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在折叠成褶皱的空间巷道里挣扎前行。
    来路不明的腥香，无比缠人的黏液，扭曲着，蠕动着，挤压着萧然的肉身。
    萧然的共鸣之力，最怕的，就是这种缠人的类型。
    之前差点就被奇行种国师绞杀了。
    现在又被这不知是人是龙的女人给缠住了。
    萧然可以震开空间壁，但粘稠的空间很快又恢复，需要浪费很大的力气再次震开。
    萧然尽力感知空间结构，以相对润滑的方式在扭曲的空间里跋山涉水。
    终于！
    他看到了师尊！
    在一片空间折叠、扭曲形成的泡沫溶洞里，伶舟月侧躺在碑石上。
    一身紧裹的防冥青衣，被黏液消融的只剩些残渣了，浑身却被碑文散发的白光照的通透。
    一个一个复杂的文字，倒印在光洁如玉的胴体上。
    有那么一瞬间，萧然在师尊身上看到了一抹神性。
    比什么一条龙小宫女不知润到哪里去了！
    萧然忙给师尊清理衣物残渣，拿自己备份的衣服给她披上。
    这才准备叫醒她，免得赤身相见会尴尬。
    掌心扶额，略带微震。
    “师尊，快醒醒！”
    伶舟月迷迷糊糊醒来，看到萧然的脸，又看看自己披着萧然的衣服，心中又气又暖。
    “你再来迟点，为师就要被大冥融化，进入极乐世界了。”
    萧然解释道：
    “不是大冥，我们和大冥都被一条巨龙给吞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在深渊里了。”
    “巨龙？”
    伶舟月头一歪，恍然大悟。
    “你是指那女人？”
    萧然点点头。
    “是的，那夜，小宫女陪我喝酒时点了龙涎香在酒里，和这里的黏液似乎同源，有着某种相似的味道，这头龙应该便是黑琴和小宫女的本尊。”
    “母龙？这女人真恶心！”
    伶舟月理好衣服，穿着萧然宽大的青袍，飒然的气质瞬间回来。
    不对，她扭头盯着萧然。
    “好啊，你居然还喝了龙涎香，你太恶心了……以后不要碰我。”
    不是，我不喝龙涎香就能碰你？
    您说的这个碰它正经吗？
    萧然摇摇头。
    “龙涎香那点药力我还扛得住。”
    伶舟月忽然有点累，想喝酒，酒也喝空了，只好倚身靠在萧然肩膀，有气无力的说道。
    “万没想到，为师本想来保护你，却成了你的累赘，你可以啊……”
    萧然只道：
    “没有师尊，我也找不到石碑。”
    伶舟月道：
    “差点忘了石碑，我们发财了！”
    萧然仔细看了眼碑石，抛开那震慑人心的悟道感。
    发现这碑石竟感应着无炎城的百万吟唱，与百万个灵魂产生共鸣连接。
    这加速了大冥的沉沦……
    萧然甚至已经察觉不出大冥的意志了。
    如果大冥继续沉沦下去，任由巨龙融合冥躯，无炎城就危险了。
    虽然，对巨龙来说，融化大冥身魂之后，无炎城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或许会兑现诺言，放无炎城百姓一条生路。
    但萧然，不能寄希望于敌人的仁慈与守信。
    这女人奸的很，她很可能会为了石碑，拿三百万人命要挟萧然。
    萧然弯下腰，伸手按在碑文表面，感知着无炎城百万人的灵魂。
    坚定虔诚。
    圣洁无暇。
    心怀宇宙。
    长椿功本身没毛病。
    有毛病的是吸了冥雾习得的长椿功第一层，通过石碑与大冥的魂魄产生共鸣连接，再经由碑文增强连接强度，严重腐蚀了大冥的意志。
    萧然的想法是：暂时唤醒大冥，以共鸣之力刺激大冥的意志和胃袋，让他恢复神智吐出无炎城，让大冥和巨龙斗去。
    这很冒险。
    他自己可能扛不住。
    无炎城百万长椿功修行者也未必扛得住，需要把握一个度，或许会出现些许死伤也说不定。
