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定坤听了秦王的话,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秦王看眼吕定坤,接着说道:“早两日,我从父皇那里得知世子爷回京的信儿,便让如轾去迎世子爷。
如轾赶过去,看到英国公去迎世子爷了。如轾便没有现身,转身回来了。
所以,早两日,我便知道世子爷身边多了个女人和一双儿女。
世子爷常年在外,身边得有人照料生活起居,作为男人,我能理解世子爷。
可作为被姨母一手带大的儿子,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姨母,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身边有了女人,这个女人还生了一双儿女。”
秦王越说越激动,情绪有些失控。
想着姨母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他很想挥起拳头砸向眼前的男人。
吕定坤的心虚得不敢看秦王的眼睛,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张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王瞥吕定坤一眼,接着说道:“我以为,世子爷还要些时候才能到京城。
还想着今儿先给姨母说说这事,好让姨母心里有个准备。
哪知今儿中午下衙,如轩说世子爷已经进宫面圣了。
我便急急的赶回承国公府,想在世子爷之前赶到。
可我赶到时,姨母已经哭了大半个时辰,哭得双眼红肿,嗓子都哑了。
二十多年,我第一次见姨母哭得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吕定坤嚯的站起身来,说道:“姗姐儿在何处?我去见她,我去求她原谅。”
原谅?秦王心里冷笑,事到如今,他以为,只要说说软话,求求情,姨母便会原谅他了?
秦王抬头看着吕定坤,摇头道:“世子爷,你坐下。在你进清芳堂前,姨母有话让我转告你。”
吕定坤重新坐下来,有紧张的问道:“姗姐儿……她让王爷转告我什么?”
秦王一瞬不瞬的盯着吕定坤,正色道:“姨母说,她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再回英国公府,姨母要与你和离。”
“和离”两个字像炮仗般在吕定坤脑子里炸开,难以置信的看着秦王,像傻子一样坐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过了许久,吕定坤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和离?”
秦王端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吕定坤,问道:“世子爷不知道为什么?”
吕定坤说道:“王氏不是我的第一个妾室,子澜子汐也不是我唯一的庶子庶女,姗姐儿她至于为了一个妾室跟我和离吗?”
秦王弯腰放下手里的杯子,嘲讽的笑笑,慢吞吞的说道:“世子爷的问话,只让我觉得姨母很可怜,我为姨母不值。世子爷请回吧。”
吕定坤急着争辩道:“王爷,咱们好歹也有二十多年的父子情,你该知道,我待姗姐儿一片真心。”
秦王问道:“世子爷前前后后纳了多少妾室?你每纳一房妾室,可曾考虑过姨母的感受?世子爷好意思说你对姨母一片真心?世子爷对真心二字是不是有误会?”
吕定坤挺直腰,理直气壮的说道:“纳妾不是正常的吗?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府上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吕定坤说到这里,想到承国公府的男人没有妾室,声音低下去几分。
说道:“当然,承国公府例外。
放眼京城,像承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有几家?
秦王也知道,英国公府与承国公府不一样。
英国公府是武将之府,子嗣对武将之家尤为重要。我纳妾,不过是为了开枝散叶。
不管我纳多少妾室,姗姐儿她都是我的正妻。
只要有我在,我那些妾室,谁也不敢越过姗姐儿去。”
秦王被吕定坤的逻辑气笑了,问道:“照姨父这话,姨母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呀?”
吕定坤看到秦王的嘲笑,心里知道,秦王对他纳妾这事不满。
语气缓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之前我也有纳妾,姗姐儿并未说什么,我以为,姗姐儿不在意这些。”
秦王不知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很想打人……
秦王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内心翻涌而起的怒气,问道:“世子爷之前的妾室,并非是杨老夫人塞给你的?而是你心甘情愿纳的,对吗?
也是,世子爷若是不愿纳妾,纵是杨老夫人又能拿你如何?
