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婚姻不是一男一女的感情,是家族利益的维护和家族秩序的巩固。皇后的罪行没有公之于世,乔氏之兄的罪行昭告天下,乔氏无疑变成了把夏家推进万劫不复的罪魁,江西抚州夏家的那份族谱上,耻于留下乔氏的痕迹。
乔氏早就从嘉熙院改投入大理寺了,她在大理寺拒接在休书上画押,并叫嚣着要见太孙妃。
见就见一面吧。
夏语澹正式的穿了一件太子妃制的常服,走在大理寺像棋盘格子一样昏暗阴湿,带着饭味,又带着屎溺味的一间间牢房。
领头的女狱典长尴尬的把腰弯成了九十度解释道:“娘娘,姐妹们已经打扫过了,这里就是……”
“我明白!”夏语澹对牢里的条件表示理解,吃喝拉撒在一个小房子里,通风又不好都是这个样子的,蹲大狱又不是住客栈,大理寺的监狱也一样。
“呵呵,呵呵。”女狱典长讪讪的笑笑。
“太孙妃……娘娘!”像是黑暗中看到一盏明灯,夏语澹身后七八丈远的一间牢房,段氏扯着嗓音撕心裂肺的大喊:“娘娘,救救我的孩子,安姐儿才一岁,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不懂事!”
安姐儿,是夏译和段氏最小的孩子,不过夏语澹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夏语澹看过那一个个勾兑过的人名。从家主夏文衍开始算,夏家直系三族之内的男女,统统处死,这个安姐儿就在三族之内,尽管她只有一周岁,尽管她还不懂事。
夏语澹停住了脚,没有回头。
先是一阵镣铐的哐当哐当声盖过了段氏的声音,夏尔彤尖锐的声音扬起来:“大嫂子你省省吧,她今天是来向我们耀武扬威的。”
“夏尔彤,你闭嘴!”段氏厉声喝,接着向夏语澹求救:“娘娘,我错了,孩子是无辜的,安姐儿也是你侄女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女典狱长万分难堪,使了眼色让身后的随从快去让段氏住嘴。
夏语澹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离去,她不会答应段氏,她不会为了一个人破坏这个时代的律法。律法言明了,一人犯错得死全家,还有人不顾全家死的要杀她的丈夫,那一人做事一人当起来,再想杀她丈夫的人,不是无后顾之忧了。
女典狱长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跟上夏语澹脚步。
乔氏的牢房在深处。所以乔氏隐在阴影里先看见夏语澹。
夏语澹本来就有一张姿色殊丽的面容,来之前又稍微做了修饰,更添三分神彩,兼之太孙妃的常服穿在身上,再添一身华贵的气质。乔氏看着这样的夏语澹,手不知觉的抚上干燥到挂着皮屑的脸,但是在夏语澹要靠近的时候,手马上缩了回去,露出不屑的神情。
女典狱长先带了几个人上前一步,在牢房外几个脚点上蜡烛,在乔氏五步之外放上夏语澹从宫里带出来的椅子,放上锦垫。
夏语澹看见了,乔氏是双手双脚都被铐住,拘束在了一个直径三步的圈子内,牢房旁边还有一个专门的人日夜看顾,是防着她自杀。
夏语澹来前已经听赵翊歆说出真相了,夏文衍当然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被提早用体面的理由处死的,是乔氏一剑杀死的。至于为什么那时候乔氏要一剑杀了夏文衍,天知地知他们夫妻知道,再没一个人知道,皇上没兴趣知道。只是乔氏做出了那么疯狂的事,知道的几个人也担心案子还没审明白她就畏罪自杀了,所有才有了这种算是高规格的待遇。
夏语澹落座,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这是她和乔氏两个人的恩怨。
当只面对夏语澹的时候,乔氏盘腿坐在地上,潜意思的把她身上的手铐脚铐在衣服下遮掩了些,似是随口一问,但是乔氏急切要知道的,道:“夏家的人都死光了,你的太孙妃还当得好好的?”
