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杨离开水仙花园,直接回了临河老街,金大伯已经下厨整了五碗菜,看到他,笑道:“中午单位没留你吃饭?”
金杨摇头,闷闷不语地坐上小餐桌,半晌,忽然道:“伯!中午喝几杯。”
金大伯笑意渐逝,缓缓落座,沉声道:“才第一天上班,就气馁了?这就开始借酒消愁,那往后岂不成为酒囊饭袋?”
“不!第一次觉得自己力量太小。”金杨抬头苦笑道:“以前,我即使在省城都一直当自己是个人物。没想来到小县城,却发现……”
金大伯叹道:“我这辈子结识过形形色色的官员,其中不乏仓鼠,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是清官中的侥侥者,坚决不肯拿老百姓和国家的利益做交易。他们能在坚持原则中官越做越大,为什么?因为他们能忍,知道什么时间该动手,什么时间不易出手,什么时间软,什么时间硬。”
“呵呵!我浑身二十四根脊梁骨,没有一根是软的!”金杨不服气地挑起眉毛,见金大伯满脸不愉地瞪着他,他哈哈一笑,道:“伯!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不过是回到家里,在您面前吐吐郁闷罢了。是啊!自己的屁股都不稳,还怎么出招。”
金大伯没好气地笑道:“快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看看厨艺有没有进步。”
金杨嘿嘿一笑,拿起筷子。
午餐后,两叔侄没有继续交流,金大伯一如既往地去河边遛弯后,回来午觉。金杨在书房里给苏娟和白小芹分别打了电话,汇报自己的消息。当然,免不了卿卿我我的情话。
两通电话下来,他用去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他直接驱车去了交通局。
整个下午,基本无人“打扰”他。他也乐于学习交通局的文件精神和各种资料,但是空闲之余,他感觉自己依然是交通局的局外人,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常务副局长,不知道做什么事情不说,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正在这时,于尚先给他来了个电话,意思很明确,他作为投资清远的地主,当尽地主之宜!并且告诉他,会介绍一位神秘的客人给他认识,对他在清远的工作开展大有裨益。
对此,金杨自然不会拒绝。时间定在后天晚上。
似乎从语气中听出了金杨的郁闷。于尚先给他讲了个故事:“我爸爸你也知道,没人比他更讲原则,在纪委工作多年,经常讲的一句话是:严防新官堕落定律发生。说朱元璋是明朝的开国皇帝,讨过饭,打过仗,从一个马弁干起,最后得了天下,对人情世故的了解相当透彻。他当然明白自己给官员定的工资不高,所以,在地方官上任之前,他经常要找他们谈一次话,讲讲如何正确对待低工资,如何抵抗贪污受贿的诱惑。他会给自己的部下算一笔很实在的利害关系账。”
金杨更加郁闷,不高兴道:“你觉得我也会尊崇这个定律?”
“不,当然不。你先听完。朱元璋说,老老实实地守着自己的薪俸过曰子,就好像守着井底之泉。井虽然不满,却可以每天汲水,泉不会干。受贿来的外财真有益处么?你搜刮民财,闹得民怨沸腾,再高明的密谋也隐瞒不住。一旦事发,首先关在监狱里受刑,判决之后再送到劳改工场服苦役,这时候你那些赃款在什么地方?在数千里之外呢。你的妻子儿女可能收存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些赃物多数藏在外人手里。这时候你想用钱,能到手吗?你家破人亡了,赃物也成了别人的东西。所以说,不干净的钱毫无益处。”
金杨沉默不语。
“这样的利害分析也算得透彻了,但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派下去的官员,如同冒着枪林弹雨冲锋的战士,一排排地被糖衣炮弹击中倒下。前仆后继,一浪接着一浪,一代跟着一代。后来,朱元璋当皇帝当到第18个年头,这种现象见得多了,便总结出了一条规律。朱元璋说,我效法古人任命官员,将他们派往全国各地。没想到刚刚提拔任用的时候,这些人既忠诚又坚持原则,可是让他当官当久了,全都又歼又贪。我严格执法,决不轻饶,结果,能善始善终干到底的人很少,身死家破的很多。”于尚先笑道:“后面是我总结出来的。如果所有的官员都如一个模子般廉洁,那么要想突破重围上位,无比艰难,可以说是全凭运气。而你则无需运气,只需做得比他们好点。”
金杨开始明白了点什么。于尚先却说来了劲,继续宣讲他的理论。
“官场的规矩和制度,有时候是一回事,有时候又不是一回事。它们关系融洽的时候,规矩就是制度,制度也是规矩;关系不睦的时候则互为仇敌、势不两立。在这方面,财务上的规矩和制度的关系体现得尤其明显。规矩和制度是一回事的时候,二者相安无事;问题是它俩闹别扭的时候居多,闹得让人一看就知道:规矩不是制度。”于尚先总结道:“如果是我,能掌握全盘时一定要掌握财务;如果不能掌握全盘,就不去触碰财务。财务是任何公司和单位的生命线,生死荣辱也许就在这一线之间。”
金杨长叹道:“你应该走仕途。”
“仕途?我从小看我父亲谨慎地工作,警惕地生活,我看看都怕了。再说,从表面上看,政斧官员神气十足,但底气不足,一旦失去权力,就神气不了。权力是暂时的,财富才是永恒的。权力带来的享受也有局限姓,因此,对金钱的拥有,会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所以,各行各业有权的人都千方百计牟取私利。当官的也一样,万流归宗。这个‘宗’便是财富。”
万流归宗?金杨默念着这几个字,连于尚先什么时间挂断电话都不知道。
临下班前,办公室陈国栋主任拿着几份文件进来。
金杨接过来一看,大多是局里的曰常开支和后勤预算等闲杂琐事。他这才放下警惕的心,提笔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轻描淡写问了句:“马局什么时间回来?”
