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娆没回答尉赤的问题，只是对他说：“一会儿你吃完早饭就回去吧，我有事，先走了。”
    程娆都不说去哪里，尉赤怎么可能让她走。
    尉赤走上前，捏住程娆的手腕，“先跟我说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我去看他。”程娆并未瞒着尉赤。
    有些事情，他们在开始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尉赤因此放弃，那是情理之中。
    每个男人都有所谓的自尊，容不得任何人见践踏。
    果不其然，听到程娆这么说，尉赤当场就变了脸。
    他原本很平静，但是她这话一出来之后，胸腔内似乎瞬间燃起了一把火焰，肆意蔓延。
    “你去哪里看？”尉赤压下火气问了一句，然后又补充：“我送你过去。”
    都到这个程度了，他还是放心不下她，不忍心让她一个人过去。
    程娆听到尉赤这么说，倏地捏紧了拳头，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的肉。
    他这个人……这种事情都能忍？
    “不用，我自己开车去。”程娆的垂眸不去看他，“我不想被打扰。”
    尉赤：“……”
    他不说话，程娆也不多解释，“我走了。”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下了楼。
    尉赤捏紧拳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动手把她拽回来的冲动。
    他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时是什么样子，但他可以肯定，他和程娆之间，百分百是不正常的——
    因为程娆不喜欢他。
    正常的情侣，应该是互相喜欢的。
    **
    程娆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出来，外面还有些冷。
    她在毛衣外面套了一个厚外套，主要是应对山上的低温。
    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便出发了。路上车内太安静，她随手打开了车内的音响，随机播放的，竟然是枪与玫瑰的《it’ssoeasy》。
    gunsnroses，是萧野最喜欢的摇滚乐队之一。
    他几乎收藏了这支乐队所有的专辑。
    程娆对音乐本身没什么兴趣，对摇滚乐就更没什么兴趣了，但是因为萧野喜欢，所以拉着她听了不少，程娆的车里基本上也都是摇滚乐。
    她正想着，歌曲正好播放到那句“whenifadeintothenight，soewithme”。
    ——当我深入黑夜时，跟我来吧。
    程娆听着音乐，有些走神，险些闯了红灯。
    好在她及时地发现了猛地踩下了刹车。
    刹车后，她抬手关掉了音乐。
    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
    过了三十秒，红灯变绿灯，程娆踩下油门，继续开车。
    **
    黄萍和乔如章两个人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尉赤一个人在客厅呆着。
    黄萍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问尉赤：“程娆还没起床？”
    尉赤这会儿情绪不是很高，但是对黄萍仍然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她起了，有事儿先出去了。”尉赤并没有跟黄萍说程娆有什么事儿。
    黄萍听完之后蹙眉：“她能有什么事儿？还非得单独走？”
    尉赤：“……”
    他不擅长撒谎，这问题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不过，作为母亲，黄萍还是很了解程娆的。
    她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家里，除了萧家的事儿，没有什么事儿能让她这么义无反顾地出去。
    想到这里，黄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这件事情，受委屈的还是尉赤。
    这个已经跟心眼儿大小无关了。
    就是再大方的人，都受不了这个。
    黄萍叹了一口气，对尉赤说：“程娆她……有点儿死心眼儿，你多担待着点儿。”
    尉赤点了点头，“嗯，会的。”
    谁让他喜欢她，就算她身上有天大的缺点，因为喜欢，也要担待。
    不对，不是担待，是无条件接受。
    尉赤回应得这么快，弄得黄萍也自责了。
    她总觉得，是自己这个母亲的角色没扮演好，所以程娆才会这样。
    黄萍对尉赤说：“回头我好好说她一下，让她别管萧家的事儿了……”
    “没事。”尉赤朝着黄萍笑了一下，“这个我们在一起之前，她就跟我说了，我不介意。”
    黄萍：“……”
    她是真没想到尉赤会这么回答。
    而且，他的样子分明不是在客套，非常地真诚。
    黄萍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人了，惊喜之余，又有些心酸。
    她能看出来，程娆和尉赤之间，明显尉赤是付出比较多的那个。