乔氏先前圈禁在嘉熙院,后来在大理寺,除了审问,没有人再于她多说一个字。不知道最可怕,她以为前有皇后,后有高恩侯府,加在中间的夏语澹,夹也顺便把她夹死了。
“好,有什么不好的呢?”夏语澹抚摸着她身上常服道:“我这不还是太孙妃嘛。那些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人,威胁不到我的位置。”
乔氏企图在夏语澹脸上看到一丝伪装来。
夏语澹心里有着气,所以故意正脸让乔氏看个明白,耐心的解释道:“我的丈夫不认为我和这事有关系,那你们做下的事,也妨碍不了我原来就已经有的好日子,也妨碍不了我们的夫妻感情。”
一副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样子,夏语澹果然气着了乔氏,乔氏狠狠的盯着夏语澹,骂了一句:“玩恩负义,别忘了你是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
乔氏在提醒夏语澹,没有乔费聚就没有夏语澹的今天。
乔氏现在还有脸提乔费聚,夏语澹当即绷上了脸道:“老国公是为了我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人,想要保住你们这些人,过惯了的荣华富贵。”
“为了我?”乔氏斜着头鄙夷,道:“我最恨什么,要是为了我,就不该把你捧起来,让我遭受这样的难堪。父亲不过是为了他和刘氏的子孙们,在父亲的心中,我们母子三人,永远比不过他们!”
“你……”
原来乔氏是偏执成这个样子的,夏语澹也不再和她多费唇舌,现在夏语澹也知道了赵翊歆不是献怀太子的儿子,依着皇上的心性,绝对会在死前处置了皇后,同时处置了高恩侯府,不把这个麻烦留给赵翊歆,到时候他们过惯的荣华富贵没有了,还有闲心来难堪吗?这些用心良苦,都是白费了心机还反遭了怨恨,夏语澹心里含着对那个殚精竭虑,以死谋局的老人绵延的叹惜,指着乔氏的鼻子就骂了出来:“老国公把心都剥了出来给你们,你们这些人,还嫌这颗心是血淋淋的,为什么不洗干净给你们!”
乔氏脸上呈现出了一丝痛苦,但又瞬间压下去,扭着头看过来,脸上的肌肉也是扭曲的,道:“贱人生的贱种,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巴上了一个男人!”
夏语澹第一次和乔氏争锋相对的道:“别人都是贱人,就你高贵的太太,你有什么高贵的,不过是会投胎而已。我和你一样对一样了”
乔氏被夏语澹这句话气得呼哧呼哧的响,只拿鼻孔出了声气,道:“别得意的太早了,你的命还长着呢。你只是一时占尽了皇太孙的宠爱,再过了些年,等你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等你脸上爬上了皱纹,等你头上染成了银丝,等你……”乔氏越说越顺,巡视着夏语澹是身体,都是被男人滋润过的身体,那个意思懂的:“等你……变得松弛,你能占尽皇太孙一世的宠爱吗?男人爱你时把你捧上天,不爱你时把你作践在地上,男人有的东西多了,就不知道珍惜,你的男人拥有天下,他早晚会知道天下于他的魅力,你是挽留不住的,皇后就是前车之鉴,何况你现在还是……”
乔氏似诅咒实现般,忽然笑了,道:“何况你现在还是罪臣之女,你现在得到多少宠爱,就会失去多少宠爱,到时候你就越痛苦,你有儿子都没用。”
夏语澹没有被乔氏渲染的悲观感染,反而还嗤笑了一下,道:“照你这个说法,人都别吃饭了,反正过个半天就饿了;人都别活着了,反正几十年就死了。”
乔氏没有在夏语澹脸上看到如愿的恐惧,抿着嘴恨得咬牙切齿,忽然想起来了,哼声笑道:“阮氏那个贱人,想让我给她腾地儿,没门。你想让我给你生母腾地儿,没门。”
夏语澹摇摇头。
乔氏疑狐的看着夏语澹不解其意。乔氏以为,到了现在她这么失败,夏语澹该给她生母阮氏正名了,现在这个机会都捧到她的面前了。
夏语澹正色着脸,郑重的和乔氏说道:“我来就是和你说清楚这个事。若是我的生母是一个只想来侯府过一场锦衣玉食生活的人,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正妻的位置对她毫无意义。若是我的生母是奔着和老爷的深情来了,临死之前也该醒悟了,不过是做了一个玩物而已。我做主了,这个正妻不要也罢了,这种没有担当,只会玩弄女人的男人,不要也罢了。太太要紧紧的拽着,我是来成全你的,待你死后,我会来给你收尸的,让你和老爷,同椁而眠!”