    萧然也别无选择了。
    师尊已经萎了，提溜着空酒壶，软绵绵的靠在他身旁。
    他自己的灵力也在不断虚耗中。
    没办法，萧然拿出了银月师伯给他的爆血丹。
    仿佛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伶舟月绵软的身子，一激灵弹起，强行拿走萧然的爆血丹。
    “你别吃这个，待我引动潮汐之力击穿龙身！”
    潮汐之力连龙躯也能击穿？
    师尊这么强的吗！
    萧然摇头叹口气。
    “师尊的力量需要留着救无炎城三百万子民。”
    这蠢材！
    伶舟月气的抬脚，啪的一脚踹在萧然屁股上。
    结果这一脚绵软无力，被萧然返身抓住大腿，抬起她背在了后背。
    她早已力竭，哪还能反抗什么，趴在萧然背上，连紧攥的爆血丹都松手落在地上，只迷迷糊糊，有气无力道：
    “蠢材，我不管什么三百万子民，我只要你……”
    气氛怎么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了？
    萧然有些动容，干咳两声，回头乘师之危，摸了摸师尊的狗头，安慰道：
    “我死不了的。”
    伶舟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被男人摸头，气的想揍人，可惜没力气，索性享受一番，竟还有点舒服。
    “敢摸为师的头，回去准备跪搓衣板吧……”
    为什么要跪搓衣板？
    萧然笑笑，捡起师尊丢落在地的爆血丹。
    “先回去再说。”
    有救命血包兜底，萧然无所畏惧。
    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吞下爆血丹！
    爆血丹入胃即化，入血即沸腾，药力直冲丹田，渗入丹壁。
    在气海内瞬间掀起滔天巨浪，宛如引爆了一枚核弹。
    砰！
    蘑菇云升腾而起，直冲丹壁。
    要不是蛟丹护壁，丹壁已经被炸碎了。
    萧然双眸一滞。
    眸子里的血丝密布，如青筋暴起。
    伶舟月迷迷糊糊的，感觉萧然浑身滚烫，仿佛趴在岩浆上，有种随时快要被爆浆糊脸的感觉。
    萧然趁着药力，滚烫冒气的掌心摁在碑面上。
    以暴涨的的灵力驱动灵魂共鸣，强行连接大冥与百万长椿功修行者。
    忍着着头皮发麻的吟唱，向大冥传递了一道意念——
    “醒醒吧，你要被巨龙吞噬了，这些凡人有毒的，快吐出去……”
    话毕，掌心一震。
    “震！”
    一道浩瀚澎湃的灵魂波纹，透过碑石，如激电一样瞬间扩散开来，抵达大冥与百万城民的灵魂。
    这一震。
    直接断开了所有的灵魂连接！
    无炎城。
    百万长椿功修行者，忽然脑子一嗡，眼前一白。
    身体像是断了电的电子傀儡，又如暴风扫过的玉米地，齐刷刷晕倒在地。
    片刻之后。
    一道仿佛穿越了无限时空的悲鸣啸叫，响彻冥域。
    在萧然的灵魂与胃袋双重刺激下，大冥蓦的清醒。
    本能的压缩胃袋空间，一震咳嗽，吐出了无炎城！
    无炎城被吐出大冥口中。
    因为有扭曲的冥域外壁包裹，在空间中极其润滑，直接从巨龙口中飞了出去。
    因处于稳定的独立胃袋空间里，无炎城倒还算稳定，唯有冥雾逐渐散去……
    萧然在冥壁空间，背着伶舟月，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导致师尊从后背转入他的怀里。
    得益于蛟丹的坚固与柔韧，萧然不但没有死，依然保持着极强的灵力。
    神识穿透冥壁，穿过布满血雾的漆黑深渊……
    他看见了一条巨大的龙躯，远远遁入血雾。
    漆黑的龙鳞闪烁着诡异的纹理。
    巨龙浩浩荡荡，不知几千里长。
    但萧然丈量其宽度，发现龙躯比无炎城的宽度还是要小了不少。
