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新区，一家氛围幽静的咖啡厅。
    靠墙角位置的一张小方桌上，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女人四十多岁，穿着打扮干练精致，相比之下，男人则要粗糙许多，杂乱的头发和毛孔粗大的中年男人标准面庞，平常看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在女人面前就显得像个野人。
    暑天正热，女人面前的咖啡却仍冒着热气，男人就要实际得多，桌上是一杯冰水。
    王韬作为娱记，与这个圈子里各种各样的人物都打过交道，尤其还是靠“敲诈”他们混饭吃，这么多年下来，思维和胆气都已经历练得极其沉稳。
    然而面对佘莉，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她的强大气场所震撼到。
    佘莉也不磨蹭，简单打了招呼，就问：“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王韬缓过神来，自在地笑了笑。
    “佘姐，你这……开口就问结果，不太合适吧？”
    佘莉一顿，随即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十分自洽地在面前划了一下手，笑道：“嗨，你瞧我这脑子！老规矩嘛，我懂的！”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两指压着，朝对方划了过去。
    王韬扫了一眼支票上面的五个零，露出了笑意。
    他也懒得演那种又当又立的戏码，直接把支票揣进了兜里，这才道：“按佘姐的吩咐，我搭了三四条线，才最终挖出了那个爆料人的信息。”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绕开缠线，里面是一沓资料。
    最上面一页，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简历。
    “这人叫朱正龙，是《娱乐周刊》的一名实习生，海城传媒大学摄影系硕士研究生毕业，刚进入杂志社工作没多长时间。”
    王韬继续介绍：“你家钟子熙被偷拍的那几张照片，就是他的手笔，因为这次成功爆料，《娱乐周刊》还提前给他转了正。”
    佘莉一边听着王韬的介绍，一边认真翻看这些材料，脸色略有些严肃。
    好半天，她才问：“就这么些吗？”
    王韬顿了顿：“佘姐，这些还不够吗？”
    佘莉放下材料，没有说话，一双蝎子一般冷静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
    王韬被她看得发毛，投降一般摆了摆手，苦笑起来：“姐啊，你也是圈子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规矩。虽然经纪公司和媒体一般都有合作关系，但对于这种爆料业务，记者的身份信息，报社杂志社都是严格保密的。要不然，以佘姐在海城娱乐圈的地位和人脉，怎么可能会打探不出来？”
    王韬说着，拍了拍手提包，正好是刚才放钱的位置：“就你刚才给我这笔辛苦费，我还得分给好几个人呢，真要靠我自己，也绝对挖不出这个消息来。这年头，娱记的料比明星的难挖多了。”
    佘莉知道他的话虽然有夸大成分，但还算基本属实。
    毕竟明星靠记者活着，除了那种代表作一堆的真一线明星不需要媒体的曝光，其他艺人，无不是嘴上说着要隐私，其实巴不得记者去拍他们，所以日常行踪很好查。
    但是说破了大天，狗仔的行为是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是违法的。
    他们的工作是为娱乐媒体带来了大量收益，但有时，也会因为爆料太猛，而使得明星的星途陨落，甚至从此从这个圈子里消失。
    这种时候，明星想要打击报复再正常不过，报社杂志社挣了钱，自然要疯狂维护他们的得力战将，要不然谁还敢为他们卖命？
    所以，狗仔记者的身份信息，反而是比艺人黑料要更为隐匿的资料。
    佘莉即便手眼通天，想要轻易查到是谁爆了钟子熙的料，也基本上不可能。还得是王韬这种同行出手，才能想出办法。
    不过说实在的，佘莉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她当然不会傻到去跟媒体翻脸，尤其还是《娱乐周刊》这么知名的娱乐杂志。
    毕竟，这次人家曝光了你，是你名下艺人自己不小心，也怪不了别人，下回该合作还是要合作的。
    佘莉之所以想查这个狗仔的信息，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别有原因。
    所以面对王韬的质疑，她只是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不是嫌这个朱正龙的料不够丰富，而是想问你，有没有查出，他当时爆出我家钟子熙的料，到底是谁给的线索？”
    王韬挑了挑眉，敏锐地察觉出她的话外音：“佘姐的意思是说……你们公司有内鬼？”
    佘莉笑得神秘莫测，身体往后微微一仰，并不回答。
    王韬却已恍然：“想想还真是！这朱正龙只是个刚进入杂志社的实习生，按理说在跟踪挖料这种事上，不会很有经验才对。尤其是钟子熙这次的事，酒店房间门口，吴岳峰从出现到进去也就30秒钟，这都能拍到，绝不可能是凑巧蹲守碰到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眉毛一跳，笑了起来：“佘姐是怀疑，有人故意把消息泄露给朱正龙，所以他才会一早蹲守在酒店里，然后拍下了照片？”
    佘莉仍只是笑，喝了一口咖啡，并不回答。
    这个反应，就是默认了。
    “有意思，这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王韬也往沙发靠座上一倒，搓了搓自己杂乱的黑胡子，笑了起来，“这还用查吗？当天的当事人就钟子熙和吴岳峰两个，除了他们，也没谁知道他们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相会。那是谁跟记者里应外合，这还不清楚吗？”
    佘莉的眼中闪光一道寒光，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的确嫌疑最大，但正因为嫌疑最大，我才觉得不是他。”
    “为什么？除了他，也没有别人有可能啊！”
    “幕后的人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但以我对吴岳峰的了解，他不蠢。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和钟子熙的恋情曝光，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佘莉顿了顿，继续道：“一方面，公司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承认，这件事闹得再大，也只是个绯闻而已，过一过就会被大家忘掉，他想凭借这件事被网友记住，可能性不大。
