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金杨准时去了交通局。交通局大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各部门的人匆匆报到,然后三三两两离开办公室,邀约一起吃早点,等他们回到办公室正式进入工作时,大概已经八点半钟。
自他上任这段时间,他的办公室除了陈国栋送递文件,基本无人问津。当然,局办给他配备的司机刘星则偶尔会出现。
涉及到昨天谢小环的试探和结果,金杨极想知道马国富的反应。因此,他端起茶杯来到走廊上晃悠。马国富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不见马国富的人影,办公室主任陈国栋却像个影子似地出现。
“金局!吃早点没有?我这里有小李带回来的豆浆油条,要不要来点?”
金杨笑眯眯地婉拒后,心想这厮是马阎王的心腹,能不能从他口中套点口风。于是喊住本身就没准备回办公室的陈国栋,呵呵道:“陈主任,怎么没见马局上班?”
陈国栋哦了一声,歉然道:“看我这脑筋,本来早上要通知金局的,说着早点的事情就忘记。马局有痔疮的老毛病,二十几年了,治标治不了本,割了又长,长了还得割。这不,这几天又犯了,坐卧难安,今天要去省第一医院割痔疮。小手术加上休息时间,估计回来得四天之后。”
金杨不动声色地叹息道:“痔疮不是病,犯起来要人命!局里什么时间去看望马局,我毛遂自荐,带队前往。”
陈国栋回答道:“马局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前几年他就专门为这事下过命令。他住院开刀不准局里任何人去看望他。”
金杨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陈国栋的手上。陈国栋的手上拿着份西海曰报,他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报纸往身后移了移,忽然说:“马局长交代过,他住院治疗期间,局里事务由金局负责。”
金杨略感惊讶,以他目前的身份,不适合对办公室主任说客气话,因此点头道:“我是交通新人,工作还靠你们这些老同志。”
陈国栋说了几句客气话,彼此微笑着回到了局办。不过他刚一转身,脸上骤然流露出深深地嘲讽,心里愤愤不平:组织上用人还真是瞎搞,一不讲原则,二不看能力。派这么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来交通局担任常务副局长?他竟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就是马局不出手,你横刺里杀了出来,断了多少人上升迁的黄粱梦,别人且不说,那公路段段长白庆龙,一直垂涎交通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田克峰事发第二个星期,连庆功宴都摆了两次,他和马局脸上心里的难堪找谁摆平?拔出萝卜带出坑,白庆龙若顺利担任二把手,盯着公路段段长位置的交通稽查大队刘得草和航管科科长丁红胜,都卯足了劲准备争一争,一口气也泄了,“努力”的代价付之东流,怨气喧天。还有盯着他们位置的第三梯队,人数更是得用十根手指来计算。
一个交通局,总共就几十名排得上号的干部,金杨没全得罪,也**不离十。所以他的办公室成了孤家寡人之地,局机关遇到的同事不是敬而远之,就是过分的保持“礼貌。”
金杨自然没有想这么深刻,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时间,从办公桌上翻出了今天的《西海曰报》,在第四版的显要位置有篇社论《交通局局长夜访民心工程遭遇抢劫》。后面还有长达五百字的评论员文章——发展经济勿忘法制建设。
金杨知道李刚出了大力,当即拨通了李刚的电话。
“看了今天的西海曰报!谢谢!”
李刚淡淡一笑,“朋友之间,勿言谢字!你本身就站得住脚,我只是给总编提供一个可用的素材。”
这本不是金杨摇谈的主题,他话锋一转,“听苏总说,你们邀请她加入萱萱基金会?”
李刚笑道:“之所以没跟你商量,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最近你不在武江,不清楚龙隆集团和俱乐部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郭正海依然在和一号俱乐部僵持,但消耗巨大,根据赵豆豆判断,郭正海即使能赢,也是输。”
“为什么?”
“如果郭正海凭金钱打赢了这仗,俱乐部绝对会启动高层预案干预,到时找个罪名查郭正海几年关几年,龙隆集团群龙无首,必然沦为俱乐部的盘中餐。为了应对将来和俱乐部的商业之争,必须有商业管理的专门人才加入。所以,我提议邀请苏娟参与。于尚先和赵豆豆都表示赞同。”
“嗯!她的确是最佳人选。关于清远交通局的报道,尽量争取发个系列报道,挖掘武清高架事故,最好成为西海省热点。”
李刚静了片刻道:“我尽量!”
这时,金杨的办公室大门传来微弱的敲门声。金杨纳闷,和李刚说了句:再和你联系。便挂了电话,轻声道:“进来。”
财务科副科长杜文辉冒出半个脑袋,镜片后面的一对眼睛躲躲闪闪,“有没有打扰金局?”
金杨笑着起身,伸手相握道:“哪里哪里!杜科长光临,蓬荜生辉!”
