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回到家里，程娆都没开口跟黄萍说过话。
    黄萍身体不舒服，路上也没有力气和程娆说话。
    吃过药缓了一路，黄萍的状况稍微有所好转。
    回到家里，程娆动作利落地换了鞋，朝着楼上走。
    她刚迈步，就被黄萍叫住了。
    “娆娆，你——”时隔多年，黄萍再一次喊了她的乳名。
    程娆听到黄萍这么喊自己，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
    她停下来，没说话，也没回头，等着黄萍继续往下说。
    她总觉得，黄萍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就听她说：“我们各退一步，你可以隔段时间去出任务，其余的时间在公司呆着。”
    这已经是黄萍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她原本是想让程娆完全放弃做无国界医生的，但是她们母女两个人这样斗争了一年多，都没得出来结果。
    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耐心等着了——
    所以，只能让步。
    但是，程娆听到黄萍的让步之后，基本无动于衷，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确实，她一直以来都有选择任务的权利，不一定每次任务都要去，她可以休息。
    但是她不愿意管理公司。
    想到黄萍刚才对着那群骂过她的中年妇女们微笑的场景，程娆就觉得很可笑。
    她可不愿意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程娆并没有回复黄萍，听完她的话之后，直接上了楼。
    黄萍看着程娆的背影，脸色惨白。
    程娆回到房间之后，心情略微有些烦躁。
    黄萍和乔如章的事情多少还是影响到了她的心情。
    程娆翻看了一下曾经拍过的全家福，盯着程洐的照片，一动不动。
    其实黄萍再开始一段新的关系，无可厚非。
    程洐去世这么多年了，要她永远一个人过，也不太现实。
    这些道理程娆都明白，但她还是不舒服。
    程娆正思考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短信进来的声音。
    程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短信是萧麓发来的。
    萧麓：嫂子，你还在执行任务吗？
    程娆很快给萧麓回复：没有，你找我有事？
    短信刚回过去没过久，萧麓的电话就来了。
    程娆接起来，手机放到耳边。
    刚接通，就听萧麓问：“嫂子，你知道尉赤在哪里吗？”
    程娆：“……你找他？”
    “嗯……我下下周生日了，想请他过来。”萧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我打他电话也额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说到最后，萧麓声音里头已经带了哭腔。
    之前她跟尉赤见面的时候，尉赤好像就不是很热情。
    萧麓这次也是纠结了好几天才想起来给尉赤打电话的，结果，却怎么都打不进去。
    而且，那边完全没有任何提示音。
    所以，萧麓不免多想，以为尉赤把她给拉黑了。
    “他应该在出任务。”
    程娆想了一下，尉赤现在估计还在w地区，看他们的架势，暂时应该没有回来的打算。
    听到程娆这么说，萧麓沉默了几秒钟。
    接着，她又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不是很清楚。”程娆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也因为对方是萧麓，她勉强还有些耐心。
    “嗯，好吧，那如果你见到他，帮我说一声好不好？”萧麓能听出来程娆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也就没再多说。
    程娆听完萧麓的问题之后，并未当下给出回答。
    沉默了三四秒钟，程娆突然开口，对萧麓说：“你们不合适，趁早放手。”
    萧麓完全没想到程娆会这么说。
    之前她跟程娆提起来尉赤的时候，程娆也没这么大反应，怎么这一次突然就变样子了？
    女人的心思很细腻，尤其是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免不了就要胡思乱想。
    萧麓不服气程娆这么说，于是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程娆：“不是一路人，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停顿了一下，程娆又说：“还有，职业风险太高，不够稳定，随时有可能牺牲。”
    “可是，当初我哥不也是这样？”萧麓反问程娆，“你即使知道这些，还是和他在一起了。当初你妈妈也不同意——”
    萧麓一句话，说得程娆无话可说。
    程娆冷了脸，“随便你。”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之后，程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好像过于激动了一些。
    她之前明明答应过萧野，会好好照顾萧麓，把萧麓当成亲生妹妹的。
    刚才发脾气，好像有些不应该。
    ………
    程娆放下手机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萧野，紧接着身体就有了反应。
