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 作者:胡杨三生
情路漫漫32
子心昨天下午一直在病房里呆着,先是哭泣后来是睡觉,因为眼睛红肿又用热毛巾热敷什么的,吃了晚饭又去陪了陆振东一个多小时。
和小玉通了电话后,她又写了一会儿孕妇日记,昨晚的孕妇日记她写得有点长,因为突然间就觉得有很多的话要跟天天说一样。
所以,昨天傍晚下雪的事情她本不知道,因为病房的落地窗帘是拉上的,因为陆振东住无菌舱护士不用来病房,所以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还是第二天吃了早餐的时候才知道的,陈阿姨说下雪的时候她正在无菌舱的病房看陆振东,那时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正在空中飞扬。
早上电视的早间新闻正在说这场雪的事情,还说这是北京50年来下雪最早的一年,据近50年的气象记录,往年下第一场雪一般要在11月29号左右,而今年比往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子心看了早间新闻还楞了一下,心里不禁又想起来05年流行的歌曲,刀郎带着沧桑的声音在各大街小巷唱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今年是不是可以把这歌词给改一下:2009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我像一只忘记作茧的蝴蝶,羽翼僵硬却在寒风中摇曳”
吃了早餐,子心说要去拜佛,陈阿姨吓了一跳,赶紧劝说:“少夫人,天气预报说今天还要下雪呢,你这么大个肚子,还是别出门去了。”
“没事,我穿羽绒服,有帽子的,”子心推开面前的餐盘,然后笑着说:“其实我也才34周多三天,离预产期还有39天呢,我们老家北川,人家预产期的前一天还在地里做事的都有呢。”
陈阿姨听她这么一说倒是笑了起来,有些无奈的说:“当然了,这样的情况其实现在也有,我老家的侄儿媳妇,据说生孩子那天还在地里收玉米,肚子痛的时候才送到镇上医院去的,结果在医院里两个小时就生下来了。”
“所以啊,我现在又不是出远门,就是去白塔寺烧香而已,没事的,就在北京,也不远,我已经给司机打电话了,他开车送我和小玉去。”子心站起身来,转身去衣柜里拿羽绒服。
结果她的羽绒服太小了,因为一直住病房,平时穿孕妇装,可孕妇装也都是夏装和秋装,并没有冬装,在病房里不温度一直很适中,夏开空调冬开暖气,所以她一般都是以春秋装为主。
可今天要出门,如果是去逛商场或者去谁家里,那也不用穿羽绒服或者风衣,因为出门就是车,车上又暖气,而到了目的地也有暖气,连御寒都不用,因为遇不到寒。
可今天不行,今天是去拜佛,小玉昨晚还在电话里说拜佛一定要祈诚,因为心诚则灵,所以来不得半点马虎,所谓找人代替那就更加不行了。
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虽然以前并不怎么喜欢去寺庙,可是对佛多少还是有些知道,而且陆振东生病后,她没事时也曾读过佛经。
羽绒服穿不上,有些苦恼,于是拿风衣出来,也穿不上,她轻叹一声,于是去翻陆振东的衣柜,想着他的应该可以穿上,因为他是大男人,个子高体型大。
可拉开衣柜她就失望了,因为陆振东是病号,长年住院只需要穿病房,衣柜里有两套衣服也都是衬衣西装夹克牛仔裤什么的,本没有她要找的风衣或者羽绒服。
正在苦恼的时候,陆云杉到了,她手里拿着一件羽绒服走进来,子心即刻其实,看她穿着风衣,手里却拿着羽绒服,正要问她怎么给自己折腾两件外套,就见云杉已经把羽绒服递给了她。
“拿去穿吧,听说你要去拜佛,我也好久没有去了,刚好抽个空陪你去。”云杉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哎呦,这走进房间就热了,外边今儿个可够凉的。”
子心接过这间羽绒服,枣红色的,暖色调子,冬天里穿在身上,让人觉得暖暖的,她即刻往自己的身上套,还不错,挺大的,居然可以把她的大肚子给遮住。
“云杉,这一大早,你这是从哪里去买的这大号的衣服?应该是大胖子穿的吧?”子心一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一边问不远处沙发上的云杉。
