎么养出你这样有趣儿的人?从你先前敢跟朕比武时候真把朕打趴下,朕就知道你这人有趣儿,昨儿见识了你的功夫,又见你肯真心护着朕,朕就更喜欢了!”
蒋妩笑道:“皇上赞誉罢了。外人瞧我是泼妇,只皇上看着顺眼而已。”
……
曹玉跟在二人身后,眼瞧着蒋妩和皇帝越聊越是随意。皇帝对蒋妩的欣赏越来越多,蒋妩对皇帝也越来越温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对蒋妩的第一印象差,导致后来总是看低了她。其实蒋妩并非他想的那样没头脑吧。
“回皇上、锦宁侯夫人。”景同苍白着脸来回话:“才刚霍老太爷的人来才传话,是已经摆好了宴。请皇上移驾过去呢。”
皇帝眼看着景同憔悴,道:“知道了,你下去养伤吧,朕给你几日的假。”
“皇上!”景同双膝跪地:“奴才没事的,奴才愿意跟着皇上。”
“又不是不带你回宫去。你怕什么的。等宫里边儿安排好了就带你去,你这几就先借锦宁侯的府上先养伤。等好了才能伺候朕。朕可不愿每日看着你那张白纸一样的脸。”
景同闻言大喜,连连叩头道:“奴才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皇帝摆摆手,笑着拉蒋妩的袖子:“姐姐,咱们先去吧。朕正好也见见你的公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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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厅之中,霍大栓、赵氏早已经吩咐人预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他们哪里招待过皇上呢,这会子紧张的浑身冒冷汗。如今唐氏带着两女,还有霍初六和霍廿一都在后宅中不曾出来。怕冲撞了圣驾。也就是他们老两口子身为霍家的主子不好不露面罢了。
霍大栓低声问赵氏,“你看我穿这件袍子,会不会不好看,不对身份,给阿英丢人?”
“不会。不会。”赵氏理了理霍大栓身上茶金色素锦袄子的领口,又问:“我这样会不会太丑了?要不我还是避开吧,别叫人看阿英的娘上不得高台盘。”
“哪会,你要上不得高台盘,那我岂不是更上不得?我就是大老粗一个,皇上面前都不知该怎么话才好呢。”霍大栓的是实话,只瞧他在桌子下头的双腿抖个没玩就知道他的紧张。
赵氏也很紧张,叫了身边的丫头来:“快去催催,侯爷怎么还没来呢。”宴请是必须的,若是霍十九在身边,他们就能安心一些。
“那兔崽子要是没醒,凉水泼醒来也使得,他要是敢怨怪就是老子的吩咐!快去!”
“是!”丫头满心里都是苦水,老太爷的轻松,那锦宁侯是能随便泼水的吗?要朕是用冷水将人泼醒的,动手的人只怕命儿也要交代。
丫头快步往外去,才刚下丹墀,迎面就看到蒋妩随着一个穿了件宝蓝色锦缎直裰的少年迎面而来。
丫头有些迟钝,愣了愣才想起当今皇上可不就是个少年人么,忙双喜跪地,叩头行礼,三呼万岁。
皇帝却好似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与蒋妩笑着上了台阶,丫头忙起身,慌乱的去给霍十九报信儿了。
饭厅中,霍大栓和赵氏双双醒过大礼,引着皇帝主位坐下。蒋妩站在皇帝身旁,霍大栓和赵氏自然不敢坐下,也都垂首站着,看来十分拘束。
皇帝瞧着满桌菜色,笑道:“二位既然是英大哥的父母,就是朕的父母长辈一个样儿,何必要如此拘束?快请坐吧。”
“草民不敢。”霍大栓面色激动的黑里透红,搓着手道:“皇上面前,草民哪里有坐下的份儿。今日得见皇上,草民当真是太欢喜了!”
赵氏也连连点头。
皇帝笑嘻嘻的起身,拉着二老的手引着他们入座,着实令霍大栓和赵氏受宠若惊。皇帝又让蒋妩坐下,才道:“英大哥平日里照顾朕。在霍府朕也没当是在外人家里,二老就不必拘束了。”又对蒋妩道:“姐姐坐啊。”
姐姐?