“这要看厅里的领导们还有多大兴趣继续在清远走走。”陈国栋顿了顿,“两天后应该会回来。金副局长有事找马局?可以直接拨打他的电话!”
“没事!只是随便问问。”金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已经缓缓指向五点二十,第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他对这种不需要任何回旋的“工作”蹙紧眉心。要是接下来的机关生活,都如第一天一样无趣,时间久了,他不憋疯才怪。
下班时间到了,走廊上响起阵阵脚步声,他也不例外,短暂做了清理工作后,离开了办公室。走廊上,许多机关同事看到他,都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和礼貌和他打招呼,他却发现,他们的眼眸背后都透着一道无形的距离。他心底郁闷,但表面上还是微微向他们点头致意,一个人笔直地向前走去。
十五分钟后,他来到清远城郊结合部,一个以毛竹为装饰主题的典雅农庄“老乡长”。
不出他的意料,硕大的停车场已经停放了十几辆车,他特意观察了车牌号,其中不少来自云西市,甚至还有几辆悬挂的武江市a的牌照。
“老同学!感觉如何?”
金杨回头,王状出现在他身后。
他脸上浮现起莫名的笑意,不可置否道:“你是指风景还是菜肴?前者我不认可;后者我一不是美食家,二还没品尝过。”
停车场上闲杂人多,王状没有说话,笑着带路,走进了一栋小竹楼,当即挥退了几名身穿民族服饰的服务员,“上菜。”
趁她们离去的间隙,他压低声音,“你下调前如果和我打个招呼,我肯定会劝你,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金杨淡淡一笑,“我让你查的资料呢?”
“哦!查出来了。这个车主叫李得柱,三十二岁,曾因流氓斗殴和强歼罪被判过两次徒刑。两年前出狱,跟了马国豪,专门负责一群半大小子的生活起居。”王状缓缓将一叠资料递过去,语重心长道:“老同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搞什么东西。我还是那句话,凡事谨慎。”
金杨看着他秃头上的几根稀毛,还经金大伯批注的所谓大富之相,胆子大,敢搞事搞钱,最近几年仕途平稳,私下里以老婆的名义开厂,赚了几辈子的薪水。
“我也不瞒你。我这回是铁了心要杀一杀马家的威风。”金杨咧嘴道:“我在清远属于孤军奋战,同学朋友也就三人,肖斌太老实,夏国华的锐气早被生活抹平,唯有你能帮帮我,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帮你。可是,我先问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马国富的能量?”
“略知一二。妹妹嫁给北方某大军区某个清远籍中将的儿子,云西地区的一块招牌,至少在云西在清远,无人不卖帐。”
这时,一排服务员鱼贯而入,送上了酒菜佳肴。
王状再次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们,出去。”
等服务员离去,他苦笑道:“这是马国富发家的根本没错,但是谁也不能忽略这家伙是个人精,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兄弟二人联手可遮清远的半边天,即使排除他妹妹的关系,也很难说被人轻易击倒。你最近几年在外读书,然后参加工作,有许多事情你不了解。三年前,公安局有位颇有根基的副局长,因为一段道路工程马国富不卖他的帐,他便开始动手,结果呢,不到两个月时间,他自动打了病退报告……这还是因为他家有点硬实关系,否则,他的下半辈子就得被马家兄弟整倒在监狱里过。”
金杨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道:“你再三提到他兄弟,其中?”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马国豪不过是个混混,上不得台面。错,大错。现在是当官的怕黑道,黑道怕公安的,公安的又怕当官的,若是遇到走正路子搞不定的事情,就由马国豪走野路子,双管齐下,没有多少人扛得住。”
“你这么一说,我更有信心了。”
王状疑道:“因为什么?”
“只要涉黑是他们重要的一个环节点,那么就很容易突破。”金杨舒缓了眉毛,笑道:“我一直找不到头绪。因为马国富将自己隐藏得很好,找不到明显漏洞。但是他的弟弟就是他的最大漏洞,搞了他弟弟,不信他不露马脚。”
“可是……”王状欲言又止。
“你是说搞他弟弟很难还是他们心狠手辣,玩不过他们?”金杨举了举手,“你不用回答,我心里清楚。放心,我有担待!”
王状又些为难道:“我可以帮你,但仅限于私底下。”
“我理解!谢谢你!”金杨表示理解,两人继续说了会话,一瓶白酒见底,又换了啤酒。
“对了,你对清远的商业比较熟悉,有什么好的生意可推荐的?”金杨脑子里转起一个念头。
“你也要做生意?你们局里随便搞一个小工程……”
金杨打断他的话,“我要做踏踏实实的生意。嗯,明说吧,我有几个朋友,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做。”
王状道:“准备多大的投资?”
“大小你不用考虑,只要项目适合他们做。”金杨说着,起身道:“我上个洗手间。”
他来到楼外,拨通了韩卫东的电话,顺着竹排走廊来到农庄的大型公厕,“想不想来清远。”
韩卫东咋喜道:“当然!在武江都快闷死了,金哥!有好事?”
“你们兄弟几个这几天就过来吧。先来了再说,另外,你问问顾少兵,他若愿意,也一起过来。”
“好!太好了!我马上去通知少兵哥……”
金杨听着他欣喜若狂的声音,禁不住笑了,笑了一半,他的眸子却呆在当场,看着从女卫生间走出来的那个女人,失声道:“颜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