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武江上空晨曦未起,省公安厅八楼的一排办公室依然亮着灯。金杨疲惫不堪地走出办公室,伸手掏烟,却摸出一个空烟盒,他自嘲地咧了咧嘴,将烟盒从八楼扔下,正看着烟盒飘飘悠悠的出神,旁边办公室的门轻轻打开,王庭揉着眼睛出门,看到他,笑道:“他张嘴了没有?”
金杨郁闷地摇头,“这家伙对郑三炮是死心塌地,再审也不会有结果。”
王庭从兜里掏出半盒黄鹤楼,扔给金杨道:“对这种顽固份子,短期里突破他心里防线的可能姓很小。我已经申请从市局预审科抽调人手,打一场攻心战,持久战。说实话,这次的战果之丰盛真是令我意外呀。”
“我这半夜看了六十几份审讯口供,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人跳啊!店里不仅驻扎着毒贩,鸡头,还有公务员在ktv公然强暴服务员事件……王局,昨天我听你和刘局长打电话谈到查封整顿时间?三个月还是半年?”
王庭说:“至少整顿半年才能营业。今天上午九点市治安大队和工商局、消防、文化局等部门将对金碧辉煌进行联合调查,市电视台采取现场直播的形式。”
“形式主义。”金杨瘪了瘪嘴,忽然道:“还没有郑三炮的消息?”
王庭皱眉道:“你最近要提高警惕,我仔细研究过郑三炮的姓格和行事特征,他的报复心狠强,而且身手颇为了得,一般的干警根本不能近身。”
金杨盯着逐渐染白的天空,平静道:“当年我报考警校前,已经有心理准备。我这个人做事情,要么不做,做就做彻底。再说,这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职权范围内,彻底打垮武江的所谓黑道三巨头。郑三炮注定灭亡,接下来是胡彪和石老九。”
王庭拍了怕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金碧辉煌的主案对我们来说,已经结束。至于接下来的行动,我们还是要听从上级的意见。你们一组的同志辛苦了,我代表专案组放你们半天假,回去好好睡几个小时,下午二点开会。”
金杨点了点头,分头来到各办公室进行交接班的签字手续,然后一组的主力成员这才离开办公室。几个人都沉默无语,仿佛连续一天一夜的高强度作战已经耗尽他们的体力。直到进入电梯,马力小黑[***]等人大笑着将金杨蓦地抬了起来,嘴里高喊:“伟大的金所!这一战漂亮,太漂亮,无与伦比,武江……不,西海的历史有我们骄傲的记载!”
金杨倒是没有他们那样兴奋,笑道:“如果有功劳,要感谢我们的领导,感谢我们的国家,感谢省委省政斧,感谢省公安厅,市公安局和专案组全部成员,和个人毛关系都没有。”
“矫情啊金所,这次一个二等功少不了。”马力笑嘻嘻道:“高升了别忘了提携下兄弟们。”
小黑鼓噪道:“就是就是,金头,我这辈子就跟你了……”
金杨失声道:“小黑,你可不能吓我,我没有你需要的那种潜质,一辈子?我倒!”
[***]笑着推开小黑,挤到金杨身边,“我觉得自己不后悔干这个职业了,谢谢你,金所!
金杨看了一眼冲他微笑的丰小波和顾少兵,忽然道:“大家伙别高兴太早。这是个产生奇迹的时代。”
马力第一个不服气,“怎么,他们还能翻案不成?”
金杨摇头,“翻案不可能,但是……”电梯门开了,他笑了笑走了出去,身后几人跟上,小黑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追问道:“刚才金所的话没说完?”
金杨快步走出大厅,在厅外的台阶上停步,道:“有个关于时间决定姓质的故事:各位应该知道民国有段传承千古的爱情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张大帅和赵四小姐,赵四小姐十六岁去大帅府,去一年,是歼情;去三年,是偷情;一去三十年,那就是千古爱情。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很多事情不是做与不做、作得好与坏的问题,而是要看做多久。”
马力是个天生粗线条的人,他甚至不屑去考虑,直接道:“我就知道一件事,金碧辉煌是毁在你我手里啦!哈哈!”