    萧野离开之后，程娆经常会想着他做一些事情。
    这次，她一个人蜷在浴缸里，闭上眼睛，手刚刚碰到小腹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尉赤的脸。
    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冷水，程娆瞬间清醒过来，整个身体都开始瑟缩、颤抖。
    这种时候，尉赤的脸突然冒出来，就好像是躺在萧野身下想着他一样。
    是背叛，不能忍。
    程娆将手从水里拿出来，捂住眼睛，单薄的身体在空气中瑟瑟发抖。
    她死死咬着牙关，恨不得给上自己一个耳光。
    后来事情自然是没有再继续的，但是体内却一直有欲望叫嚣着。
    程娆是一个有情感洁癖的人，她无法接受自己在这种时候想着别的男人。
    尤其是尉赤。
    很矛盾是吧？她之前也觉得很矛盾。
    但是江枫说，她之所以得这种病，就是因为感情洁癖太严重。
    萧野去世之后她几乎把自己锁死在了回忆里，稍微和异性走近一些就会浑身不自在，克制得过了头，夜里才会备受煎熬。
    程娆很热，很难受，最后她只能打开冷水不停地往身上冲。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光荣感冒了。
    夏天感冒是最难受的，程娆从早上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在打喷嚏。
    黄萍看到她这样子，也就没再逼着她去公司，只是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然而，程娆根本不可能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黄萍离开没多久，程娆也走了。
    她开车去了医院，找上了江枫。
    江枫瞧见程娆这样子之后也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她习惯不习惯，抬起手来扶住了她。
    “你怎么回事儿，自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背叛了他。”程娆有些木讷地说出了这句话。
    江枫听完之后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程娆口中的“他”，只有可能是萧野了。
    江枫很少见程娆这样，大部分的时候她都理智，甚至到了冷血的地步。
    当然，在遇到和萧野有关的事情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感冒药吃过了没？”江枫转身去给程娆倒了一杯热水。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是感冒得很严重。
    程娆没回答，接过水杯之后也没反应。
    江枫猜她肯定是没吃药。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找了感冒药出来交给程娆。
    看着程娆吃下药之后，江枫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吃完药之后，程娆又喝了一杯水。
    江枫观察着她的表情，能看出来她现在情绪缓和了一些。
    到这个时候，江枫才询问她：“情绪不好？”
    程娆闭上眼睛，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给了江枫。
    江枫听完程娆这样描述之后，脸色也一点一点变严肃。
    “你的意思是，自w的时候开始想到别的男人了？”
    程娆艰难点头：“是。”
    江枫：“第几次？”
    程娆：“……应该是第一次吧。”
    江枫：“你有没有可能爱上他？”
    “没有。”程娆这次比之前都回复得干脆，说完之后还觉得不够，特意强调：“我只爱萧野。”
    江枫：“不要试图自我催眠，面对内心的欲望才能和自己和解。”
    程娆：“……”
    江枫：“是之前跟你做愛的那个男人？”
    程娆：“是。”
    “是尉赤？”江枫内心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想亲自和程娆确认一遍。
    程娆：“……是。”
    这次回答得有些艰难。
    关于尉赤的问题，江枫之前就有问过她，但是她基本没正面回答过。
    这是第一次。江枫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了不少：“程娆，你们真不是一路人，你听我说……”
    “我也没打算和他在一起。”程娆打断江枫的话，闭上眼睛，“我只爱萧野。”
    江枫：“……”
    他是心理医生。
    程娆刚才这句“我只爱萧野”，很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像极了自我催眠。
    不过江枫并没有拆穿她，这种时候，不该再给她任何刺激。
    抬起腕表来看了一眼时间，江枫换了个话题：“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程娆“哦”了一声，回应得心不在焉。
    **
    程娆这一场感冒一持续就是八九天，刚开始是打喷嚏，后来是咳嗽、发烧，在家里静养了几天，终于好了。
    程娆感冒刚好，就赶上了萧麓的生日。
    临近生日前，萧麓又联系了程娆。
    程娆自然是不会缺席，不仅不会缺席，还会买礼物过去。
    萧麓生日的前一天，程娆开车到了商场，给萧麓选礼物。
    她其实不太知道该送什么，因为本身没什么女性朋友。
    所以，只能去商场，听导购的建议。
    在商场徘徊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程娆终于选好了给萧麓的礼物——
