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风雪中,西北玻壳厂西门口,两辆车缓缓驶来,门卫出来问了一下,随后推开车门,让车队缓缓驶入。路上,留下铁链的压痕。
几乎同时,一辆嘎斯到办公楼门口,上面下来一个夹着手包的人,然后嘎斯离开,停到停车位。
这个下来的人就是李正凯。
他仰头看了五层楼的办公楼一眼,跳跳脚后走进办公楼,一路左顾右盼地来到三楼最东侧挂着“副厂长”铭牌的房间外。
搓搓脸后,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回应,他就将门推开。
“梁叔,您好!我是小凯。”
坐在里面扭头看向门口的五十余岁男子缓缓站起,接着哈哈笑了一声,“小凯啊,都这么大了?”
握一下手后,他拿起热水瓶给他冲了一杯茶,“你不上课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正凯接过茶,呵呵笑道,“不是荧光粉的事吗?第一次交货,我得亲自过来看一下。”
男子点点头,“你做事很稳,不错。看来你办公司后,遇事沉稳多了,年轻人……就应该这样。货都送过去了没?”
李正凯点点头,“送到仓库去了。”
男子回到座位上坐下,“老爷子身子骨还好着呢?”
李正凯笑笑,“好着呢。”
两人接着相对无语。
男子看着李正凯,不时地点头;李正凯看着男子,不尴不尬地笑着。
好一会,男子问道,“现在公司的生意咋样?”
李正凯摸摸靠背凳的靠背,“还好,现在基本稳定。国外的市场容量就这么大,想做大也困难。”
男子叹了一声,“你还是很有成绩的,把国内的东西变成了外汇。而这个外汇,国家最需要……对了,年前要你派人过来签合同,我听说没派人过来?”
李正凯笑笑,“梁叔,放心吧。我这次的货,质量是绝对过得去的;可以和米国、岛倭国媲美的,哪能差?”
“这次亲自送货过来,就是想让厂领导看看我那货的质量。看到这么好的货,他们还不签合同吗?”
男子摇摇头,“小凯,这也是我们的荧光粉现在生产还没正常,而且你也同意不要外汇,不然不会从你那里买的。”
“生产厂长已经下了军令状,说四个月内一定解决产量问题。国家投了这么多钱,不能放在这里摆着,也不能老买国外的产品。”
李正凯拍拍胸脯,“梁叔放心,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也只想做三个月。”
男子点点头,欣慰地说,“有你这三个月的供货,我们的显像管产量就会提起来。小凯,你这种做法不错。急国家之所急,想国家之所想。”
李正凯笑着说,“您是我叔,这样的机会能不争取吗?”
男子点点头,“我们开始也想从国外买来着,可没外汇,只能作罢。你不要外汇结算,等于是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两人时断时续就这个话题翻来覆去说了几遍,时间就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临近16:50,门被推开,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探头看了一眼里面,随即走进来,“梁厂长,有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
男子扭头看向他,笑着说,“曾科长,你的直接领导是游厂长,有事找他汇报才对,他才是管采购的厂长。到我这里,只能说交流,有意见尽管提,有建议也别藏着掖着;只要对厂子发展有利的,我都尽量去办。”
指指李正凯,“曾科长,我先介绍一下。这位小李,就是帮我们买外国荧光粉的,这次可是帮我们大忙了。小李,这是采购科的曾科长。”
李正凯缓缓站起,朝前伸出手,“曾科长,幸会。这三个月,还请多多关照。你放心,我们的质量绝对是最好的。”
“为了我们,香岛那家荧光粉公司把重世集团的货都断了。当然,我也在里面做了一些工作,因为我提供的价格比重世集团要高很多。”
“我这次亲自过来,是想请厂子检验一下,看看我们货的质量,这样大家都放心,平稳地做好这三个月。”
听到他的话,曾科长脸色变幻了几下,却没伸手,“小李?这荧光粉就是你送过来的?”
李正凯的手伸在空中,没见对方回应,他收也不是,继续悬着也不是。
听到对方说起荧光粉,他顺势把手收回去,皱皱鼻子说,“没错。质量很好吧?这只是前五天的,第二个两车已经在路上。”
曾科长连忙摇手,“不要送了,抓紧要他们回去,不要浪费那个运费。”
梁厂长惊讶了,“怎么啦,质量不合格?”
曾科长摇头道,“梁厂长,不是质量问题,而是型号不对。质检员去取样,一看是彩管的,人家直接就回来了。”
“我们是生产黑白的,拿彩色的有什么用?所以说,还是把这两车拉回去,路上那两车也不要来了。”
李正凯懵了,站在那里瞠目结舌,血丝在眼白里蔓延。
彩色,黑白,不都是荧光粉吗,用哪样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他声音有些尖,“曾科长,不是一样用吗?”
梁厂长看着曾科长,也被这情况惊呆了。
听到他的话,转头问道,“小凯,在发货之前,你不知道我们用的是什么粉吗?”
李正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有些声嘶力竭地问,“曾科长,是不是有人向你施加压力,让你找借口不接收我们的货?”
转身拿起椅子上的手包狠狠地摔在地上,咆哮道,“我们这是商业手段较量,你龙建华敢这么对我?病虎不倒威,别怪我也这么做,这点关系我还是有的。”
梁厂长和曾科长都被他的忽然爆发吓了一跳。
曾科长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疯了。
梁厂长则暴喝一声,“小凯!你在讲什么?!”
李正凯狠狠地搓搓脸,然后指着曾科长向梁厂长说,“梁叔,曾科长一定是受了人家的胁迫,这才找借口不接收我的货物。”
梁厂长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爆吼一声,“你在胡说什么?!”
曾科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让他把货拉回去,不要第二批继续运过来,让他减少一些损失,不是为他好吗?
怎么就出现了压力、龙建华、胁迫?
看到曾科长懵懵地盯着自己,梁厂长摆摆手,“曾科长,这件事先这么着吧。你先回去,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他转身离开,刚刚出门就自语,“龙建华……龙建华,是那个给我们提供模具的那个董事长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行,得去问问游厂长。”
待游厂长听完他的汇报,沉吟了一下说,“如果说他从重世集团手中抢了荧光粉货源,他说的龙建华应该就是重世集团的董事长、总经理。只是他说龙总向我们施压,难道他会直接向那些质检员施压?那也太看不起他那么大一个董事长总经理了。”
曾科长很迷糊,“游厂长,重世集团有没有可能真的向质检员施压?”
游厂长指指他,“你是不知道人家实力有多强大,所以才讲出这无知的话。你从他们那里买模具,还不知道重世是一个什么样的企业?”
曾科长还是迷糊,“那个小李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说他给我们施压了呢?”
游厂长弯起食指敲敲桌面,“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呐,不能自己忒看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