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林刚毅的脸庞浮现出疲惫之色。
    他有着接近七阶的伴生之力，有着肉眼无法捕捉的瞬息移动，但在巨大的力量差距下，这些力量与技巧毫无作用。
    部下们一个个死去，昔日在高塔里的种种在脑海里如同跑马灯一般浮现。
    与底层混混们的是非，与高塔镇御军的恩怨，与几个可爱部下间的友谊。
    这些东西在他继任副团长后不久，都被埋在了记忆最深处，因为越是身居高位，越能见到高塔的种种腐朽。
    内心对人性早已不抱期待，可是此时，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又再次浮现。
    凉薄之人有了赴死的热血，奈何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热血显得可悲可笑。
    长矛已经弯折。
    九头蛇就像是闻到了这个男人内心里纯粹的悲恸一般，它根本不管这个男人。
    就仿佛顾海林是一道主菜，而其他的猎物都是能够让主菜更为可口的辅料。
    越是击杀周围的人，顾海林内心就越痛苦。九头蛇便越是感觉到头上人类散发的气味变得美味。
    它要将这些人类一个个杀死在他面前，让这个男人感受最深的绝望，背负着所有伙伴死去的罪孽，最终在其恶堕化前，将他吞食。
    它的确是这么计划着的，整个过程也到了收尾阶段，直到——某个身影腾空而起，对它斩出了一刀。
    这道身影穿着黑色的披风，戴着古怪的面具，他手里握着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刀。
    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这个面具怪人都显得毫无威胁。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是这么一道软绵绵的斩击，刀光却如同月光穿透了林叶一般——
    无声无息的斩断了九个头颅中，顾海林所在的那一个。
    顾海林睁大眼睛，几乎陷入绝望的他感觉到身体在失去平衡。
    因为巨大的蛇首，从七寸的位置开始向下斜落。
    一刀。
    没有寒芒照影晃瞎人眼，没有恐怖的刀气纵横披靡，这一刀就像是清风拂柳一般。
    蛇首从数百米高的身躯上滑落，白雾站在顾海林的身前，气流吹动他黑色的披风。
    不待顾海林询问白雾的身份，白雾先声说道：
    “我叫白雾，来自避难所，亦来自未来……”
    这句话让顾海林感到难以理解。
    但眼下的情况，还不是能够悠闲聊天的时候。
    原罪，一刀能够斩落百分之七点五最大生命值，在二重劲的作用下，白雾的一刀等同于两刀。
    所以他能够以一刀之力，斩断九头蛇的巨大脑袋。
    但如今九头蛇变成了八岐蛇，它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八只剩余的蛇首全然间停住，八道暴怒的目光锁定着白雾。
    在蛇首跌落地面的过程里，白雾对着顾海林说道：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的问题，但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九头蛇的戒备状态下，白雾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再次靠近它的头颅。
    但顾海林可以！
    相隔了九十年的二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顾海振声道：
    “走！”
    九头蛇的攻击袭来，完美级畸变词条，死亡冷光。
    这是足以瞬间让对手一切生机清零的强大招数，只有遇到最为危险的敌人，九头蛇才会使用。
    它原以为在凌空的蛇首上，二人根本没有可以闪避的空间，两个人类必死无疑。
    但下一个刹那间，顾海林握着白雾的手，二人一齐消失！在大蛇的凝视下，他们就像是忽然间蒸发了一般。
    天赋序列五十九——瞬影。
    跨越时空的超级联手，让所有绝望中的将士们在这一刻看到了希望！
    上一刻拿着长枪悲然怒吼的男人在这一刻，双眼又有了神采！
    他带着某个神秘出现的面具怪人，身影飘忽在血红色的薄雾中。
    顾海林与白雾出现在了第一个蛇首前，白雾挥出一道月弧般的刀势，又一次干净利落的斩断了蛇首。
    在大蛇的各种毁灭性进攻到来前，又一次，顾海林带着白雾消失。
    第二个蛇首斩落，依旧是一刀。
    仿佛是死神降临，连续三个脑袋被斩断，让这只六头蛇感觉到一丝恐惧的气氛。
    它并不蠢笨，很快意识到这二人具备瞬间移动的能力，也意识到，他们能够挪动的距离有限，无法跨越两个蛇首间的距离。
    它的想法的确没有错，但却错误的估计了这些猎物的智慧。
    在它将身躯分散开的瞬间，白雾就看穿了它的意图。
    凌空之中，白雾大声问道：
    “能够连续发动吗？”
    “你能够反应过来吗？”顾海林反问。
    “你只管瞬移！我是不会浪费机会的！”
    “好！”
    雷霆从天而降，却再一次落空。
    但就在白雾与顾海林身影闪现在第四个脑袋的周遭的时候，一道足以瞬间将人冰封的寒潮袭来。
    大蛇狂喜，以为自己就将命中，可是白雾并没有挥刀，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挥刀的动作。
    这个动作才到一半，顾海林便带着他瞬移到了第五个头颅的位置。
