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六月，苏辂迎来了自己的十岁生辰。
    小孩子过生辰没那么多讲究，也就早上吃了碗长寿面。
    不过苏辂是不会放弃这种好机会的，他挨个给老师们发了芸娘做的芝麻糖，提醒他们该写那么一两句名言警句勉励一下后辈。
    欧阳修他们和苏辂挺熟了，听了苏辂的暗示也不恼，各自给苏辂送了幅墨宝。
    苏辂十分满意，喜滋滋地抱着自己讨来的生辰礼物回家，还跑张方平家里说“你看别的老师都给我送好东西了，您给我送什么”。
    张方平觉得如果可以回到成都府去，他绝对会直接把苏辂挡门外去。
    苏辂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脸皮过厚。他在张家收了一轮礼物，又跟他张妹妹凑一起赏了会月聊了会人生理想，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又过了几日，金刚悄然去了趟大相国寺，与刘大耳分了钱。
    金刚一向话不多，不过看刘大耳还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不由问道：“您有这样的卖书渠道，难道不该赚得挺多？怎么您还是这打扮？”
    刘大耳笑呵呵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财不外露，我在开封根本买不起房子，所以我是准备攒点钱回老家养老去的，要是旁人知道我有钱，还不得让我请吃请喝？这种酒肉朋友，不交也罢！”
    金刚听了点点头，觉得这位刘先生还挺懂处世之道的。
    金刚把钱收好，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有人朝着刘大耳所租住的廉租房嚷嚷：“刘大耳，我听说有处文会备了酒，走吧，去晚了该没位置了！”
    刘大耳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好嘞，就来就来！”
    “……”
    行吧，这大概不是什么处世之道，而是刘大耳抠，喜欢占人便宜！
    金刚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大相国寺。
    苏辂拿到钱，掂了掂重量，有些惊奇，打开后分了锭银子给金刚当跑腿费，剩下的都叫小翠收起来。
    小翠没问什么，二话不说收好了这次卖书的分红。
    到苏辂睡下了，小翠才私下问金刚他最近给苏辂办什么事去，怎么分了这么多钱。
    金刚说道：“小郎君不让告诉你。”
    那种书怎么好跟女孩子说，不管苏辂还是金刚都没跟任何人提起。
    小翠便不再问了。
    苏辂这边没当回事，外面却已经传疯了。
    这种传播和上次《范进中举》的热销还不太一样，这次没人敢当中议论，只敢私底下偷偷地看。
    正是这种只能偷偷看的刺激，叫不少人欲罢不能，恨不能把兰陵笑笑生抓出来让对方接着往下写。毕竟剧情停在潘金莲为了和西门庆在一起，居然生出了毒杀丈夫的信！
    只尝过普通口味话本子的读书人们震惊了。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毒妇！
    先是勾引小叔子不成，又和西门大官人勾搭成奸！
    要是人人都学她这样嫌弃人家貌丑，把丈夫给毒杀了，那还得了？！
    真是太过分了，他们要多看几遍，认真批判批判这不知羞耻的毒妇！
    当然，还有人慧眼如炬，发现这本书用的是一种全新的体裁，看起来叫人耳目一新。他们也反复研读了几遍，发现这书不仅体裁新鲜，还描绘了许多风俗人情，每一个人物都写得那么活灵活现，简直可以开创一种新流派！
    只要上升到艺术的角度，耍流氓就不能叫耍流氓，这叫带着批判精神去描写黑暗的社会现象！
    这本书起初只流传在市井之中，直至有一天几个国子监的学生为它吵了起来，一方说对方居然看这等艳书，着实卑鄙下作，一方又说自己是在做学术研究，文化人看艳书，能叫耍流氓吗？
    一吵之下，监生们手里的书就被国子监博士们收缴了。
    一群加起来已经有几百岁的国子监博士围坐在一起吹胡子瞪眼。
    “荒唐！荒唐！简直有辱斯文！”国子监祭酒拍案骂道。
    这本书他只翻了几页，开头还挺正常的，到了潘金莲嫌弃丈夫又丑又没用，想要勾搭小舅子，国子监祭酒简直就气炸了，很难想象这种伤风败俗的书居然会出现在监生们手上！
    国子监祭酒最重视学生品行，怒不可遏地下了禁令：“你们给我查清楚，谁手里有这书的，都给没收了，再把名字记下来集中惩戒！”
    于是这本千古禁书才出道没几天，就拥有了头一轮禁书待遇：先从校内禁起！
    梅尧臣与欧阳修交好，休沐日揣着本没收来的禁书去寻欧阳修说起这事。
    欧阳修哪里知道最近刚出来的这么一本火书，听梅尧臣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留下书表示回头看看。
    梅尧臣也只是与欧阳修分享一下刚拿到不久的奇书，倒没有和欧阳修深入交流的意思。他问起另一件事：“我听人说，君实要调回开封了？”
    君实是司马光的字，梅尧臣与司马光的交情也挺不错，这次来主要就是想打听下司马光的消息。
    提及司马光，欧阳修叹了口气，说道：“对，他应该快到了。”
    他与梅尧臣说起麟州之事。
    年初司马光奉命去麟州考察，得出了错误的结论，结果导致麟州战事失利，朝廷为之震动。司马光在此之前已经收到调令，他老师庞籍一直催他启程，司马光却不愿动身，坚持等到御史过去查问、一五一十陈明事实才愿意赴京。
    如今朝廷的决定也出来了，要将庞籍贬去青州，麟州诸官也非贬即降。
    以司马光的性情，心情怕是不会太好，说不准宁愿跟着庞籍一同被贬。
    “到时我们多劝慰他一二。”欧阳修说道。
    欧阳修一直很欣赏司马光的为人，两人虽然在政事上有分歧，平时却也多有唱和，司马光回京以后他自然要邀对方来吃吃茶喝喝酒。
    想到此处，欧阳修不知怎地想起了苏辂来。他笑着打趣：“等君实回京了，也不知张安道那学生会不会跑去叫他点评文章。”
    欧阳修跟梅尧臣提起苏辂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来，这小子没别的长处，就是脸皮比较厚，不管他们怎么把他的文章批得体无完肤，他都还乐此不彼地拿着文章来给他们看，还让他们不要客气，可着劲批评。
    欧阳修听韩琦提起过，有一回苏辂从翰林院那边出来时偶遇他和官家，居然老实不客气地把文章拿给官家看！
    这小子一点都不在意上头有那么多红批，真就屁颠屁颠地直接呈给了官家！
    以这小子的厚脸皮，说不准还真会带着自己的文章跑去让司马光点评——毕竟司马光也算是少年成名的存在了，在文人之中名气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