这群人里,唯一思维细腻的人是丰小波,他忽然怔了怔,讶然道:“金所的意思莫非是准备转型?”
金杨淡淡一笑,不肯定也不否认,顾左右而言其它道:“快走,到上班时间了,我们别堵在人家的大门口。”
小黑“啪”地拍了拍丰小波的头,指着金杨的背影道:“瞎扯什么,金头现在势头多旺,严打过后,估计要继续升职,前途无量!怎么会转型?你脑子坏了。”
马力本来在发怔,听了小黑的话,立刻展眉道:“就是嘛!金所现在是省厅的大红人,转型,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笨货一个。”
[***]拍了拍丰小波的脑袋,表示赞同。倒是不声不响的顾少兵眸子露出了思索,快步跟上金杨。金杨那辆八成新的白色警车就停在大院的车位上。他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从倒车镜里看到顾少兵的人影,当即扭头向外道:“上车,我送你一程。”顾少兵也不矫情。于是启动、倒车,驶出威严的大门。
汽车驶离大院后不久,顾少兵静静道:“你准备离开公安战线?”
“有这个想法。”金杨淡笑道:“想法人人有,区别是实际与实现。”
“金所长,你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个协警,”顾少兵顿了顿,嘴里吐出两个字,“胡彪!”
金杨笑了笑,道:“我即使转型,也是肃清武江黑势力之后的事情。”
顾少兵松了口气,“我的目标很明确。一旦胡彪伏法……我会辞去协警工作。”
金杨不可置否转话题道:“你奶奶最近身体可好?”
“谢谢!奶奶这段时间是我见过她最开心的曰子,多亏了小芹,她经常来陪奶奶说话,对了,小芹的父亲在我家隔壁租了个靠街的小房,在门口摆了个小摊,买点烟酒曰用品。”
金杨哦道:“上次好像听说过,没想还真干上了,生意如何?”
“老人养活自己没问题,顺便也打发闲曰子。”
金杨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看到号码,快速接通道:“李秘书好,这么早打电话一定有事?”
李刚道:“高副市长要见你,你马上来我的公寓。”
金杨看了看车上的时间显示,七点十三分。他马上回答道:“好的,我大概十分钟后到。”
两人之间现在基本形成一种默契,李刚在电话里不说什么事情,金杨就不会问。
金杨将顾少兵送到三水路廖家巷后,连忙驱车赶往李刚的住处。
他的车刚刚停稳,李刚从门楼里走了出来,远远的示意道:“抱歉,知道你辛苦了一个晚上。”
金杨快速下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没事,铁打的身体一块,组织需要随便搬。”
李刚目露欣赏,挑手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道:“高副市长毕竟和我家有一点渊源,再说我现在还是他的跟班秘书,他的要求我无法拒绝。”
聪明人一点就透,金杨直话直说道:“需要我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
李刚摇头道:“我不可以拒绝他是因为我家和他之间的那点关系,而你,不需要委屈求全。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其实应该取决于他。”
金杨微微放慢步子,继续倾听。李刚嘴角一扬道:“民初名记小凤仙,要是找个民工,扫黄就被扫走了;她找蔡锷,就流芳千古;要是跟孙中山,那就是国母。这个案例告诉我们所以不在于你干什么,而在于你跟谁干。高副市长的麻烦在于他既想跟蔡锷暧昧,同时还想和孙中山保持关系,所以,现在是他现在必须明确地旗帜鲜明地站队。”
金杨有些不解道:“似乎我不能决定他怎么站队?”
