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色的软烟罗纱帐被人从外拉起,春季里晨光密密匝匝的金色光线如调皮的孩子,肆无忌惮的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空中飘着彻底清洁,老尘被打扫出来的味道。
还有声音嘶哑的俏婢唔唔啼哭:“小姐啊,你醒醒吧,哪有没肉吃就把自己饿死的道理……”
好吵!
但是好熟悉好想念所以好开心!
钱锦棠再次睁开眼,除了架子床果然屋里空荡荡。
回来了吗?
好像真回来了!
不然她已经重生成了狗,狗眼看人低世界是小矮子,现在都变高了。
“小姐,您醒了!”
脸上布满泪痕的桃桃十分惊喜,来不及问小姐要不要吃饭,就发现钱锦棠伸着舌头看天花板,大眼转悠,懵懵懂懂。
她猫腰看看钱锦棠,又看看棚顶,一脸迷茫。
“这是看啥呢?”
“哈哈,真的变高了!”钱锦棠晃悠悠脖子给桃桃看。
桃桃哇的又哭了。
太爷入狱,小姐之前一直养尊处优,连续五天却肉她就不吃饭,后来到晕死的地步,她以为小姐会成为没有肉吃就绝世饿死的第一人,没想到小姐是疯了。
什么叫变高,本来就那么高,又不是狗,狗眼才看人低!
“唔唔,小姐你是饿傻了!”
钱锦棠才不是呢,客死他乡,死不瞑目,重生成了陆巡的大黑狗,她竟然还能重生第二次!
这个场景再熟悉不过,接下来她的变故足够改变她一生,所以她记得非常清楚。
真的回来了!
“我现在睡觉都会笑出声,我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我才不是傻呢!”
钱锦棠坐起来,头猛然一晕,桃桃看她脸色瞬间惨白,急忙扶着她躺下。
钱锦棠有气无力道:“怎么会这么虚弱!?”她当狗的时候身体可好了。
桃桃心疼道:“您都几天没吃东西了?”
脸色一白又哀求道:“奴婢藏了两个馒头,不然您只吃皮儿,行不行?多少垫吧垫吧,等太爷出狱就有肉吃了!”
所以她是因为没有肉吃饿死了啊!
可是没有肉还有白米饭,还有馒头,他们家口粮还是有的,这丫头……
看吧,自己小时候就是这么一根筋。
钱锦棠让桃桃把馒头拿来,冷冰冰的,但是面粉很白也松软,没到入不了口的地步。
分明是祖父在家家里条件太好,食不厌精,突然一穷就无法下咽。
可她不仅重生过陆巡养的大黑狗,在此之前她沦落街头,还当过江南大户于家的伙房婢女,生活的磨难早已将她身上的矫情和贵气磨的无影无踪,吃糠咽菜也有过,这馒头跟那些比起来简直是人间美味了。
钱锦棠狼吞虎咽就吞起来,中间噎住,桃桃给她端了水咽下去。
等钱锦棠风卷残云吃完两个馒头,桃桃咬着胳膊背着脸呜呜流泪,泣不成声。
钱锦棠坐起来穿好鞋,蹭蹭脚背不在意的劝道:“不就是祖父入狱了吗?救出来就行了,人生除死无大事,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你怎么又哭!?”
“小姐虽有安贫乐道的精神,可太爷贪墨十万两银子,大老爷说把咱们家全卖了都还不上,怎么可能救出来?!
奴婢哭是小姐之前什么时候自己动手穿过鞋?您是北直隶四九城纱帽胡同的女霸王,这些活计之前都是奴婢们来伺候您的!
您现在不用伺候,馒头也吃的下,奴婢心疼啊!呜呜呜……”
小姐怎么一夜之间长大了?
之前太爷怎么揍都不听话!
挨饿可真是锻炼人!
钱锦棠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桃桃,这一路过来她确实挺艰苦的,但也习惯了,她扶起桃桃,笑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又不是没长手脚,总也不动人就废了!”