“呵呵呵,听说你要去拜佛,我伯母很着急,刚好又遇上下雪,她原本不让你去的,我说既然嫂子有心要去,还是让她去吧,我今儿个刚好没事,我陪她去,她听我这样说才答应了,昨夜专门让司机开车去羽绒服店帮你定做的,人家羽绒服店的老板可是连夜赶工出来的……”
原本陈阿姨要陪子心去的,现在有云杉陪,陈阿姨就不用去了,只是在门口叮嘱云杉要小心照看着子心,这么大肚子不说,今儿下雪怕滑倒什么的。
下楼来,还没有下雪,只是天有些沉,子心上了云杉的车,这丫头平常开车也挺野的,不过今天开车很平稳,也不快,完全照顾到了她这个孕妇。
子心给小玉打了电话,说去接她,小玉却说不用了,她在白塔寺门口等她就行了,她一个人搭车去就好了,反正她离得近。
子心想想也是,等她去接小玉,说不定小玉都到了呢,于是让云杉直接开车去白塔寺。
“嫂子,你为什么非要去白塔寺啊?”
“我也不知道,”子心笑了一下说,望着窗外说:“也许是因为白塔寺是一座藏式佛塔吧,据说如果要拜佛,其实应该去西/藏拉萨的布达拉,那里才是真正拜佛盛行的地方,可我去不了拉萨,于是就只能来这藏式佛塔拜拜了,希望佛祖今天刚好云游到此,能看见我的虔诚,能达成我的心愿,能……”
能把适合陆振东的骨髓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我的身边,子心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
当然,其实去白塔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和陆振东曾经去过白塔寺,他们还在那里买了一对佛珠,然后俩人手上一人戴一串。
她用手转动着左手上的佛珠,褐色的珠子因为平时洗澡打磨的缘故,越发的润滑光亮,几乎可以照出人的影子。
陆振东的手上也戴着一串,他说过不许取下来,于是她就没有取,而他也没有取,就是住进无菌舱,他也没有取。
他们还有戒指,是不锈钢的螺丝帽,当时俩人还戴着,后来因为陆振东瘦了很多,原本还略微有些紧的螺丝帽戴在他的无名指上都很松了,本戴不稳,于是他就只能戴在拇指上。
而她呢,因为怀孕身体急速膨胀,手指也跟着变,那螺丝帽太紧箍着她的手指很痛,有时甚至血脉都不畅通。
陆振东看她手指如此辛苦,于是就说我们还是别戴手上了,干脆用红丝线穿了戴脖子上,让这个螺丝帽挂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子心找来了红丝线,心的编织成了细细的绳子,再把这螺丝帽挂起来,然后戴在各自的脖子上。
医院离白塔寺有些远,云杉的车又开得慢,所以到白塔寺时,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小玉穿了个黄色羽绒服站在门口等她,雪已经不知何时开始飞舞了,小玉站在那里,像一只在雪花中的小鸭子。
小玉说拜佛要虔诚,而且压两手放在地上,然后跪拜时头要碰触地面,一跪一磕拜,这样最灵验了。
子心其实知道,这些也许是小玉从网上电视上看来的,尤其是西/藏那边的虔诚信徒拜佛,据说是从来的路上就开始拜,一直拜到见到佛主金尊为止。
她也想这么拜佛,从白塔寺的门口开始跪拜,一直跪拜到佛主面前为止,可是她八个半月的肚子高挺着,平路上本就无法跪拜下去。
她其实自己跪拜没事,可怕肚子里的天天折腾不起,万一把天天给折腾得提前下来了,恐怕就多的事情都出来了。
于是她轻叹一声说:“我就不从门口跪拜进去了,我双手合十的走进去吧,在佛祖面前,我再跪拜,佛祖是善良之人,一定会体会到我的不易。”
小玉点点头说:“也是,你这么大肚子呢,我们陪你进去吧。”
“不用了,你们在门口等我,我一个人慢慢的走进去吧。”子心即刻回绝了她们的陪伴,把手里的包递给小玉,拉了拉羽绒服,然后慢慢的走进白塔寺的大门。
天空在飘着雪花,不大,六角形的,一朵又一朵在空中飞舞着,落在她的头上,她的肩上,悄悄的,无声无息的又滑落到地上去了。
她双手合十,一步一步的朝佛塔走去,因为下雪,因为天气冷,因为不是周末不是节假日,所以白塔寺的人很少,几乎看不见人。
子心一边朝前走一边在想,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她才25岁,就已经把这八苦都尝遍了,佛在安排她命运的时候,是不是对她就特别的苛刻了一些呢?