霍大栓和赵氏看向蒋妩。
皇帝宣告意思明显的道:“这位是朕新认下的姐姐,在朕心中就与亲姐姐一样的亲。往后还托二老多多照顾。”
“一定,一定!”霍大栓和赵氏起身回。心里却很赞叹欢喜。想不到蒋妩竟然有这个能耐。能叫皇上认了她做姐姐。
若不看霍十九做过的坏事,只看能耐,他的确是个奇才,寻常庄户人家的孩子能做到现在只手遮的程度,已是个奇迹了,然而物以类聚,蒋妩那样的性子,也果然是个能干的。
蒋妩眼看皇帝这般话,忙给二老解围:“皇上,爹娘平日待我像亲生的女孩一样。你无须担心。”
“是吗?那就好。朕既当你做姐姐,那你好歹也就是个公主嘛。我瞧着霍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是和善的人,也不会为难你。”
蒋妩笑着颔首,给皇帝布菜。
霍大栓有点食不下咽,一餐饭都处在云里雾里。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将最近的一大碗东坡肘子都吃了光了,连盘子底儿都习惯性的拿馒头擦干净吃了……
皇帝撑颐心上他吃饭时的“英姿”,见他尴尬看来,笑道:“老太爷真是好食量,朕瞧着真喜欢。”
霍大栓尴尬的笑笑,挠了挠后脑勺。
赵氏扶额,她倒是想劝。可霍大栓吃的太快,她碰他几下他都不理人,就只顾吃,她又不好大声喧哗……这下可好,阿英的形象可不都叫他给毁了。
“皇上。”
正当这么想,霍十九笑着进了屋。
皇帝蹭的站起身。“英大哥,你家里真好!”
“皇上万安。”霍十九先给皇帝行礼,才笑着道:“宫中事宜还需要安排,皇上若喜欢臣家中,不如多留下一段时日。”
“好啊!”皇帝兴奋的问:“你家里可有什么好玩儿的?”
霍十九眨了眨眼。“皇上想玩儿什么?”
皇帝眼珠子一转,笑道:“朕听霍老太爷最爱种地,朕要当农夫!不但要种地,还要出去卖菜!”
“皇上,这哪儿成啊。”霍大栓听的心里发毛。
皇帝却不依,“哪儿不成,朕难道不是人?旁人做得的活儿,难道朕就做不得?这地朕还偏要种了!”
霍大栓深深望着皇帝,半晌满面红光,极为赞叹的道:“皇上,草民是个粗人,不会是那些好听的词儿,草民只想您真是个好皇上,能自个儿去体会种地的辛苦,才能更体谅民间的百姓啊!咱们这里是有地可种,外头还有人没地种租人家的地,岁岁交租子呢……”
霍大栓没什么忠心的夸赞一番,到后来已经到民间百态上去了。
皇帝没见过那些,听的有味,只拉着霍大栓一同要去抱香阁看看黄瓜地,又要去后头看看散养的那些鸡鸭.
曹玉如今被分派给皇帝做御前侍卫副统领,自然紧随皇帝的身旁出去。
前厅内便陷入一片寂静。
赵氏担忧的伸长了脖子瞧着霍大栓与皇帝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背影,半晌方担忧的问:“阿英,你爹那样儿跟皇上去种地,没事儿吧?”