牛不喝水能强按头?杨老夫人总不能强按着世子爷与人圆房,对吧?
只有世子爷愿意了,世子爷才会纳妾,才能给姨母生一堆庶子来。”
秦王怒了,不只是生吕定坤的气,他更自己的气。
在今日之前,他一次次在心里为吕定坤辩解,吕定坤纳妾是迫不得已的,并非吕定坤自愿的,所以,这些年,他对吕子健几个庶子很客气。
吕定坤被秦王说得面红耳赤,辩解道:“那什么,当年我纳妾,也是因为姗姐儿久不生养,为了孝道,我才纳妾的。”
吕定坤不提生养这事还好,他提起生养的事,勾起秦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
秦王用食指的关节敲着桌面说道:“世子爷既然说到生养的事,那咱们就来谈谈这事。
我想问问世子爷,一个服过绝子汤的人,如何生养?”
吕定坤错愕的看着秦王,问道:“子钦,谁服了绝子汤?你是说姗姐儿服了绝子汤?”
秦王迎着吕定坤目光,“这话,你回去问杨老夫人,不用问我。你知道姨母为你付出了多少吗?如果你还有点良心,还想让姨母记得你一点点好。
回去写好和离书,明儿随我去衙门将和离这事办了。如轩,送客。”
如轩应声进来,对吕定坤欠身道:“世子爷,请!”
吕定坤央求道:“王爷,让我见姗姐儿一面,好不好?有些话,我想当面与她说。”
秦王摇摇头,拒绝道:“你已经将她伤得很深了,倘若你还是个男人,还有点良心,你就该爽快的应下和离之事,而不要利用她的心软去欺负她。”
吕定坤的心思被秦王戳破,不甘心的说道:“王爷,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秦王说道:“姨母将这事委托于我,我有权代她处置。”
“王爷,你尚未成亲,夫妻之间的事,你不懂。你就让我与姗姐儿见一面,我有话对她说。王爷,婚姻大事,怎能说和离就和离?就是要和离,我也要听姗姐儿亲口说,我才信。”
秦王想了想,对门口扬声道:“如轩,你去姨母院子禀一声,说世子爷想见她一面。”
如轩欠身道:“好,小的明白。”
秦王转头对吕定坤道:“等等吧,看姨母怎么说,姨母若愿意见你。我自然不会拦着。姨母若不愿意见你,这事就交由我代她处置。”
吕定坤双手交握着靠在椅背上,闭眼祈祷着,希望叶姗能看在夫妻多年的情份上见他一面。
只要叶姗愿意见他,他有信心说服叶姗,求得她原谅,让她收回和离的话。
秦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看眼双眼紧闭的吕定坤,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情愫来。
眼前的男人,做了他二十几年的父亲,想着他曾经待他的好,他还是心软了,
他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他,所以让如轩去问姨母。
秦王突然意识到,在他内心深处,好像是希望姨母与吕定坤在一起。
秦王察觉到这个念头很可怕,赶紧摇了摇头,让自己从这个可怕的念头里抽离出来。
如轩回来得很快,进门朝二人见礼后,欠身道:“王爷,世子爷,夫人说她与世子爷的缘份已经尽了,不必再见面。”
秦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他应该相信姨母,姨母早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吕定坤满脸的狐疑的问道:“夫人当真这么说的?”