    其实，这世界上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找一个爱她的，但是如果是没有回应的爱，确实是会累的。
    程娆这个人太自我，做事情的事情根本不会考虑别人。
    跟她在一起，尉赤肯定会比较辛苦。
    黄萍沉默了一会儿，对尉赤说：“程娆能找到你这样的男朋友，是她的福气。”
    “也不是。”尉赤笑了下，“她能跟我在一起才是我走运。”
    “没关系，娆娆她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你对她的好，她都会记得的。”乔如章适时地出来圆场：“先准备准备，吃早饭吧。”
    其实尉赤现在根本没心情吃东西，但乔如章都提出来了，他也不能不尊重长辈。
    再怎么不想吃，多少还是得吃点儿。
    **
    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娆终于来到了寺庙。
    城郊的气温比市区低了很多，下车之后，程娆裹上了厚外套。
    她轻车熟路地踏入禅院，正巧碰上了正在送人离开的无他主持。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无他主持走到了程娆面前询问。
    程娆捏着外套的一角，对他说：“师父，我还是忘不了。”
    “跟我进禅房聊一聊？”无他主持在前带路，程娆跟着他踏入了禅房。
    程娆看到禅房的桌子上摆放着佛经，还有纸和笔。
    无他主持见程娆盯着桌面看，便对她说：“抄经书，或许可以冷静下来。”
    “师父。”程娆没回应他的话，“我最近时常会看到他。”
    “思念成疾，你病了。”他微笑了一下，“有去看过医生吗？”
    程娆：“看过。”
    她停顿了几秒钟，对他说：“师父，其实我交了新的男朋友，刚刚在一起的那个阶段，我短暂地忘记了过去。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不爱他，我还是会想着萧野，又出现了幻觉。”
    “我总觉得，他还在。”程娆四处张望了一下，“您相信人会死而复生吗？”
    “我带你去和他说说话吧。”无他主持没有回答程娆的问题。
    听到他这么说，程娆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随后，跟着他一起走出了禅房。
    程娆跪在了萧野的牌位前，拿了三炷香，按照程序上完了香。
    四周很安静，除了她和无他主持之外，再没有任何人。
    院子里偶尔有人路过，但都没有过来这边。
    无他主持说：“好好和他说说话，他会理解的。”
    “您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程娆很执着地，将自己先前问过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您相信死而复生吗？”
    “出家人，只信六道轮回。”无他主持对她说，“先不打扰你们，我去诵经，一个小时后我们再聊。”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程娆回过头来看着萧野的牌位，眼睛有些酸。
    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但是已经没有眼泪了。
    无他主持说，让她和萧野说说话。
    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过来的时候，她总是可以和他说很多话，可是现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拉得很远，就算她再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
    程娆坐在垫子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牌位。
    **
    吃过早饭之后，尉赤就从程娆家里离开了。
    程娆不在，他继续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尉赤刚刚从程娆家里出来，就接到了尉正升的电话。
    算一算，他有一段时间没和家里联系过了。一般情况下，家里给他打电话，肯定是有事儿。
    上车之后，尉赤摁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爷爷。”电话接通，尉赤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尉正升：“休假了？”
    尉赤：“嗯，您有事？”
    听到尉赤这么问，尉正升低笑了一声，“非得有事儿才能给你打电话？没事儿就不能联系你了？”
    尉赤：“……”
    尉正升：“有空吗？今天回家一趟吧，你又快两个月没回来了。”
    如果程娆在，尉赤肯定是不会回去的。
    但是现在，程娆也不在，他一个人呆着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而且，尉正升亲自打电话，他也不好拒绝。
    于是，就答应下来了，“有空，我现在回去。”
    尉正升：“好，女朋友一起带着吧。”
    听到尉正升这么说，尉赤捏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一些。
    “您怎么知道的？”和程娆在一起这件事儿，他从来没跟他们提过。
    尉赤完全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问完之后，他自己就想到答案了——