    他猜测，巨龙吞噬了吞噬了无炎城的大冥后，被巨大的城市空间卡在龙颈，一时咽不下去。
    现在，无炎城被吐出去，巨龙顺势将大冥吞入胃袋，任其如何清醒挣扎，也迅速消融殆尽。
    可见，强吞大冥，巨龙的压力也很大！
    这可能就是巨龙明知石碑在萧然手中，却没有再找萧然麻烦的原因。
    灵魂方面因断开碑文链接被中断了些许，但大冥肉身已经完全掌控。
    可以说，巨龙已成功了八成！
    龙躯疾速远去，龙尾一甩，飞速遁入浩瀚的血雾中，掀起滔天雾浪。
    无炎城悬在深渊，在雾浪里随波逐流。
    周围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空间壁，这是大冥的胃酸黏液，在深渊中撑不了太久。
    好在龙尾甩出的一道雾浪，包裹了无炎城，稍稍减缓了冥雾消散、空间壁消融的速度。
    这女人想还我一个人情？
    萧然心想。
    此刻。
    空间壁松弛下来，萧然和师尊飘在半空。
    外壁不断被深渊里的黑暗侵蚀，就算有龙雾延缓片刻，一刻钟内也会消散殆尽。
    到时候，就是无炎城的地狱。
    萧然忙叫醒师尊。
    “师尊，到你了！”
    伶舟月迷迷糊糊醒来，一看四周黑暗血雾，发现居然在深渊中，这让她莫名想起了不少往日的战斗。
    “你想我怎么做？”
    萧然早就有了完整的计划。
    “现在我们在深渊里，我帮你定位人间皇城的位置，你催动潮汐之力将无炎城强行拉回人间。”
    伶舟月幽幽看了他一眼。
    “我会死的。”
    “原来不行吗……”
    萧然叹了口气，这才躺身下来，悬在半空，得片刻休息。
    伶舟月其实问题不大，只是故意考验萧然道：
    “如果只是拉回我们两个人，很轻松；或者你在城中随便带几个你想带的人，也很轻松，但整座城市三百万人，这里是深渊，为师不过分神修为……”
    萧然盘膝起身，他不会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绑架师尊，只道：
    “帮师尊隐瞒事实也好，忍受世人唾骂也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师尊一起。”
    造孽啊！
    伶舟月摇了摇头，仰首吨吨灌酒，忽然发现，酒早没了。
    头顶群星与血雾，盘膝悬空坐着，闭上眼睛，长发散开。
    眸子里剑光一闪，刺破无边的黑暗……
    萧然只觉眉心传来刺痛，仰首一看。
    深渊，裂开了。
    ……
    人间，皇城边。
    暴雨已经停歇。
    夜空中，五盏巨大的火炬再次被点燃，照亮黑夜。
    道盟本部也探查到巨龙带起的灵力波动和空间异动，诛冥府高层通过东浮城的传送阵，火速赶向火焚国。
    皇城巨坑。
    被剑气震退的数百人，围到巨龙消失的地窟一看。
    这里只有一个巨坑，弥漫着黑雾。
    欧阳城扛着李无邪出来了。
    转身看着消失的无炎城和三百万百姓，身心无力，一时百感交集。
    皇甫群直愣愣的立在坑底，回想过去种种，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宗秩山沉寂多少年，好不容易看到的崛起希望，在他眼前破碎了……
    突然！
    坑底的深渊门被赫然破开。
    坚实的地面仿佛被浩瀚无垠的潮水顶了上来。
    皇甫群一愣神，已经出现在无炎城的主街上。
    四周飘着淡淡的雾，满街都是瘫倒在地的人……
    无炎城！
    众人震惊不已，下意识抬头，看向清雾消散的夜空。
    萧然怀抱着伶舟月，脚踏竹排，朝宗秩山疾速飞去。
    摇曳的火光定格了宽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