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才知道,少年对他的恨意究竟有多深。
[好。]他一笔一划地在少年的手心上写道。
什么都好。
这些都不足以他偿还少年万一。
少年慢慢走到他身后。
他看不见,因此走得很小心。祁晏止也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他,所幸偏殿内很平稳,朝辞没有波折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匕首。这匕首是先前那些送入他宫殿的珍宝之一,那些东西虽然都被朝辞无视了,却依旧被老老实实地放在朝辞哪儿。尽早朝辞出门,特地挑了这把匕首。
朝辞伸出手,在祁晏止的后背上摸索着。
少年的手柔软又温热,奇异的触感不住从他后背传来。
本该是暧昧的动作和情境,但此刻却全然没有任何旖旎的气氛。
朝辞的手停在了祁晏止的脊骨上。
“那天,我也是在这里,抽出了我自己的道骨。”
他声音轻缓地对祁晏止说。
祁晏止痛苦地将双眼闭上,却没有任何资格让少年停止这每一句每一字都鲜血淋漓地扎在他心头的话语。
这些都是事实。
都是少年真正遭受的、言语无法形容万一的伤害。
朝辞拿起匕首,刺穿了那块血肉。
他边在其中摸索着,寻找道骨,边继续说:“我从前想了许久,为什么都是徒弟,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容雅,却又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你只惦记着我的道骨,从来没有心软半分。”
“但容雅来魔宫的第一天就把这个答案告诉我了。她说,因为在一千七百年前,她救过你,你与他相依为命,最终她死于天劫。因此你千百年来你一直搜寻她的魂魄,为她招魂,送她转世。”
他终于找到了道骨,又小心地沿着道骨的位置,在后背上又划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
“真是感人肺腑的羁绊。如果是我,我也会为她豁出性命。”
“可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甘心——凭什么你的恩情,要我来还?!”
少年的神色在那一刻显得狰狞又凶戾,他手上用力,将那根若血玉般的道骨彻底抽出。
祁晏止无力地倒下,但他这样的强者,哪怕失去道骨,肉身也不会立刻死亡。
他看着朝辞如同怨灵般的面容,想起了那些炼器师与他说的话。
朝辞如今的魂体不全。
同样的灵魂,在有了不同的经历和人生后,便成了两个人。
而如果它缺失了一半,那也不再是从前的人了。
但是面对容雅,或者说——阿月,他能理智地思考。他知道阿月也并不愿意那样活下去。
可面对朝辞……
他只想他活下去。
无论如何,他也想他活下去。
他吃力地爬起来,抓住朝辞的手。
[我死后,魔域不会马上大乱,但是之后必会。苍迟便在宫外,我死后他会接你会灵域。我知晓你恨他,你只需暂且借助他的力量保全己身。我在这枚戒指中存了一些东西。此外,若苍迟迫你,戒指中有我割下的一缕无神识的魂体,待你安定后,你可借此与他抗衡。]
他写了很久,他也交代了很多。
事无巨细,只担心他死后少年无人护持。
写完后,他才小心地将一枚戒指放到了少年的手心。
他说是“一些东西”,其实里面藏了他这一千多年来得到的所有珍贵之物。
随后,他的手也脱力般地坠下了。
没了道骨,他此时体内的生气在大量流失,很快便难以维持了。
但是下一瞬,那戒指却被少年狠狠地抛开。
戒指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祁晏止,我骗你的。”
朝辞咧嘴笑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祁晏止浑身一僵,原本就渐渐冷下来的身体此刻更是冷得彻骨。
那根染血的道骨也被少年如同草芥般地丢在了地上。
朝辞缓缓举起那匕首,对着自己的心脏。
第122章 倦鸟长鸣归巢何处(完)
“阿辞……不、不要……”
祁晏止喉间发出破碎的乞求。
可是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他挣扎着起身, 嘴角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后颓然倒下。玄色衣袍浸泡在满地的鲜血中,指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狰狞又狼狈的血痕。
他哀恸悲戚到了极致,但是身体也到了负荷的极致, 哪怕他再是悲痛不敢, 也无法阻挡生命力的流逝。
他的挣扎一次比一次无力。
朝辞听不见、看不见。
他只是稳稳地将手中的匕首捅入心脏, 手不曾抖一下,速度也不曾有任何变化。
好像刺的不是自己的心脏, 而是少年心血来潮又玩心大发时刺的玩具。
失去了四感后,他连痛觉好像都变得迟钝了起来。
匕首全然捅入少年的胸前, 嘴角也全是溢出来的鲜血。
在祁晏止绝望的目光中, 少年沉重地倒下,毫无留恋地合上了没有神采的双眸。
他只活了十九年。
前十八年, 他是天之骄子, 有最优渥的家世,最卓越的天赋, 最传奇的师承。他惊才绝艳,受宠万千。
但是戳碎一场脆弱的梦境也只在一念之间。
他的家族将他作为弃子, 他的天赋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他的师尊假情假意心怀杀念, 他的好友是最大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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