    一套衣服，还有一双鞋子。
    萧麓是个挺爱美的小女生，应该会喜欢这些东西。
    程娆拎着购物袋从商场往外走的时候，竟然又碰上了荣光。
    这一次，荣光身边又换了个女人。
    当然，程娆对他身边有什么女人并不感兴趣。
    她自认为和荣光不熟，至少是没熟到需要上去打招呼的地步。
    所以程娆没跟他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被荣光拦住了。
    “老朋友见面也不打声招呼？”荣光挑眉看着程娆。
    程娆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谁跟你是朋友。”
    她这一句话，一点儿起伏都没有，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荣光瞧着她这样子，又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抬起一只手来拦住程娆，问她：“老大受伤了，你知道吗？”
    尉赤又受伤了？程娆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他受伤也正常。
    “不知道。”程娆摇了摇头，“与我无关。”
    “嘿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绝情呢。”荣光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这回伤得很严重，估计要休养几个月，好歹他也那么喜欢你呢，你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他？”
    程娆：“……”
    上次她从w地区回来之前，还跟尉赤闹过不愉快。
    那之后，他们两个人就没再联系过。
    当时尉赤怀疑她跟恐怖组织的人有关系，她还没贱到在这个大前提下还上去倒贴一脚。
    不信任她的人，朋友都不会再做，暧昧的关系更是不会维持。
    荣光说了很多，本来以为程娆好歹是个女人，听完尉赤的情况以后多少会有点儿动容，看尉赤那么喜欢她，还以为她也会对尉赤有点儿兴趣。
    但是瞧瞧，最毒妇人心啊，这女人真够冷漠的，听完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这事儿跟她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一样。
    哎，看来老大这次是遇到困难了啊。
    程娆这女人，可真不好搞。
    荣光说了这么老半天都没看到程娆一点儿反应，也就没再说了。
    等荣光让路之后，程娆就走了。
    **
    洛城解放军医院单人病房。
    尉赤站在病房里，肩膀处缠着绷带，脸上、额头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他在这里呆了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了。
    总体来受伤不算很严重，虽然流血，也有伤口，但基本都是皮外伤，没伤到内脏。
    再加上他常年受伤，身体素质高，恢复能力比较好，才三天，基本上已经不像个病人了。
    尉赤站在窗户边，低头看着窗外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听到开门的的声音，尉赤回头看过去。
    是华楣和沈杨。看到他们两个人之后，尉赤率先开口问：“张白醒了没？”
    “还没。”华楣叹了口气，“再等等吧，子弹的位置实在太危险了。”
    听到这里，尉赤猛地捏紧了拳头，眼底升起了杀意。
    看到尉赤露出这样的表情，华楣和沈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
    华楣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当尉赤这样是在担心张白。
    华楣不清楚，但沈杨是清楚的。
    张白是在他们早前计划好的一场任务中受伤的，任务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保密的，维和部队内部，只有路首长、尉赤、张白还有沈杨四个人提前知道任务的时间和地点。
    除此之外，就是程娆。程娆离开维和部队的前一天晚上，尉赤正好和他们两个人在讨论任务的分配问题。
    那个时候，程娆路过了。
    张白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程娆可能跟飞狼那边有斩不断的关系，那天晚上，张白也一直在提醒尉赤，程娆有可能是飞狼派来的卧底。
    沈杨当时虽然也有一点怀疑，但是总觉得是张白想太多了……
    想到这里，沈杨捏了捏拳头。
    他看向对面的尉赤，开口道：“老大，或许我们真的应该调查一下程娆的身份。”
    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给他们经验教训了。
    如果张白因此丧生，那就是以一条生命为代价——
    听到沈杨这么说，尉赤的表情比先前更加严肃。
    实际上，他刚才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很努力地，将第一次和程娆见面，一直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回忆了一遍。
    巧合确实很多，如果说之前还有所保留，那么这次任务提前暴露之后，他真的应该好好怀疑程娆了。
    可是正这么想着，尉赤脑海里又冒出了之前跟程娆的那段对话。
    她有答应过他，不会背叛他——