孔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六世喇嘛仓央嘉措曾写到: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终于来到台阶处,走上去就是经殿,可以看见佛主真身,她仰头望望还在飞舞的雪花,雪花像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灵,在空中飞舞着,纷纷扬扬,好不美丽。
仓央曾经写到:我问佛: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佛说: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
她终于跪了下来,膝盖跪在最下面的台阶,手撑住第四个台阶,头磕下去,刚好碰到第五个台阶,于是,她一步一台阶的跪着往上爬。
而今,她也如仓央写的那样,即将闭目经殿中,聆听佛主真言,摇动经筒,然后去触佛主的指尖,只是,这样于雪中匍匐台阶,不知能否贴着佛主的温暖,这样虔诚的来拜见,不知道能否和佛主相见?
子心双手攀住台阶,一台阶一磕头,白塔寺没有人,经殿中的梵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她对佛的音乐不懂,好像是大悲咒,又好像不是。
石头曾经问过佛,我究竟该找个爱我的人做我的伴侣还是该找个我爱的人做我的伴侣呢?
佛笑着对石头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你自己的心底,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做什么样的选择!
子心也不知道跪了多少台阶磕了多少头,从第一个台阶开始到最后进到殿堂中,她感觉到额头上传来痛,或许是破了皮,可她自己看不见。
终于来到了殿堂,终于仰望了佛主,有人递给她三支点燃了的香,她双手捧在手里,望着佛主,恍然间,好似望着了希望一般。
云杉站在经殿门外,看着跪在佛主面前的子心,她早已是泪流满面,子心不让她和小玉跟进来,可是,她不放心,还是跟了进来。
开始看着她走路,她还觉得没有什么,她走得很慢,那是因为她怀孕了,又穿着大大的羽绒服,看上去像个红色的橄榄球在雪中慢慢的移动。
可后来,她到了塔下面的台阶,却一下子跪了下去,她一惊,几乎本能的要上前去把她拉起来,可小玉却拉着了她。
“让她跪吧,不跪佛怎么看得见她的虔诚?”小玉信徒般的说:“我们那里最信这个了,一般只有虔心向佛,真心诚意的跪拜,佛主都是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你哪里人啊?”云杉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然后又有些抱怨的说:“既然你对我嫂子这么好,你就应该知道她是孕妇啊,八个半月了啊?只有一个半月就生了啊,你还给她出主意让她来拜佛?”
