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幽的公主府坐落在皇宫东侧的崇仁坊内,占地足有百亩,修建得富丽堂皇。原是前朝名相府邸,几经易主,被先祖皇帝赐给了她。
李灵幽本以为她和亲多年,这处风水宝地会被人占去,没想到居然保留了下来,倒是意外之喜。
不过眼下的公主府只剩一副空壳,空荡荡好似一座鬼宅。略值些钱财的摆设都被搬运一空,那些名贵的花草无人打理也都腐烂了。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阿娜尔去查看她的嫁妆。
御王的亲兵事先得到命令,将李灵幽的嫁妆送进库房,足足塞满了十间屋舍,还有一半放不进去,只好将一箱箱金银收纳在藏酒的地窖里。
御王的亲兵撤走后,宗正寺送来了定国大长公主的印绶,和一队侍卫。
随后,内侍监派来了两名属官,五十个宫女太监。都是些生面孔,不必想也知道这当中少不了两宫太后的眼线。
李灵幽懒得盘问他们的底细,直接让阿娜尔取了一盘手指粗细的金条出来,一人发了一根,直叫他们一个个都兴奋得红了眼,才告诫他们:
“本宫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人,进了公主府就该摒弃前尘,谁敢吃里扒外,被本宫知晓,绝不轻饶。”
接下来,又授意忍冬给他们讲了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但凡发现他人有不轨之举,皆可告发,经查证为实者,则赏一根金条。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忍冬看在眼里,心中有数。随后安排差事时,就将那些面露喜色的人留在李灵幽近前服侍,将那些面露忧色的人派去干脏活累活,将那些不露声色的人都打发去做无关紧要的事。
最后,李灵幽召见了两名属官。一名家令,姓郑,一名家丞,姓付,都是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
两人年轻时就不少听闻永思公主“大凉第一美人”的盛名,只是无缘得见,本以为过去了十几年,李灵幽已是美人迟暮,两人心中难免抱憾,等见到她本人,却都失了态。
李灵幽见到两人眼睛发直地看着她,心中已是不悦。
阿娜尔见状,上前挡在两人面前,呵斥一声:“大胆!见到公主,因何不下拜?”
两人这才神魂归位,仓皇跪下参拜:“臣下失礼,求殿下恕罪。”
家令和家丞相当于普通官员府上的总管和副总管,不同的是他们身上有品级,一个正七品,一个正九品,直接领朝廷的俸禄,与李灵幽的关系不是主仆,而是君臣。
然而,李灵幽并不打算将公主府的事务交给两个外人掌管,尤其是她的私库里堆放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稍有不慎,就会遭他人染指。
“既已知罪,便回去领罚吧。”李灵幽丢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开。
两人傻眼,试图追上李灵幽辩解,被阿娜尔拦住,没好气地请他们离开。
郑家令和付家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赶出了公主府,上任还不到一天就被罢免了,两人回去之后,自然心中不忿,逢人便说起李灵幽的坏话,编造她年老色衰、性情古怪的谣言,还真有不少人信以为真,这是后话。
……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第二天,就有故人登门求见。
她看到拜帖上熟悉的人名,恍惚了一阵,忙叫忍冬亲自去把人请进来。
话说回来,李灵幽昨日撵走了两个属官,就让阿娜尔和忍冬分别担起了家令和家丞的差事,一个掌管财务,一个操持人事。
一盏茶后,忍冬带着一个体态丰盈的妇人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来到李灵幽面前,那妇人一见李灵幽便红了眼,李灵幽亦然。
“殿下!”
“琼娘!”