    想到这里，尉赤的拳头捏得越来越紧。
    到最后，肩膀上的伤口直接出了血。
    华楣看到缠在肩膀上的纱布渗出血迹之后吓了一跳，马上喊来护士给他换绷带。
    整个过程，病房里都是安静的，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到护士离开，尉赤终于开了口。
    “这件事情交给我。”这句话，是对沈杨说的。
    “还是直接跟侦查部说吧，他们那边有专业的……”
    “不用。”沈杨还没说完，就被尉赤打断了。
    沈杨被尉赤噎了一下，几经犹豫之后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了：“老大，你现在应该跟程娆保持距离，如果她真的是飞狼的人，每次你跟她接触，都会有危险。”
    “我有数。”尉赤看向沈杨，问他：“你觉得我会被女人牵绊手脚？”
    沈杨：“……”
    这倒是。
    他跟尉赤认识这么多年，尉赤绝对不是那种会被女人牵绊住手脚的人。
    但是，他对程娆，确实挺特别的。
    他们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华楣就在旁边站着。
    她很聪明，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也能推算出来他们两个人在讨论什么。
    程娆……怎么会跟恐怖组织扯上关系？
    华楣心里有很问题想问，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跟主治医生说一声，我等下出院。”尉赤对沈杨说。
    沈杨愣了了一下，“你不再观察几天了？”
    尉赤：“不了。”
    沈杨：“那行，我去跟他们那边说一声。”
    尉赤身上本来就是皮外伤，他们这种职业，皮外伤实在是太常见了，确实不需要在医院观察这么长时间。
    而且看尉赤，应该是要去解决事情了。
    **
    因为尉赤的情况不算严重，所以军区医院这边并没有强留，当天下午尉赤就办理了出院，从医院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
    刚进门，就接到了江铭城的电话。
    江铭城打电话过来是问他康复情况的，顺便约他明天晚上出去吃饭。
    尉赤想了想，然后答应了。和江铭城通话结束之后，尉赤又陷入了沉思。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反复思考，尉赤掏出手机，拨出了程娆的号码。
    ………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程娆正在开车。
    她松开一边的方向盘捏起了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号码之后，直接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这个号码她虽然没存，但却是记得的。
    她不知道尉赤打电话来有什么目的，但她没打算接。
    尉赤先后给程娆打了四五个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最后尉赤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将手机掼到了一边。
    她这是心虚了？不敢接他的电话？
    **
    第二天是萧麓的生日。
    萧麓请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过来，原本他们要去的餐厅是比较便宜的那种，后来因为程娆到了，直接换去了一家人均消费翻了十几二十倍的餐厅。
    萧麓的几个同学看到程娆拿出钱包刷卡付钱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忍不住问萧麓：“哎，你哪里认识的这么有钱的朋友？”
    萧麓抿了抿嘴唇，没回答。
    这时，她旁边的女生又开始感叹：“她手里拿着的那款钱包是特别版哎，就那只钱包就得有十几万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萧麓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那都是她的，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啊？”那女生挑眉，“我看她对你挺好的啊……”
    她正这么说着，程娆已经刷完卡过来了。
    那女生见程娆过来，就没继续说了。
    接着，一行人走到了包厢。
    刚点完菜，程娆的手机就响了。
    是黄萍来的电话。
    程娆起身走出了包厢，接起了电话。
    黄萍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她在哪里，让她早点儿回家。
    程娆生病的这几天，跟黄萍的关系有所缓和，两个人也不再针锋相对。
    黄萍这么说，程娆就随口答应了。
    一个电话进行了一分钟左右，就挂断了。
    挂上电话之后，程娆准备回包厢。
    “哎，缘分啊。”
    刚一转身，程娆就听见了荣光那道欠揍的声音。
    抬起头来一看，就对上了荣光带着笑意的一双桃花眼。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则是面无表情的尉赤。
    程娆注意到，他的肩膀上打着绷带。
    看来是真的伤了……
    不对，她为什么要关注这个？
    尉赤伤没伤，跟她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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