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上突如其来的刻字如闹鬼,成功地把方才还在大杀四方的汉子们全体镇住了。
那人写得一笔一划,力透石背,艰涩处摩擦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吱吱”声,将“小心”这个词一连写了三回,字迹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越来越潦草,最后几笔几乎连跑再颠起来。
有点凄厉。
南山悄无声息地摆摆手,走到石头下面,缓缓地伸出手,胆大包天地在最后一笔处当空摸了一把,不知他摸到了什么,那字迹戛然而止,只有巨石上的刻痕中,还有一些碎在里面的石头屑。
南山:“谁?”
没有回答,四下空茫寂静一片。
再不怕灵异事件的人,在闹鬼的铁证面前,也禁不住脊背发凉起来,褚桓只觉得黑暗深处有一双不知是敌是友的目光,仿佛是一直注视着他们。
电光石火间,褚桓脑子里闪过两个一直以来都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的问题:
当年……是谁把陷落地的消息传出去的?
“它”真的是一个整体吗?
褚桓轻声问:“小心什么?你是谁?”
这一次再也没人应答了,对方仿佛打定了主意不再诈尸。
石面上的文字是正宗的离衣族文字,写得很标准,至少比褚桓这个后天成才的标准多了。
那么这是写给谁看的不言而喻,而一连三个“小心”的警告,但凡眼睛没问题的都能看出其中的焦躁和惶恐,肯定不是敌人的挑衅和恐吓。
这个潜藏在暗处的……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吧——似乎是想帮他们的。
褚桓弯曲食指,在巨石上轻轻地叩了叩,坚硬冰冷并非作伪。
“山谷中的村民们让我们窒息,巫师能爆发出不烫人的火……我们还被那些牛鬼蛇神追杀了一路,”褚桓缓缓地蹲在巨石面前,百无禁忌地往那“闹鬼”的巨石上一靠,喃喃地说,“这说明什么?”
问完,他并没有等别人的回答,自问自答起来:“这说明在陷落地,有一种规则——他们的意识能实体化。”
南山皱皱眉:“你是说心想事成?那我们为什么不行?”
“宝贝,那是因为我们在规则之外。”褚桓低声说,“我们没有被吞噬,所以意识是被隔离在‘它’之外的,但……”
但无论是无意识地参与围殴他们的傀儡们,还是有意识和他们沟通的巫师,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身体在附近。
褚桓此刻四下张望,甚至爬上了大石头,将权杖上的火举得更高些,依然没有发现附近有人——类人的都没有。
“我说一种可能性,不见得是对的,”良久,褚桓开口说,“我在想,被‘它’吞噬的这些人,是不是也分为不同的等级?”
刚开始他们见到的人懵懵懂懂,基本上只会尖叫。
后来遇见的则一个比一个厉害,从让他们窒息的,到追着他们打的……
如果鲁格带路带得没错,那么呈现出来的规律就是,越靠近沉星岛,被吞噬的人的等级就越高。
“如果真有那么一种等级,我觉得这个在石头上刻字的人等级一定很高,至于高到什么程度……”褚桓顿了一下。
一直让他唱独角戏的袁平这时才好像稍微回过神来。
袁平凉凉地接话说:“越接近沉星岛,意味着被吞噬的时间就越长,假设这个在石头上刻字的人是跟我们一伙的,那他是怎么在不死的情况下,保持了这么长时间的意识的?”
袁平大概心里烦乱,说着说着,语气也跟着冷淡了下来:“说不通,你快别扯了。”
褚桓:“那倒也不一定……”
他话音没落,就被袁平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打断了。
褚桓白了他一眼:“你丫吃枪药了?如果这个刻字的人没有被吞噬呢?如果这个刻字的人根本就是属于‘它’的一部分呢?”
袁平愣了愣。
他们之前还在讨论,这个“它”是一个整体,还是由几部分组成,要是“它”真的不是一个单一的意识,也不是没有互相内斗、左右互搏的可能性。
鲁格静立一边,好似完全没有跟上他们俩这狂奔的思路,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上,直到南山招呼他走,鲁格才好像反应迟钝一样,抬头问:“也就是说,只有被吞噬的人,才能利用这里的规则?”
袁平不怎么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平板地给了解答:“对,不过那首先要保证自己的意识还是自己的,而不是变成‘它’的傀儡。”
鲁格听了,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一脸“朕知道了”的淡定,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弓箭,若无其事地抬腿往前走去。
袁平却终于忍不住了,接连偷看了他们族长好几眼之后,紧走几步,跟在鲁格身边,低声下气地干咳了一声:“族长……”
鲁格侧头挑眉看了他一眼。
“我……”袁平有点吞吞吐吐,“我……那个……”
鲁格不知道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诧异地追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袁平咬了咬牙,半晌才面红耳赤地憋出一句,“我真的是个直的。”
鲁格顿了顿。
袁平说完那句话,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守门人对他们族长有某种天然的、雏鸟似的归属感,纵然袁平以往的记忆还在,感情上也没那么容易摒弃本能。
要是换个别人胆敢拒绝他们族长,袁平一定会抄家伙把对方干翻,可是轮到他自己……
袁平从来都认为,自己和褚桓那种把节操放在漏斗里的人不一样,他立场坚定,根正苗红,对待感情与另一半的期待从一而终都是传统且保守的,从未打算中途更换性向。
再者说,就算鲁格族长真是个女人,袁平也万万不敢对自家族长有什么非分之想。
南山被他们这奇怪的气氛惊动,正想发问,被褚桓闷笑一声,死死地勾住了脖子,不让他回头。
唯有挂在褚桓肩头的毒蛇小绿颤颤巍巍地探出了一个头,好奇地盯着袁平。
袁平良久没等到鲁格回答,不禁百般忐忑,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了鲁格一眼,只见他们族长那极其不明显的面部活动中,卓有成效的表达了一股真诚的莫名其妙。
鲁格:“什么是直的?”
说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袁平的站姿,不明所以地点了个头:“还可以,算直,怎么了?”
袁平在无言以对中,感觉自己的腰椎间盘仿佛隐隐有点突出。
鲁格的耐性从来都很有限,见他姹紫嫣红的表情,与那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的呆样,忍不住一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平:“……没什么,族长,咱们走吧。”
他们族长是什么人?神圣不可侵犯,从某种程度上说,除了脾气实在不怎么慈祥之外,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合格山神,怎么能用凡人的思想来度量?
袁平想,方才一定是看他快要憋死了,族长才随便匀给他一口气而已,他的思想肯定是突然变龌龊了,这都能想入非非,八成是受了褚桓的影响。
袁平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以后一定要和姓褚的衣冠禽兽划清界限,省得被那孙子带出一身歪风邪气。
后来的一段路可能是因为人迹罕至的缘故,相对比较太平,但那锥心泣血似的三个“小心”依然让人心里忍不住起疙瘩。
“翻过这座山是不是就能看到水边了?”感觉到空气变得越来越湿润,南山一边问鲁格,一边伸手丈量着权杖的长度,此时,累世相传的族长权杖只剩下了开始的一半长。
南山叹了口气,有种行将穷途末路的感觉。
鲁格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我只知道大致的位置,究竟是翻过这座山还是翻过下一座山,不大清楚,应该快到了。”
“到了以后呢?”褚桓问,“怎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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