如轩欠身道:“回世子爷,千真万确,小的说的是夫人的原话。”
吕定坤还想说什么,如轾在门口说道:“王爷,夫人身边的姚嬷嬷求见。”
吕定坤转身看门口。
秦王说道:“请进来。”
姚嬷嬷掀起帘子,手里捧着个檀木盒子进来。
姚嬷嬷先朝秦王与吕定坤见礼,随后朝吕定坤曲膝道:“世子爷,小姐知道世子爷在紫竹苑,让奴婢将这个转给世子爷。”
说着,姚嬷嬷将檀木盒子承上来。
吕定坤看着盒子,心里一紧,只觉得呼吸有些跟不上来,双手微颤的接过盒子,随手将其打开,见盒子里放着一根玉簪,一套头面,一对玉镯,还有一块玉佩。
吕定坤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发愣。
他记得,这支玉簪是他送给叶姗的第一件礼物,叶姗及笄戴了这根簪子。
玉佩是他成亲前随身带的物件,他将它送给叶姗,让它陪着她,犹如他陪她。
头面是他们成亲一周年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玉镯是他去边关后,第一次回京述职时送给她的。
他们成亲二十几年,他好像只送了她这四样东西。
她守着这四样东西过了二十几年。
半晌,吕定坤抬头看向姚嬷嬷,问道:“姗姐儿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姚嬷嬷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来,“小姐将想说的写在纸上了。”
吕定坤从姚嬷嬷手里接过信来,打开信纸,低头看起来。
秦王盯着吕定坤,先见他拿信的手开始颤抖,再见他的眼泪滴落下来。
秦王撇开脸,对姚嬷嬷说道:“嬷嬷,你先下去吧。”
姚嬷嬷曲膝道别,垂手退出书房。
秦王坐在一边喝茶,没有打扰吕定坤。
吕定坤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才将信收好,又定定的坐了片刻,抱着檀木盒起身往外走,走两步,转头对秦王道:“明儿辰时我在京兆府的衙门等王爷。”
秦王点头应下,“好,我一定准时到,我送送世子爷。”
吕定坤摆摆手,“不用,我自个儿回去。”
秦王执意相送,吕定坤只好随他。
路上,吕定坤问道:“姗姐儿和离后,仍住在承国公府吗?”
秦王回道:“随姨母的喜欢,秦王府也备有院子,承国公府或秦王府,随姨母选,她愿意住何处就住何处。”
吕定坤点点头,“也是,不管是王爷,还是明晧明勤都会善待她。我不用担心这个。”
秦王没有接话。
接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秦王将吕定坤送到大门口,小厮秦真将马牵过来,吕定坤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朝秦王拱手道别。
吕定坤在离开之前,叮嘱道:“子钦,往后要孝敬姗姐儿。”
秦王点点头,“世子爷放心,我会的。”
吕子坤抬头看了眼承国公府,然后策马离开。
秦王站在原处,直到吕定坤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往府里走。
过影壁,秦王抬头见叶姗站在长廊上,心里一滞,快步走过去,“姨母。”
叶姗抬手抹了抹眼角,问道:“世子爷走了?”
秦王点点头,“是,刚离开。”
叶姗边流泪边笑道:“子钦,我是不是很没有用,他都那样对我了,我还是放不下他。”
秦王揽着叶姗的肩安慰道:“不是姨母没用。
一根刺刺到手里,手会痛,拔刺时,会更痛。
心也是一样的,一个人插进去了,一番真心被他辜负了,心会痛。再将这个人拔出来时,心会更痛。
但是,被刺刺伤的手会愈合,被人伤的心也会痊愈。
只是,咱们要给伤口时间,让伤口慢慢恢复。
姨母,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姗抬头看向秦王,问道:“子钦,会好吗?”
秦王点点头,“相信我,会的。走吧,咱们去清芳堂,别让外祖母担心。”
叶姗点点头,“好!”
两人去到清芳堂,秦老夫人见了,问道:“人打发走了?”
秦王点点头,“是,世子爷离开了,答应明日辰时到衙门办理和离。”
秦老夫人说道:“算他还有点良心。”
钱夫人看向叶姗道:“姗姐儿总算从英国公府解脱出来了,明儿好好庆贺一番。”
吕定坤一路策马,秦真的心提到嗓子眼,紧紧的跟在身后,生怕马踢到避让不及的百姓。
马一直奔到英国公府门口,吕定坤才将马勒停,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下人,抱着盒子径直去了五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