两人快步上前,执手相看,不知是谁先落下泪来。
贺琼本是泾阳候庶女,也是李灵幽儿时的伴读,五岁就入宫与她为伴,两人相识了十余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一起同吃同睡,道一声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当年李灵幽被赐和亲,贺琼大哭一场,曾试图帮助她逃婚,被泾阳候察觉,抓回去关了起来,直到李灵幽出降,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殿下,您这些年过得好吗?”贺琼一边哽咽,一边询问。
这是李灵幽听到第二个人问她这个问题,脑中不由地闪过御王那张潦草的脸。
“我很好,你没看到我的样子都没怎么变吗?”李灵幽如是答道。
贺琼吸着鼻子,连连点头:“殿下风姿不减当年,我却已老了,同你站在一处,倒像是两辈人。”
李灵幽啼笑皆非,还没来得及骂她胡说八道,就听旁边噗嗤一声。
李灵幽抬头看去,只见贺琼带来的女孩儿连忙捂住嘴,圆圆的小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充满了好奇和亲近之意。
“这是?”李灵幽觉得那女孩儿的眼神有些熟悉。
“菁儿快过来拜见公主。”贺琼招呼又菁上前,同李灵幽说道:“这是我的长女,名唤又菁,虚岁十三了。”
又菁乖乖巧巧地向李灵幽下拜。
李灵幽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眼熟,这孩子刚才看她的眼神,和贺琼小时候一模一样。
“好孩子,快起来,过来坐下说话。”李灵幽一手牵住又菁,一手拉着贺琼,来到长榻前坐下。
忍冬见状,站在门口招了招手,便有宫女捧着银盆香帕茶水点心进来,李灵幽和贺琼用温水擦了擦脸,才喝着热茶聊了起来。
从贺琼口中,李灵幽听说了不少她和亲之后发生的事。
“殿下走后,先帝罢朝了三日,之后便不顾群臣反对,罢黜了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减免了三年赋税,使民休养生息……三年之后,又开科举,在文科之外增设武科,选拔用兵作战之良才。”
说到这里,贺琼停顿了一下,问李灵幽:“殿下还记得展曜飞那个臭小子吗?”
又菁抬头瞅着她娘,脸色有些古怪。
“兵部老尚书家的小公子?”李灵幽记得展曜飞,是因为他打小就爱调皮捣蛋,明明比她们还小一岁,却时常捉弄贺琼,总把她气哭,李灵幽为贺琼出头,不知收拾过他多少回。
贺琼点头道:“他参加了头一年武科,考了个武探花回来,现如今在兵部任侍郎,还算出息。”
李灵幽不觉意外,反而好奇起来:“展曜飞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又熟读兵书,居然才考了个探花,那第一位武状元又是何方神圣?”
贺琼露出复杂的神色:“……是殷郁。”
李灵幽一愣:“殷郁?”
“就是御王,”贺琼感慨万千:“殿下也没想到吧,当年看到你就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书呆子,竟然去考了武状元,还带兵在外打了十年仗。”
李灵幽心头一动,不禁回忆起殷郁当年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腼腆斯文的少年,怀里总是抱着一卷书,和她如今所见的那个凶猛如虎、雄姿勃发的御王,俨然是两个人。
又菁在一旁听着长辈们回忆往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话:“娘,御王和爹爹一样,年轻的时候都是公主殿下的仰慕者吗?”
贺琼刚抿了一口茶,猛地呛住:“咳咳咳……”
李灵幽面露惊讶:“琼娘,又菁的父亲是?”
贺琼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李灵幽眯了眯眼睛,转头去问又晴:“乖菁儿,告诉本宫,你姓什么?”
又菁笑嘻嘻地答道:“回殿下,我姓展。”
李灵幽也被呛住了。
得知贺琼和展曜飞成了夫妻,那心情就好比是自家养的波斯猫儿和外面的野狗成了一对儿。但见贺琼虽然穿戴的朴素了些,可眉眼舒展,看得出来展曜飞这些年来待她不错,也就释然了。
至于展曜飞曾经仰慕过她这件事,在李灵幽看来根本不值一提。遥想当年,这满京都,有几家少年不曾对她有过遐思,不过是少不更事,为她这张皮囊所惑罢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李灵幽啧啧打趣。
贺琼臊得不行,连忙转移话题:“殿下可知公主府隔壁住的什么人吗?”
李灵幽本来不知道,经她这么一问却猜到了:“是御王吗?”
贺琼点头,用一种隐含期待的眼神看着李灵幽。
李灵幽的反应却令人失望,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
贺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见女儿竖着耳朵在一旁偷听,又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