    路首长曾经是尉正升的下属，他和程娆在一起这事儿，路首长是知道的。
    所以，他把这事儿告诉尉正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尉正升听到尉赤这么问，笑了笑：“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了？”
    尉赤：“没有。”
    尉正升：“既然这样，那今儿就带着人一块儿回来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大院里跟你年龄差不多的都成家立业了，你爸妈这两年也想着抱孙子呢，我们帮你把把关，瞧瞧这姑娘怎么样，配不配得上我们家。”
    “她今天不在，没时间。”尉赤说，“下次再说吧。”
    “是没时间还是不想跟你回来？”尉正升嗅觉敏锐。
    这么一问，直接戳中了尉赤的软肋。
    尉赤试着想了一下，如果程娆今天没有走，他喊她一起回尉家，她应该也不会回去吧？
    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尉赤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狠狠捏住了方向盘。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真没时间，去找朋友玩儿了。”
    “行，那你回来吧。”尉正升说完，又问他：“中午想吃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做！”
    尉赤：“随便，我都行。”
    尉正升：“好，快回来吧！”
    ………
    挂上尉正升的电话之后，尉赤抬起手来揉了一把脸，然后才发动车子。
    他先回自己的公寓换了一套衣服，然后才开车回尉家。
    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尉赤没有门钥匙，只能站在门口敲门，敲了三下，门打开了。
    门是纪媛开的，她穿着一件修身的裸粉色毛衣，下面是一条长裤，看着就跟刚从外头回来了一样。
    不过尉赤也习惯了，纪媛一直这样，就算在家呆着不出门儿，也要认认真真地打扮。
    纪媛手里还拿着美容仪，前几天刚买的。
    刚刚尉正升说过了尉赤会回来，所以纪媛这次看到他之后，倒是没有多惊讶。
    纪媛上下打量了一眼尉赤，看到他身上的运动服之后，露出了几分嫌弃的表情。
    “不出任务了，还穿得这么邋遢。”
    尉赤：“……”
    他懒得接纪媛的话，侧目看了她一眼，便踏入了客厅。
    尉赤进来的时候，尉正升和尉钧辽两个人正好也从楼上下来了。
    今天周六，尉钧辽也没去上班。
    “爷爷。”尉赤只喊了尉正升，没有喊尉钧辽。
    他的此举自然引来了尉钧辽的不满，尉钧辽看向尉赤，声音里隐隐带着不悦，“我这个当爸的你看不见？”
    尉赤闻声看向了尉钧辽，动动嘴唇，回了三个字：“看见了。”
    尉赤在别的方面都很大方，但是这方面实在没办法做到若无其事。
    当初尉钧辽和纪媛说过的话，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因为那些话，他也没办法完全放下负担和他们相处。
    “行了，准备吃午饭吧。”尉正升站出来缓和气氛，“尉赤，你跟我挨着坐。”
    尉赤点点头，“好。”
    接着，一家人来到了厨房。
    厨房的阿姨瞧见尉赤之后，笑着说：“大少爷回来了啊，今儿尉将军特意让我做点儿好的呢。”
    尉赤：“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赶紧坐下来尝尝味道吧。”厨房的阿姨笑着招呼尉赤。
    她的态度很热情，比纪媛这个当妈的热情多了。
    尉赤是在尉正升旁边坐的，坐下来之后，尉正升先动筷子，之后是尉钧辽和纪媛，尉赤是最后动筷子的。
    尉家的规矩其实还挺多的，好在尉赤从小就在这个环境里长大，对这些规矩也就烂熟于心了。
    军人世家，规矩都比较多，这也是正常现象。
    动筷子之后，纪媛盯着尉赤看了一会儿，几经犹豫之后，问他：“你那个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尉赤倒是没想到纪媛会关心这个。
    他往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菜，随口回她：“无国界医生。”
    纪媛听完之后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职业呀，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工作。”
    “我找的是她这个人，她做什么工作我都喜欢。”尉赤不太喜欢听别人质疑程娆。
    尉赤虽然跟纪媛关系不好，但他很少顶撞纪媛，之前纪媛训他的时候，他基本也不会回话。
    可是，训他归训他，他反正是听不得任何人质疑程娆。
    尉赤这么一说，纪媛的脸色有些难看，“你这还没娶媳妇儿就忘了娘了……这工作本来就不好，结婚就该找个门当户对的。”
    “你行了，少说两句。”尉钧辽给纪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纪媛有些委屈，她觉得自己说得完全没错，他们大院儿里头，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结婚找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在纪媛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