“我南方人啊?潮州知道吧?”小玉耸耸肩膀,毫不在意的说:“我们那里不管老人孕妇孩子都拜佛的啊,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拜,家家户户要拜神,每家每户都供奉着神灵……”
“好,我知道了,”云杉迅速的打断小玉的话,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希望今天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神灵显灵,佛主动心,能帮我家东子哥在几天内就送列合适的骨髓来,等我哥好了,不光我嫂子要来拜佛还愿,就是我也一定要来,我比我嫂子还要虔诚,我买了票从进大门就开始跪拜,而且用最标准的姿势。”
小玉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还想说什么的,抬眼间,却看见子心已经从经殿里出来了,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在泣血。
“嫂子,你这是……”云杉惊呼一声,即刻过来用手搀扶着她,然后又瞪了小玉一眼,想骂她两句,可想着这里就在殿堂外,佛主就在里面,骂人不好,于是只是气呼呼的瞪着她。
小玉却已经掏出手绢帮她把额头上的血迹擦了擦,然后并不在意的说:“没事的,只是磕破了一点皮而已,现在是冬天呢,不容易感染。”
子心向小玉点点头,然后在她们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出下台阶,走进雪花飞舞的世界,小玉在旁边轻声的问:“子心,你都问佛什么了?”
子心想了想说:“我问佛:过几天还会不会下雪。”
“啊?”小玉明显的啊了一声,然后一脸的失望看着她:“子心啊,你好不容易跪在了佛主的面前,为什么不问重要的事情呢?”
“那佛怎么回答你的问题?”云杉赶紧问身旁的子心,手,抓紧她手臂的手却不自禁的紧了紧。
“佛说: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
云杉说送小玉回去,小玉不肯,只说自己反正没事,坐车回去好了,说话间又叮嘱了子心几句,让她别着急,很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子心点点头,她以前或许着急,可从现在起,她已经不着急了,因为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急也是没有用的。
云杉在开车,侧脸看着靠在座椅上的子心,然后忍不住又问了句:“嫂子,你还问了佛什么问题?”
“我问佛,为什么给了我幸福的生活,却又要在很短的时间把我的幸福给夺走?”子心用手一颗一颗数着手腕上的佛珠。
“佛怎么说?”云杉慢慢的开着车,漫不经心的问。
佛说:你所谓的幸福就是因为你觉得他是爱你的,于是你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幸福很快乐,而现在他生病了即将离世,你就觉得他的爱也即将离去,所以你就认为是我剥夺了你的幸福,其实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他是爱你的,让他活得幸福和快乐应该被你视作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所以,你还会为了他能好好的活下去,为了他能给你更多的爱而不断的努力,幸福和快乐没有极限,所以你的努力也将没有极限,绝不会停止。
车开得慢,云杉又带她去白塔寺最近的诊所把额头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上了点药,贴了块纱布。
回到病房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肖萍在病房里等她,看见她们回来,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连说如果还不回来,恐怕要派人去找了。
子心赶紧说没事,云杉解释说子心的额头破了点皮,耽误了点时间,不过没什么大碍,她人好好的。
肖萍见她真没事,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说现在找不到骨髓,她可不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了,陆家已经折腾不起了,只求她和天天平平安安的。
子心赶紧说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她和天天肯定不能再添乱了,其实拜佛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知道还要努力,永不停止的努力。
虽然说要努力,可子心在病房里没有办法努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去无菌舱病房和东子说话,让他开心,告诉他天天在肚子里的情况。
原本做手术的日子终于到了,可是因为跟陆振东说过会延后几天,陆振东也并没有表露出焦虑来,子心看他时,他甚至都没有问那个叫john的人什么时候会到。
振西从武汉回来了,并没有带回来好的消息,云南的蔡月明来电话,他已经接到了柴光德,明天一早就飞北京了。
而子心的孕期已经准确无误的走到了35周,可无菌舱里的陆振东,却是越来越瘦弱了,子心下午去看他的时候,他几乎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午再次对陆振东的病情进行了会诊,宁教授等一众专家齐聚会诊室,讨论了陆振东目前的情况,然后给出了结论。
手术必须在最近两天进行,因为陆振东等不起了,于是,最终敲定的还是柴光德这列骨髓,因为别的地方找不到骨髓。
陆家人听到这样的结论都心痛不已,明知道柴光德的骨髓风险太大,可现在,却必须要用,这是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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