    此时，白雾的一刀挥出。
    “回！”
    “明白！”
    蛇首再次被斩落，只剩下五颗头颅的巨蛇以为这两个人类会再次发动进攻。
    剩余的四颗头颅齐齐对着他们能够抵达的下一颗头颅发出致命的攻击。
    只是这一次……它又被白雾戏耍了，恐怖的力量在那颗蛇首上轰炸，它以为自己是弃车保帅，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
    但白雾的一个回字，让它成为了逗乐的小丑。白雾和顾海林并没有选择进攻，而是选择了后退。
    他们回到了前一颗头颅的位置。
    “我的体力恐怕没办法施展太多次瞬影了……”急速挪移中，顾海林大声说道。
    “那就用你最极限的速度，一口气解决它！”
    “那你可得……”
    “留——”
    银色的月光穿透红色红雾，激起一片更为猩红的血雾。
    “神！”
    呈现在所有人眼里的，就像是一个白色光点，以逆流而上的姿态，在红雾里画出一道线。
    但这道线实在是画的太快了，以至于人们还来不及惊叹，它已经出现在了下一个蛇首的位置。
    连斩。
    三连斩！
    四连斩！
    顾海林无法想象，这个忽然出现的神秘人，竟然跟得上自己全力发动瞬影时的动作，他的反应甚至不比常年使用瞬影的自己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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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刀完成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就是下一刀的起手。以至于二人一气呵成斩去九头蛇全部蛇首的过程……
    短暂如烟火。
    红色区域怪物的实力，当然不会这么弱。
    但这两个男人不仅仅是配合默契，就连属性也完美的契合。一个有着能斩杀对手生命线的超强破坏力，一个有着对手无法捕捉的零时差位移。
    这两种能力的结合，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
    九头蛇的九个头颅，在二人的配合下全数被斩断！
    包括顾海林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不可思议。明明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看不到任何希望。
    奇迹的降临是如此的蛮横，以至于有人激动的流下热泪，对着满地的尸体发出意义难明的单音节的呐喊。
    这种叫喊声就像是能够传染一样，迅速的感染了每一个人。
    他们也不知道在叫喊着什么，许是希望这种声嘶力竭的咆哮，能够抵达遥远的幽冥，让死去的战友获得胜利后的慰藉。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谁？”
    顾海林也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知道没有这个忽然杀出的年轻人，这梦幻的一幕根本不可能发生。
    白雾想了想，说道：
    “看来我天生就和你们这些速度快的人，很合得来。我说过了，我叫白雾，来自避难所，也来自未来。”
    “避难所……是指高塔？来自未来又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问题，其实很不好回答，白雾其实在拔出原罪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被这么询问。
    他最终只能给到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假的部分很美好，真的部分很残酷。
    “避难所不是高塔，高塔只是人类躲避末日的一个暂时的归处，我来自九十年后的未来，这是一个很荒诞的事情，说出来你肯定无法相信。”
    顾海林的确很难相信。
    尽管就在刚才，他经历了一场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白雾看着天空，天空的云层是红色的，周遭也是血红色的薄雾笼罩着，他在想这里会不会就是血色云海的下方？
    在食城的高空，会否就是那架永不坠落也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死亡航班？
    这么一想，白雾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这个世界有很多特殊的规则，你经常出塔，一定能够明白，很多物理规则扭曲，空间，时间，重力，温度……就好像这片血雾的最上方，就有一架永远在重复时空里颠簸的航班。”
    “我没有必要忽然出现在这里，然后就专程为了来骗你我来自未来，尤其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
    顾海林沉默了几秒，想着和白雾方才畅快的联手，他说道：
    “如果你来自九十年后，是否意味着……九十年后的人们，已经走出了高塔？”
    “是的，九十年后的人类走出了高塔，人们在塔外找到了一片区域，那地方叫避难所，是一个新世界，那里没有恶堕，没有高塔顶上腐朽的统治者，也没有任何扭曲的规则。”