    “另一方面，像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公司绝对会怀疑到他头上来，不管最后能不能拿到证据，公司为了钟子熙的发展，都不会再重用他，要么和他解约要么将他雪藏，根本不会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佘莉说着，微微一笑：“如果是你，提前猜到这些情况，还会这么冒险吗？”
    王韬想了想，笑了起来，答案却出乎佘莉意料。
    “我会！”
    “嗯？”佘莉一惊，随即笑起来，“说来听听！”
    “佘姐分析得很对，很理性。但是，你不了解男人！”
    王韬顿了顿，得意笑道：“据我所知，贵公司这次的自制大剧，原本是要让吴岳峰当男主的，后来郑开顶替了他成了一番，也就等于抢了他来之不易的大火机会。”
    他顿了顿：“我查了一下吴岳峰的资料，89年出生，虽然年纪不大，但戏龄也有四五年了，在影视圈绝对是郑开的前辈。
    “在天晟这么多年，也算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好不容易要熬出头，到手的机会却被人抢走了。佘姐想想，他能甘心吗？”
    佘莉陷入了沉思。
    王韬继续笑道：“他当然不甘心。男人都好赌，越是失意越要赌，所谓富贵险中求，就是这个道理。
    “诚然如佘姐所说，吴岳峰自爆绯闻，有99%的可能会被公司察觉发现，然后将其打压雪藏，但还有1%的机会，能让他逆转局势、大火一把。”
    王韬说着突然停下，露出了一抹神秘的阴笑，继续道：“这1%的机会，就是钟子熙！”
    佘莉听到钟子熙的名字，眼神一亮。
    王韬笑道：“抛开这次绯闻事件本身，佘姐不要忘了，吴岳峰和钟子熙可是情侣关系。他们是逢场作戏还是情定终生，佘姐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
    “但我觉得，吴岳峰既然能深更半夜进钟子熙的房间，绝对还是有资本赌一把的，就赌绯闻曝光后，钟子熙会不会为了他，顶住公司的压力，选择承认恋情。”
    他顿了顿，继续：“毕竟娱乐圈这么大，恋爱脑的女明星也不少，难保钟子熙就不是其中一员。
    “一旦她选择公开，公司就不可能否认了，这种时候再去打压吴岳峰就绝对不可能，网友也不会答应！
    “这样一来，虽然钟子熙的发展会受到很大影响，但吴岳峰一个三线明星，绝对是翻身农奴把歌唱，‘钟子熙男友’的标签往身上一贴，网友想不记住他都难。如此一来，他这把赌局，可不就是大获全胜吗？”
    话说到这里，王韬已然直接将吴岳峰定为幕后真凶，并且判了有期徒刑了。
    然而，佘莉却没有顺着他的话，作出如他预料的反应。
    佘莉冷淡一笑：“王大记者，钟子熙和吴岳峰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可别胡编乱造！”
    王韬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他朝对面的女人拱了拱拳：“佘姐啊佘姐，您可真不愧是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咱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您的口风还这么严实呢！”
    佘莉笑而不答。
    王韬认怂，摆了摆手：“佘姐啊，虽然我也是靠挖明星黑料吃饭的，但一码归一码，咱们现在坐下来谈的是合作，我怎么能趁机收料，挣黑心钱呢？要这么干，我在这个圈子里还混得下去吗？”
    说着，他继续赔着笑脸：“刚才就算是我的推测，行了吧？”
    佘莉这才笑逐颜开：“行，那就按你的推测，我也提出一个疑问。”
    王韬伸手，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佘莉笑道：“如你刚才所推断的，吴岳峰冒这么大的险，只是为了爆出他和钟子熙的恋爱绯闻，狗仔也是他提前联系好的，蹲点拍照拿下实据。那为什么狗仔拍下的照片，他没露正脸呢？”
    王韬脸色一顿。
    佘莉继续道：“如果他不戴帽子，再把脸往狗仔的方向侧一点，拍出来的照片就会是男女当事人的身份直接坐实。
    “这样一来，别说钟子熙承不承认，就算钟子熙想否认，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他的计划，成功的几率不就更大了吗？”
    王韬皱起眉头来：“这个……或许是为了给他自己留个后路呢！一旦露出正脸，就等于彻底断了公司的后路，万一天晟翻脸不认人，不管铁证如山也一口咬死了是绯闻，那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而不露出正脸，就等于给公司一个选择，公开恋情，他成功曝光，否认恋情，也不伤公司根本，自然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佘莉笑了笑。
    “行，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再问你，明明那天夜里，狗仔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我派去的实习生也想到了应对方法，并且吴岳峰在场看得明明白白，那他为什么还要让记者把照片爆出来呢？”
    这一下，王韬彻底顿住了，“呃”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的确，吴岳峰没露出正脸，这件事还算勉强说得通，但在知道狗仔曝光不可能成功后，还选择发布照片，那不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难道纯粹是为了曝光，让别人知道这圈子里有个钟子熙的同公司演员，叫吴岳峰吗？
    这要是个一张白纸的新人，用这种形式曝光也还说得过去，但他已经是个有一定粉丝基数，观众也已经脸熟的三线艺人了，费这么大的力气只为露个脸，还冒着被公司封杀的风险，实在没有任何必要。
    王韬的所有猜测，这一刹那全被推翻！
    他说不出话来。
    佘莉又抿了一口咖啡，笑得从容自信，道：“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吴岳峰的行为逻辑说不通，但我们也不能否认，这世上有脑回路不同于正常人的疯子，所以他的嫌疑也不能排除。
    “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我不会给他定罪，但也不会就此放过他的怀疑。当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需要王记一显神通，给我把幕后挥手挖出来！”
    王韬的神色才恢复正常。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佘姐，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
    佘莉不露声色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