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寰带着魏知出了魔界的时候,魏知已经学会了在程寰扔她起来之后,在空中劈个叉来逗程寰开心了。
陆遥试图阻止几次之后干脆放弃了。
他算是看出来,魏知是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傻子。
在程寰的要求下,魏知一路上都没有让人发现自己魔影的事情。
渐渐的,魏知也开始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自从离开十方境后,陆遥就开始神出鬼没起来。
他几乎不与程寰同时出现,似乎在躲着什么人。
但程寰不说,魏知就假装什么都不懂,每天变着法子逗程寰开心。
大约是魏知确实乖巧又聪明,程寰这种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居然一路上没有扔下过魏知,拍拍屁股跑路。
“师父。”魏知总喜欢趴在程寰的怀里。
大概是身体的原因,他现在看上去还是七八岁的身量。
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程寰也不喜欢总弯腰同魏知说话,干脆一路上除了洗澡睡觉都抱着他。
“饿了?”程寰问。
大概在她看来,小孩子除了饿了就是困了,没有什么别的烦恼。
魏知乖乖地摇摇头:“我不饿,师父,你是不是不想回道宗……”
程寰诧异地看了一眼魏知,没想到小屁孩心思这么敏感。
她也没有想过瞒着:“我暂时不回去,你如果想去道宗的话,我可以先把你送上山,让我师父照顾你。他人很好,也很喜欢小孩子。”
魏知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只想跟着师父。”
程寰头一次被人黏成这样,她抬手在魏知额头一点:“男孩子不许撒娇。”
魏知:“……”
他没有。
程寰顿了顿又道:“不许在外人面前撒娇。”
“好。”魏知认真地应道。
程寰盯着他半晌,突然抬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
魏知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师父……”
“我帮你易了容。”程寰说。
魏知眨巴着眼:“师父觉得我不好看?”
程寰没心没肺地道:“你觉得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魏知在心里偷偷地点了点头,表面却一本正经地道:“当然不是。”
饶是程寰脸皮再厚,也忍不住低咳一声,吊儿郎当地道:“师父有个朋友要来,他是剑宗的大弟子,叫云平秋,你可以叫他死人脸,当然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魏知:“……”
他忍了忍,没有问程寰为什么不是什么好人的云平秋成了她的朋友。
程寰一股脑地给魏知灌输着云平秋的坏话:“他这个人无趣得紧,成天披麻戴孝的,看不出什么喜好,不过他很喜欢……吃小孩。”
魏知深吸一口气,努力憋住自己的笑声。
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程寰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尤其是好看的小孩。”程寰不放心地摸了摸魏知的脸:“所以师父帮你易容一下,免得他盯上你。”
“我盯上谁?”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房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来人一身素白色的布衣,手持一柄一臂长的白剑,从头到脚,一尘不染。
魏知不由想起了程寰那总是洗不干净的道宗弟子服。
“你怎么才来。”程寰没有回答他,反倒是抱着魏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云平秋看着她弯弯扭扭地坐姿,声音冷厉:“程师妹,注意仪态。”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出锋的利剑。
沉稳却森冷。
程寰无声地叹了口气:“死人脸,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我已经很注意了吗?”
云平秋无声地望着她没骨头似的后背。
程寰认真地道:“平时我都是蹲在椅子上的。”
“……”
云平秋拿她无法,只得将视线落在了别处。
眼不见为净。
“再说了,哪怕我成天躺着,道宗的弟子还不是得乖乖叫我一声小师姐。”
云平秋眉头微蹙:“你已经许久未回道宗了。”
魏知的耳朵竖了起来。
程寰显然不欲多言,她摆了摆手,把茶杯往前一推,示意云平秋坐下。
云平秋一言不发地坐下。
他似乎是铁了心要刨根问底,才沉默片刻就继续追问道:“当初为何离开道宗?”
“云师兄。”程寰苦笑一声。
她鲜少这么正经地叫过云平秋。
云平秋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叹了口气:“罢了。”
程寰立刻喜笑颜开地蹲到了椅子上,仿佛适才的苦笑只是幻觉。
她抱起魏知朝云平秋炫耀道:“你看,我捡的孩子,比你的小师弟好看吧。”
云平秋望着魏知那张被易容过的脸,平静的收回视线:“小师弟更好看。”
“啧。”程寰嫌弃地撇嘴:“他怎么没哭着闹着跟你出来?”