“没事儿。”霍十九声音低沉温和,安抚的道:“皇上的性子我最知道,他好奇心旺盛,对种地的热情一时半刻的不会减少,爹虽然是粗人,可分析问题也并不愚笨,他们两个在一起,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倒是真的很好。这段日子我会尽量快些预备好回宫事宜,娘就不必担忧了。”
赵氏即便满心忧虑也是无计可施,就只得点头道:“那好吧,就听你的。”
霍大栓果然每带着皇帝种地,期间霍十九一直在预备宫中事宜。
蒋妩不允许太过于“活泼”,她也的确是不大舒坦,腰酸的很,所以也没去地里瞧瞧,更没一同用完膳。只是每日听霍十九回来些皇帝种地的趣闻。如要除草,将萝卜拔出来,还觉得草根子太大,又如被大白鹅追着跑。险些掉进池塘里。再如霍十九那些义子们听闻皇上在种地,都急急忙忙来陪着种田,霍大栓多了许多帮手,欢喜的什么似的。
等过了是来日,院中那一株高大杨树已经开始落下黄叶时,再见皇帝,蒋妩却是险些禁不住当场笑出来。
好好的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这会子怎么就给晒成这样了。
皇帝却是长高了一些,因为皮肤黝黑,笑起来时就显得牙齿格外的白。就连吃饭时话的大嗓门儿都有些像霍大栓。且霍大栓在皇帝面前完全没有了拘谨,就像是对待自己子侄一般。
用罢了饭,皇帝拉着蒋妩兴奋的道:“姐姐,我头回知道原来萝卜缨是长那样儿的,还有大白鹅咬人还挺疼……”眉飞色舞的拉着蒋妩这些日在他田里的见闻。就好像是个等着家长夸赞的孩子。
蒋妩一直耐心的听着他那些事,间或配合的问上一句或者评价一句,就能引得皇帝开怀的笑。
霍十九在一旁看着,面上始终带着温暖的笑。
正当这时,四喜从外头进来,先是行礼,随后在霍十九耳畔低声言语了几句。
蒋妩眼角余光看向霍十九。见他神色变化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就知是发生什么事了。
而皇帝这厢依旧在眉飞色舞的着田里好玩的事,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同一时间的驿馆中,文达佳珲站在窗前,将绢灯纱罩拿开,将手中字条又细看了一遍。便凑近烛火。
字条遇火,一下子便燃了起来,文达佳珲将字条扔在地上,眼看着它燃成灰烬,随后盖好灯罩。虎目中渐渐有了泪意。
父皇。驾崩了。
然这个消息,却不是他的两个弟弟告诉他的,而是他留在盛京的心腹貌似将消息传了出来,偷偷告诉他的。
原来,就只有他自己一人的心中存有对亲情的期盼,原来他的两个弟弟关键时刻都可以做到这样心狠。连父皇驾崩这样大的消息,都不告诉他,不让他回去奔丧……
热泪涌出虎目,文达佳珲以手背决然的蹭掉。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父皇不在,剩下的便是生死存亡的战斗!他若败,妻子孩子就都要死!难道还能指望他的两个弟弟放过他们的侄子吗?连他这个兄长,到最后怕都是只有走上断头台这一条路。
“来人!”
文达佳珲擦干眼泪,唤人来。
外头立即有人回话:“殿下。”
“去,给锦宁侯送个信儿,就我要与他谈谈锦州和宁远归还条约的事。”
“是!”
那人快步下去了。
而人才离开,就有人送来了一封金国皇帝的手谕。
文达佳珲仔细看过,当即怒的砸了茶碗。
“混蛋!混蛋!”
“殿下息怒!”随从唬的双膝一软,扑通跪下。
文达佳珲拳头握的直响。将那手谕随手丢在地上,右脚踏上狠狠拧着踩了好几脚。
他的人密报先皇驾崩,二皇子即将登基。
可这封手谕却是先皇的笔记,大意是告诉他先皇身体无恙,让他安心留在大燕国,不必急着回去。
他又仔细看了几遍,发现那笔记是可以模仿……
显然,二皇子讷苏肯,是绝不希望他在皇位继承人尚未定下时回盛京。
他是长子,他为国征战,手握兵权,这么多年来若非有他在外征战,又守住边防,讷苏肯哪里就有余力去发展他的人脉,哪里又能部下这样大的一个局,逼着他交出兵权,又孤立他在外。
现在这样情形,就算父皇将皇位传给他,外界之人也不会知道真相的,因为讷苏肯绝不会让权柄外移。
他必须尽快签订和平条约,归还锦州宁远,在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带领军兵杀回盛京,就算拼的一死,总比窝窝囊囊的被害死来的好。
是该拼死一搏的时候了。
文达佳珲胡思乱想的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去传话的人就回来了。
“殿下,锦宁侯,他事忙,改日再见。”
“你没与他是关于锦州宁远的事?”
“了,可是锦宁侯,他不急。”
该死!他是不急,可是他急啊!
故意的!霍十九那混蛋绝对是故意的!先前是他为难燕国,现在轮到燕国来为难他了吗?难道燕国人也有在金国的探子,他们也知道先皇驾崩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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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你现在不急着要签定合约了?”蒋妩斜躺在罗汉床上,一面吃果子一面问。
霍十九笑着道:“不急。”
“为何?”
霍十九捻起一颗葡萄喂她,低声道:“金国皇帝驾崩,二皇子讷苏肯即将登上大宝了。”
蒋妩挑眉,已经明白了。
“那就先端着,到后头才能谈条件,咱们不急,可是文达佳珲可等不了那么久。回去的晚了,怕老婆孩子都要被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