    “人类在那个地方，可以吃到塔前时代的食物，他们在那个地方重新建立了文明，并且正在不断扩散，靠着名为末日拼图碎片的东西，一点一点，将这些昔日的土地夺回来。至于高塔……只有那些统治者还做着他们的帝王梦，不肯出来。”
    这是假的部分，白雾说的很认真，他本就是一个演员，就像是面对井四之心的时候，他发出那些怒吼时一样。
    说到底一切只是为了剧情需要，但也未必不真诚。
    他希望顾海林能够得到解脱。
    听到了白雾的话后，顾海林的眼神里带着震撼与向往：
    “真的……真的会有这种地方吗？”
    “我没有骗你。我手里的刀就是很好的证明，人类已经研发出了能够对恶堕造成重创的武器，九十年的后世界……人类已经可以单独面对恶堕。再也不是它们驱赶我们，而是我们驱赶它们。”
    “未来的调查军团有着出色的领袖，他叫谷青玉，他会带领人们走出高塔，会推翻高塔腐朽的统治，也会找到重建人类文明的办法。几十年后，调查军团和镇御军团也会有一天，重归于好，一起对抗塔外的怪物。”
    良久的沉默后，顾海林忽然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没有笑多久，看着满地残躯骸骨，又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如果你来自未来，能否告诉我历史上的今天，我们是不是全部都死在了这个地方？”
    出乎意料的，白雾没有否认，他只是表情变得肃穆。话题终于从美好的假，转变到了让人无奈的真。
    “历史上的今日，你已经死了，死在了这只九头蛇手上，调查军团与镇御军团第一次联手，高塔时代第一次出征红色区域，因为统治者的阴谋，以惨烈败北告终。
    你们会死在这里，你们死去的时候，带着对高塔的憎恶，对未来的忐忑。没有一个将士是瞑目的，每个人都带着极大的愤恨与不甘死去。”
    这才是真正的现实，这也是顾海林原本就接受了的未来。
    在他骑上那匹黑色骏马，发起冲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这样的结局。
    “我是个粗人，我不太懂时间空间规则这些玄乎的东西，但我大概还是能够猜到……既然我已经死了，想必你的到来也不会改变这些。”
    白雾轻轻的叹了口气：
    “是的，我也只是感受到了你的执念，通过某个有着特殊时空规则的区域来到了这里，见证了高塔历史上，最丑恶的骗局与最惨烈的战役。”
    “只是我无法带你见识那样的未来，因为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我也可以给到你一个生存下去的希望，但历史不会改变，在塔外这种地方，你们活不了几天，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避难所还在很远的远方，远到人类需要不断开拓数十年，才能在累累白骨上眺望到它的踪影。”
    “这不是你们现在能够找到的，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欺骗你们，带给你们不切实际的希望，我能够做到的，也只是通过特殊的方式，进入一个已经发生了九十年的区域里，告诉你那个问题的答案。”
    人类会有一天走出高塔么？
    为了探究这个问题，顾海林等人，或者说六百多年来高塔的无数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他们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回答。
    白雾现在确信，顾海林的执念……正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高塔不会禁锢人类一辈子，你们的死亡不是毫无意义的。九十年后的你们所渴望的一切，都会在避难所里实现。所以……顾团，请安息吧。”
    周遭的世界已经开始慢慢的有了变化，极远处的景象似乎已经开始消散。
    白雾知道顾海林的心结与执念，已经解开了。
    在世界将要消散的时候，这位一脸刚毅的副军团长，豪迈的笑道：
    “至少……在这里我问他们报了仇，也知道了我们这群人的死，并非没有意义。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血红色的浓雾开始慢慢散去，另一个时空里，食城街巷的天光已经照进了这个世界。
    白雾不知道顾海林在这个电话亭世界里，到底会如何选择，他会带着一群人寻找虚无缥缈的避难所吗？
    还是说他和一群人会选择埋葬这些已故的队友，最后在某个负面属性的作用下死去，又或者在变为恶堕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一切他都不清楚，只是一如既往的，眼睛又给到了一段谜语般的提示——
    【人类永远无法平安喜乐，遁入满足。一个执念结束了，还有另一个执念，此时空的永别，不代表着彼时空里不会相遇~九十年也好，七百年也罢，有些人很死板，不管等待多久，他们都会为了一个念想等下去~越来越有趣了，让我们一起去接下一通电话吧！】
    神神叨叨的备注，他大概能够明白，就像自己每次离开某个区域，都会看到某种总结性的话语。
    该是电话亭内的小世界完结，也会有一样的习惯。
    直到此刻，白雾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特殊的电话亭区域，是一个重度时空规则变异区。
    他所经历的，并不只是一个无法改变的过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