云平秋嘴角一抿。
“他修行的时候受了点伤,在剑宗修养。”
程寰心灾乐祸地笑了出来:“这可是斩妖除魔的好机会,他不是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剑宗大侠嘛,这可错过了。”
云平秋垂下眼睑,他抬手端起了程寰放在他面前的茶。
魏知刚好挡住了程寰的视线,以至于程寰没有见到云平秋微微颤抖的手。
“师父。”魏知扭头想要爬回程寰怀里。
他实在不习惯离开程寰太久。
“嗯?”程寰知道他要干嘛,故意逗他,不肯抱他。
魏知可怜巴巴地伸着手:“师父抱。”
……好可爱。
程寰没忍住,朝魏知伸出了手。
魏知屁颠屁颠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整个人从回忆中抽身出来。
夜,静得宛如一潭深水。
程寰在他旁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魏知默默地打量着她。
十几年过去,程寰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十三岁的程寰是执剑冲入天下的少年,意气风发,肆无忌惮,那么现在的程寰更像举目四顾,旧景皆非的归客。
十三岁的程寰心中有一把属于她自己的尺,她随心所欲地衡量着这个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魏知总觉得,如果是现在的程寰在十方境遇到他,或许会弯下腰来摸摸他的头,却绝对不会带他离开。
“师父……”
魏知喉结一滚,不由自主含糊地唤道。
程寰大概是累到了极点,居然没有听出来魏知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怎么了?饿了?”
魏知深吸一口气,小声地道:“当年我们去帝山,发生了什么?”
程寰沉默了。
她像是终于醒了过来,翻了个身,无声地望着魏知。
阴日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魏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追问了下去:“你跟唐衍说,你曾在妖族手下救过正道的人。是那次吗?”
程寰点了点头。
魏知瞧着她疲惫的神色,没有继续追问了。
在没有回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他所有的追问都不能为程寰提供任何依靠。
魏知抬手盖在了程寰的眼睛上,不太熟练地学着小时候程寰抱他的样子,把程寰的头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睡吧。”
程寰的睫毛在魏知手心扫过,痒痒的。
她懒洋洋地在魏知的掌心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了过去。
程寰醒过来的时候,魏知已经不在房间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冷冰冰的,仿佛昨晚的那只手不过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程寰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她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客栈比昨天夜里更为冷清。
头顶的阴日泛着冷白的色泽,照在人身上,有种极为不舒服的怪异感。
隐约有舞剑的声音传来。
程寰很快寻着声来到了后院。
云平秋穿着那件泛白的布衣,手握无问,身形利落地在院中修炼。
唐衍在一旁看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程寰刚要过去,一颗松子从头上砸了下来。
她抬头看见笑得前俯后仰的凌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早上好。”凌霄心灾乐祸地玩着手里的另外一颗松子。
程寰冷笑一声,从怀里翻出一道皱巴巴的符。
凌霄顿觉不妙,他刚要说话,后背就是一沉,凌霄猝不及防,一脚踩滑,从树上栽了下来。
“程寰你大爷——”
凌霄摔了个五体投地。
程寰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早上好啊。”
凌霄气得脸都快绿了。
“把你那奇奇怪怪的符拿开。”凌霄被压得动弹不得:“你他妈不能好好练剑吗?”
程寰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她对凌霄吹了声口哨:“嘘,别吵,云师兄在练剑呢。”
凌霄一肚子的脏话顿时被塞回了肚子,他转头看向云平秋,表情奇异地平和下来。
“这是剑宗弟子的归墟剑法吧。”程寰忽然道。
凌霄没有吭声。
他看着院中白衣翻飞的云平秋,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孤峰耸立的山门。
程寰的手似乎闲不住,她见凌霄不回答,干脆用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诶,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吗?听说这些年,云平秋再也没有收过师弟了。”
凌霄嗤笑一声:“你以为云师兄是你吗,没了魏知,还收个唐衍。”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响。
程寰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她回头一看,就看见身后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倒在地上,魏知的背影一闪而过。
唐衍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
凌霄乐了:“哦豁,你完了程寰。”
程寰一脚从他背上踩过去,追向魏知离开的方向。
凌霄破口大骂:“狗日的——”
云平秋刚好练完剑走了过来。
凌霄变脸似的笑道:“云师兄。”
云平秋面无表情地从他旁边走过。
凌霄的笑容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