杜文辉自嘲道:“副科长!宋庆伟是科长!”说完,小心谨慎地伸透朝门外望了望,然后轻轻关上大门,小声道:“金局!马阎王准备对你下手。”
金杨心头窃喜,杜文辉就是不来,他也准备找他谈谈。而且杜文辉一句话暴漏了他的梦想和目标以及价值观。
金杨从某个书上看到:如果你要利用或者结交某人,必须前提是了解他的目标和价值观。这样你方能投其所好。
金杨装出莫名其妙的样子,驳斥道:“在我心中,你才是交通局的财务科科长。我把你当朋友,所以直言不讳,你刚才的话有损局领导之间的团结。以后,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尽量别说。”
杜文辉因金杨的第一句话而激动,因他的第二句话而委屈。结结巴巴道:“金局,我绝对不是捕风捉影的人,我以前没说,是不了解金局的为人。其实你到了交通局后,办公室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说交通局以后又有热闹看了,以金局你的资历和能力能镇得住白庆龙陈国栋这帮人吗?说你是第二个田克峰,干不了多长时间,要不灰溜溜地走人,把位子乖乖地给人让出来;要不就陷入牢狱之灾。”
金杨神情一紧,疑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
杜文辉再次降了声音,神神秘秘道:“金局没在小地方工作过,不了解小道消息的背后其实是有根据的。无风不起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时候他们一帮人刚讨论完的事情,第二天就都传开了。因此机关四处传扬的流言飞语,或多或少也代表了他们的心声。今天早上,最近一直阴郁着脸的白庆龙请财务科宋庆伟和基建科范文喝早酒,所说的话被我一喜欢喝早酒的远方侄子听到,大意是金局你蹦跶不了几天,很快就要倒霉。”
金杨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起身给杜文辉倒了杯茶,语重心长道:“我初来乍到,一不以权谋私,营私舞弊,搞[***];二不拉帮结派;他们为什么要记恨我?我没得罪任何人呀!”
杜文辉叹道:“金局您有所不知。交通局管理层差不多大半的党员干部是马国富培养提拔的,不是他的亲信基本上要靠边站,比如我,姓格和金局一样,不知道钻营拍马。唉!在交通系统,只要马国富登高一呼,必定是应者如云。无论是谁,要想在交通局站住脚跟,必须先处理好和马国富的关系,否则肯定会寸步难行,处处碰壁。而且白庆龙,也确实是局里的老资格了,公路段段长的位置一干就是五年,该赚的钱赚了,随着马国富要让出局长宝座的传言愈演愈烈,他的心里也开始急,想当局长的心情急迫。如果金局不曾突然调来,常务副局的位置他已是板上钉钉,距离一把手也只是半步之遥,触手可及。你的出现,无疑断了他的升迁之路。所以他恨你入骨。”
金杨蓦然一拍桌子,凛然道:“我是党组织派来的,交通局也不是他们的自家花园。都是为国家为人民服务,他们为什么要争来争去?”
“就是就是!白庆龙和宋庆伟有什么能力?只知道讨马国富的好,他宋庆伟当了一年半的财务科长,成绩没有,干实事的还是我!唉!”杜文辉一副怀才不遇的失落表情。
金杨颇有同感地配合杜文辉抒发情怀,“的确啊!像杜科长这样的骨干栋梁受到不公平的打压。可惜,如果我能说得上话,一定为杜科长讨回公道。”
杜文辉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样,站起身,压低声音道:“金局,你提防两个建筑公司,一个叫宏图,一个叫宏大。别人不知道,我心里清楚,这两个公司背后的老板就是马国富的小舅子。”
金杨心中一喜,这个秘密连田克峰都不清楚。财务到底是公司和单位的第一要紧位置啊!马国富啊马国富,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金杨乘胜追击,“你有什么证据?”
杜文辉愣了愣,摇头道:“我是从小额财务报表上看出问题,有一天去财政局要拨款,在某个办公室无意中看到财政局的月度拨款名单,看到宏图老板的名字,当时还很讶异,一个在清远默默无名的人,竟然承接了大部分交通工程,于是我开始留意,第四次去财政局时,我无意中打听到一个新账户,最后通过和银行的老关系一查,账户的主人叫腾翼,马国富老婆的二弟。”
金杨满脸严肃道:“老杜啊!你提供的这个问题很及时。请暂时保密,以免他们对你打击报复,我会选择适当的时机向上级部门汇报。他们有问题,自然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杜文辉听到打击报复这几个字,顿时打了个哆嗦,神情紧张地看了看紧闭的大门,连忙告辞:“不行,我呆的时间过长,他们会警觉的。先回办公室,金局有事下班后联系我。”
金杨亲热地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送到门口,认真道:“谢谢你!杜文辉同志!”
“嗯!不客气!我先走了啊!”杜文辉小心翼翼拉开门,悄悄朝外看了看,鬼鬼祟祟离去。
送走杜文辉,金杨回到办公桌前,仔细回味杜文辉提供的消息。得出一个结论,只要紧抓住腾翼这条线,马国富的手段再怎么严密,必然有漏洞。
当然,他也从杜文辉的价值观和目标得出了第二个结论。杜文辉的价值观和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夺回失去的科长位置。他自己呢,他到底想要什么?搞倒马国富,不,这绝对不是他的终极目标。什么对他是至关重要的?苏娟,白小芹,金大伯?还是一马平川的官道仕途?
是的,每个人都拥有选择个人价值观的自由。价值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人们的一些价值观会与环境发生矛盾,比如他自己,一方面想继续当官,另一方面又担心会不会因此而得不偿失,比如因陷入太深,拔不出泥坑,导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正在沉思之时,办公室外又响起敲门声。
金杨微愕,怎么今天我的办公室突然热闹起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