    “我听路鸣说，是军军医大毕业的？”尉正升相对来说比较了解程娆的情况，因为先前路鸣跟他聊过几句。
    尉赤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盘问，他放下筷子，“你们这是查户口呢？”
    尉钧辽蹙眉：“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这是在关心你，你本身就没谈过几次恋爱，万一被人骗了——”
    “我是没谈几次恋爱，但不是傻逼。”尉赤直接打断了他，“我爱喜欢谁喜欢谁，管她做什么我都喜欢。”
    从小到大，这应该是尉赤第一次如此顶撞父母。
    许是因为今天本身就心情不好，再加上他们一再质疑程娆，所以他有些忍不住了。
    尉正升见尉赤这么顶撞尉钧辽和纪媛，倒是也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尉赤转头看过去，有些不解。
    尉正升说：“看来这小姑娘魅力很大，我现在倒是越来越想见见她了。”
    说到这里，老爷子停顿了一下，催促尉赤：“赶紧抽个时间带丫头回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这棵千年铁树开了花。”
    尉正升这么一说，竟然把尉赤说得脸红了，连带着耳朵根子都是红的。
    瞧见尉赤脸红，尉正升脸上笑意更甚：“你说说你，快三十的人了还脸红什么劲儿，就你这样子怎么谈恋爱？”
    尉赤：“……”
    纪媛这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耐不住了。
    过了几分钟，她又问尉赤：“那她家里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如果家里条件不好，你可得小心，现在的小姑娘们……”
    “她比我有钱。”尉赤打断了纪媛的话，“你以为她能图我什么东西，不是每个人都在乎家世背景。”
    被尉赤这么一怼，纪媛的脸色更难看了：“那你的意思是，你被她……”
    “吃饭，别说话了。”尉钧辽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纪媛。
    有时候，尉赤真的挺佩服纪媛的。
    她都五十多的人了，思维还跟个二十岁的不成熟小姑娘一样，想象力也是丰富得不行。
    尉钧辽打断纪媛之后，再次看向了尉赤，对他说：“你妈的话你别放心上。”
    “哦。”尉赤只回了一个字儿。
    “你能找到女朋友也是好事儿，既然找到女朋友了，转业的事儿也该考虑一下了吧？你这工作危险系数太高，出什么事儿了也是对人姑娘不负责任。”
    “查清楚事情之后我就会转业，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尉赤不太想跟尉钧辽继续聊这个话题。
    “你多久能查清楚？这件事情我们都不计较了，您还查什么？你查清楚了尉帜就回来了？一直活在过去有什么意思？”
    尉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行了，都别说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吃饭！”尉正升见他们父子两个人要吵起来了，马上出来打圆场。
    尉正升这么一说，尉钧辽也没话说了。
    接下来，尉钧辽和纪媛两个人都没说话。
    吃饭的过程里，尉正升时不时会和尉赤说几句话，爷孙两个人还喝了几杯酒。
    ………
    因为中午喝了酒，尉正升没让尉赤开车走，而是让他在家里先睡一觉。
    尉赤自己也不想酒驾，所以就回房间睡觉了。
    他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没进来过自己曾经的卧室了。
    这边应该是有人打扫的，所以也不至于太脏。
    尉赤中午喝了两杯白酒，有些乏了，进屋之后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
    后来，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
    电话是荣光来的，尉赤接起来放到耳边，就听到了荣光的声音：“大哥，今晚出来喝酒啊！把小娆娆也带着！”
    带程娆？听到这里，尉赤自嘲地笑了笑。
    他现在连程娆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不敢给她打电话联系她，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说分手。
    这么一想，尉赤心里头也挺憋屈的。
    他从床上起来，问荣光：“去哪里喝？我现在过去。”
    荣光：“就之前常去的那家酒吧啊，我让人去门口等你，你大概多久？”
    尉赤算了一下路程：“可能四五十分钟。”
    “行，那我让人等你。”荣光说，“反正三哥和四哥也得一会儿呢，我等你们吧。”
    挂掉荣光的电话以后，尉赤调出界面看了一下程娆的位置，位置显示，程娆已经回到洛城了，现在在市中心的一家便利店。
    几经犹豫，尉赤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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