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诚义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在梦中感觉自己摔进了一个漆黑的洞里,四周什么人都没有,他害怕极了,不停地叫着阿爹阿娘,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阿爹已经去世了。
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坐在这个黑暗的地方,下一秒,一束微亮的光照了进来,在那道亮光里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还有那个自己无比思念的男人。
“阿爹,你看,好大一片稻田啊!”小钟诚义开心地骑坐在男人的脖子上兴奋地喊道。
男人粗糙的手掌扶住了钟诚义,笑着说道:“是啊,等秋天来了,稻子成熟了,我们就有钱了,等过冬就可以给你和你娘买几件新衣服。”
“太好了!有新衣服穿啦!”
。。。
“孩儿他爹,北边那儿这么乱,又连年打仗,就不能不去吗?”沈瑛抹了抹眼泪看着面前背着行囊的男人。
男人伸出手轻柔地抹去沈瑛脸上的泪痕说道:“孩儿他娘别担心,等过了年我就回来了。”
说完便蹲下身子看着在一旁默默流眼泪的小钟诚义笑了:“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
小钟诚义抽了抽鼻子,低下了头,闷声说道:“没哭。”
男人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掌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说道:“阿义,等阿爹走了后,一定要照顾好你娘,还有你弟弟和姨娘,知道吗?”
小钟诚义扭过头,抱着沈瑛的大腿点了点头。
男人笑了,站起身,看着沈瑛,眼中满是不舍,但终究还是要走的。
小钟诚义望着男人背影,咬着牙,眼泪越流越多,直到快要望不到了,拼命喊道:“阿爹!我们等你回来!”
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听到,但钟诚义一直在喊,直到沈瑛阻止了才停下。
一年后,男人来信了,说生意做的还可以,过年就可以回来了。
钟诚义便一直等一直等,收到信的那几天,钟小书可以看到钟诚义的开心。
但直到等到天上下了雪,也没等到阿爹回来,只有一封信随着风雪送到了手里。
信上男人说因为北平打仗了,回不去了,让沈瑛和钟诚义别担心。
后来的后来男人去当了兵。
而那片金黄的稻田是朴实无华的男人能留给他们唯一的东西和念想了。
钟小书听着钟诚义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爹,难受极了,只能抱着钟诚义也一遍又一遍地说道:“阿义哥哥,我在,别哭。”
他从来没有见过钟诚义哭过,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钟诚义都会挡在林信书的面前。
只要钟小书喜欢的东西,钟诚义总是会尽全力给他,连饭桌上好不容易吃一次的鱼,钟诚义也从来都是给钟小书吃最嫩的最没有刺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哥哥,最坚强的少年在寒冬的深夜里,因为失去了最亲的人在偷偷流眼泪。
那么脆弱。
那么让人心疼。
第二日一早风雪就已经停了,钟诚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和肿胀,只以为是昨晚没睡好。
起身揉了揉眼,正准备去给林信书做饭,才发现原本应该还在睡懒觉的林信书,人已经不在床上了,枕边只有蜷缩成一团还在打呼噜的花斑猫。
钟诚义打开灶房的门便被一阵浓烟呛到,不住地咳嗽着。
钟小书听到声音从灶台后面走出,脸上都是灰蒙蒙的,但却还是洋溢着一张笑脸说道:“阿义哥哥,你等一下,我马上就煮好粥了。”
钟诚义看着钟小书的笑脸,有些心疼,拿起一边的湿毛巾,走到林信书的面前,小心地擦拭着:“我来吧,你在桌边等我就行了。”
钟小书看着钟诚义还有些微红的眼眶,便想起昨晚那张让人心疼的脸,瘪了瘪嘴,低下头说道:“不要。”
钟诚义愣了一下,擦拭着的手也顿住了。
钟小书感觉到了钟诚义停止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这些难过里还掺杂着昨晚的心疼,一下子红了眼眶。
抬起头,望着钟诚义,原本满是笑意的眼睛湿润了,嘴唇都有些许地颤抖:“哥哥,我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也可以去做的,我也可以帮姨娘干农活,也可以帮你们做饭,不需要你们保护了,我也可以保护你们了。”
“所以,哥哥,你伤心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钟诚义发现曾经那个生了病不愿意喝药,摔倒就要哭泣的小朋友已经长大了。
映在眼中的那抹小小的身影,现在也可以依靠了。
钟诚义有些欣慰,但又有些难过,明明答应过阿爹要保护好弟弟的,现在反而让弟弟来宽慰我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擦去了林信书留下的眼泪,抵着额头轻柔地说道:“好。”
沈瑛和林秋一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还微微冒着热气。
而那个一直破旧的窗户也被修好了,不再发出“吱嘎吱嘎”地声响。
房里的两人睡着的那张床也变得有些狭小,只能蜷缩着,互相依偎依取暖。
那晚钟诚义做了个美梦,梦到了阿爹,但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粗糙的胡渣,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干净,用那双大手揉着钟诚义的脑袋温柔地笑着。
“阿义,你做得很好,阿爹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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