桃桃欣慰苦笑:“小姐这是长大了,您能想开,奴婢走了也就放心了!”
“走?你为什么要走?”钱锦棠问完,脑中倏然就浮现了一张保养得宜但人后从来不会对她笑的女人的脸,那女人冷声说:“如今家里遭了难,房子都要卖掉要赎你祖父,哪有地方养那么多人?”
纯属放屁!
家里遭难也对,要卖下人也对,要赎回祖父更对。
但是卖桃桃是不对的。
祖父钱守业是京城户部左侍郎,五年京察,因太仓丢十万两银子的米粮被查入狱。
如今父亲两兄弟正在积极走动,想办法把祖父捞出来。
捞人就要花钱,可惜伯父钱泽和父亲钱渊都是二代,花钱本事一流,说到挣钱就两手一摊,没学过啊!
只能变卖家财!
两家决定各房裁剪不必要的奴仆,主子贴身的婢女当然可以留下,不过一人只能就留一个。钱锦棠排行行二,她的妹妹钱美宜有两个大丫鬟都舍不得卖,母亲何氏就把主意打在桃桃身上。
卖掉桃桃空出名额,钱美宜的丫鬟就都能保住了。
至于她有没有人伺候,那个母亲也早有打算,一个要被人当成赔罪礼物送人的人,还要什么婢女!
听桃桃说是云鬟说的,云鬟还幸灾乐祸侮辱她,钱锦棠双爪…是手,搭在桃桃肩膀上,伸出舌头又赶紧收回来,好险,差点去舔了。
蹄子……脚狠狠的磨了磨,重重的拍拍桃桃:“没事哈,听我的!”
上辈子,她自己被母亲骗走送到了严家替钱美宜赔罪,桃桃自然也被卖掉了。
本以为时间来得及她能找回来桃桃,谁知道钱美宜为了让她心疼,也为了多二十两的水粉钱,就把桃桃卖在那种地方。
可怜桃桃还不知道那对母女的狠毒,以为再坏也就是去新的主家干粗活。
桃桃都有准备,肯吃苦,还跟她道别连番叮嘱她要照顾自己,岂不知前路是火坑深渊,不出一天桃桃不堪受辱就死了。
打听下来的消息是桃桃临死还在担心她不能照顾自己。
她的好桃桃,好姐姐,第一拥趸,比亲妹妹都对她好的人,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桃桃。
桃桃被小姐的一系动作感动坏了,小姐刚才是不是舍不得她要贴脸?
小姐对她跟亲姐姐一样,真是没得说呢。
那接下来的话她更不能说了,二夫人倒是没有苛待小姐什么,反而因为老太爷纵容,小姐要什么二夫人就给什么,直接把小姐养成四九城纱帽胡同第一纨绔。
可没人的时候她仔细回忆,夫人每次看小姐的时候眼光都冰冷无情,不似看三小姐那样疼在心坎上。
如果三小姐想要小姐怎么样,夫人宁可得罪老太爷也要让三小姐如愿。
老太爷在家尚且如此,现在没人管束夫人,三小姐要让她让位置,小姐说什么都是没用。
只能给小姐添烦恼!
“小姐还吃不吃了!?”桃桃更关心这个。
钱锦棠皱眉,别问,问就饥肠辘辘了呢!
去前院吃热乎的去。
如今家里能卖的都被大伯父卖了,已经没有小厨房,大家都要去正院大厅吃饭。
本来就没什么肉菜,去晚了骨头就没了。
钱锦棠赶紧带着桃桃过去。
侍郎府邸是老爷子钱守本十年前置办的,京城居大不易,钱府却有五进那么大,还带后花园。
正房院子是钱守本居住的,就是几天前,这里还有琳琅满目的各色古玩摆件。
如今早已清洗一空。
一夜富贵一夜贫穷,钱家的败落就是这么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