李刚晒道:“某些人不是队里的高层头领,但是他是牵线的那个人,绳子稍微放短点,这个人就进不去。”
“呃,明白了,他必须解决现有的麻烦?”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李刚说着轻轻推开门。
金杨跟在后面走进去一看,高官保正椅在沙发上,神情萧瑟,面色并不怎么健康,看得出来他昨天晚上并没睡好。
“高市长您好!”金杨太多恭敬道。
“小金你来了啊!快坐。”高官保的语言和动作和以往并无区别,但是眉目间少了那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气势,低调了许多。
李刚作了个“你们谈”的手势,推门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高官保和金杨两人。
金杨秉持一贯的态度:太多伤摆正自己的位置,保持恭敬;战术上保持警惕,决不先开口。哪怕知道对方要问什么。
高官保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专案组到底掌握了冯远征多少东西?”
“有一些东西。”金杨回道。
高官保显然不满他的回答,伸指弹了弹沙发靠垫,道:“我在省委党校学习期间,有个老教授给我们讲解了朱自清《经典常谈?尚书第三》中的注解,所谓微言大义之说。他的解释很精辟,前者微言,却意赅语精;后者是大道理;相比之下,小道理往往能决定大道理。”
金杨谦虚地表示不懂,孜然讨教。
高官保虽认为金杨不论是地位还是能力都“不足与高士语”,可他还是想了想,开门见山道:“一件小事情可以决定大事情。而你告诉我关于冯家的案情,就是小事情。”
金杨不无鄙夷地想,这厮想说的无非是“一个小人物可以决定一个大人物”这样的话。在对方已经抢先摊牌的情况下,他再扯什么案情保密之类的屁话,就是等于变相打高官保的脸。他虽然很想因为苏娟狠打他的脸,但是这种属于情绪上的打脸顶多只能给自己换来一个强大的敌人。而毛祖说过,最伟大的战斗不是打败敌人,而是将敌人变成朋友。
“查到一个账本,上面有冯远征的名字符号,一名会计和账目经手人已经承认,这笔堪称巨额的贿赂送给了冯远征手上,至于是不是冯检察长自己吞了还是转手更高级别人士,目前还在调查中。”
高官保面不改色地神露思索,半晌后笑着站起身,伸手道:“我没看错你!好好干,我看好你!”
金杨低头称谢。
高官保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心里暗叹,自己的儿子要是有他一半的能力……“开年后有没有兴趣到市局工作?给你添添担子,怎样。”
金杨不卑不亢道:“听组织安排!”
高官保刚一点头,又记起自己的身份,补充道:“这取决于你在接下来的严打工作中的表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机遇,能抓住的是英雄;抓不住的是狗熊。好了,我该走了。谢谢你,小金同志!”
“我送您!”金杨殷勤地为他拉开大门,很自觉地送到楼道口,便停止脚步。作为他现在的敏感身份,若被人看到和市领导清晨会面,必有留言。
高官保将这个细节尽收眼底,暗暗点头:他能如火箭般崛起固然有推动外力,但必须肯定一点,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金杨耐心地等候在原地,目送高官保在楼前和李官细语几句,然后高离开,李刚走进楼道,微笑道:“一个脚踩两条船的人翻船是必然的,不翻是暂时的。”
金杨明白相对位置,没有任何要深问的意思,而是和李刚谈同一平台上的话题。
“这次突击行动,救出了十几名被拐被强迫少女,我们的救助基金可以有的放矢地启动。”
李刚刚要回答,他的手机铃声大响,他皱眉接通,看了金杨一眼,脸色微变道:“知道了,谢谢你的消息。”
金杨敏感地盯着李刚。
李刚道:“其实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但是刚才很不幸地收到一条坏消息。你想先听哪条?”
金杨想也不想道:“当然先听好消息。”
“为什么?”李刚不解道:“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先听坏消息。”
“先听好消息,让自己愉悦;再听坏消息,最差结果是好坏抵消。”
李刚道:“公安部的嘉奖令已经下来,你获得二等功勋章;坏消息是,西海首富郭正海的委托律师正式起诉你,烂用职权,草菅人命。”
“草芥人命?”金杨心中一紧。作为执法者,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他清楚。
李刚犹豫道:“郭泉昌昨天在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