夏语澹说着最后一句话,人也已经站起来,叹了一声道:“本来只想和太太说清楚这件事,没想到说了那么多。”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变
乔氏这一下是被愣住了,看见夏语澹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直接先扑向了夏语澹,这一扑只走了三步,双手双脚被镣铐所制,引得哐当哐当的直响,乔氏低头看了眼自己双手双脚被制的狼狈样子,才从夏语澹刚才那段话里醒过来,不过她醒过来也是破口大骂,如市井上骂街的泼妇一样对着夏语澹的背影骂道:“夏尔凝,你不孝,你忤逆!你这样不孝忤逆之女,你不配做太孙妃。你现在不配做太孙妃,日后也不配做一国之母!忘了人伦的东西,你不配得到宠爱……”
夏语澹刚才说了什么?只想来侯府过一场锦衣玉食生活的人,夏语澹承认了阮氏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不过是做了一个玩物而已,夏语澹承认了阮氏是个无知愚蠢的女人;这种没有担当,只会玩弄女人的男人,她在骂谁?
那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些话来?
怎么可以‘不要也罢了’!
生为人女,夏语澹必须来向乔氏要这件东西,告慰那贱人的在天之灵,祭奠那对狗男女可笑的情爱,扶正夏语澹立在这个世上的根基。
怎么可以‘不要也罢了’!
夏语澹必须要!
夏语澹不要,就是不孝,就是忤逆!
夏语澹由着乔氏谩骂,脚下一丝都没有停顿。这些话她也是埋在心底多年了,今日才能一吐胸中的浊气。
孝义?以前这件东西没有阻止夏语澹一个人自得其乐的过日子,以后没了高恩侯府的日子,也不会阻拦自己自得其乐的过下去。
那么几句话,乔氏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骂,夏语澹决绝的离开,早听不到乔氏骂声,乔氏还在骂,骂得喉咙里含着血,乔氏是骂给自己听了,她企图通过控诉夏语澹的冷漠,来提醒自己这一世那般恣意活着的意义,但是……其实……乔氏控制不住的想,她就是和……不是一个,是一群和阮氏一样贪慕虚荣,无知愚蠢的女人争夺一个没有担当,把女人当玩物的男人,那她过了这样的一世,算什么
夏语澹没有回复来自江西抚州夏氏宗族的请书,等到那一颗颗人口落下,夏语澹真的给他们收尸了,不是为了事后描补什么,只是出于一份道义,夏文衍没等到他的侯爵丧礼,只以庶民之身草草收棺,乔氏,夏译,夏谦,夏诀,夏尔彤,段氏,赵氏,夏诀的妻子林氏,以及那些未及长大的孩子们,还有近百口处死的夏家奴婢,每一个人一口棺材,夏语澹把一个普通的棺材铺子都买空了,装了三艘大船,命冯扑押着这些棺材,送到江西抚州。
墓碑,就按他们活着的时候,各自是什么身份,就怎么镌刻。
人头纷纷落地,最遗憾的是,排在魁首的南安侯逃出了大梁,想想也知道他逃去哪里了。然后,朝廷开始准备对安南国用兵,元兴三十六年秋发兵,历经两载,安南国变成了交趾布政使司,成为了大梁的版图,这是后话。
冯扑去了抚州又回来,站在夏语澹边上,回了他在抚州明查暗访来的,夏氏宗族的事情。宗族要休了乔氏,乔氏可是在牢里说出了很多事情。
夏语澹还记得寿康大长公主夫家常氏一族的教训,不想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当枪使了。
夏氏宗族从出了一个皇后开始发迹,在抚州俨然已经成了大乡名绅,后又出了一个太孙妃,地位更加坚固,州府里的官员看着宫里,也得给这个大族容些前面。从第一代的高恩侯,皇后之父夏外开始算,京中有夏文衍,夏文得,夏文徘三房,抚州还住着十二房。
冯扑扎进了这十二房,都被奉承得晕了。因为夏语澹是太孙妃呀,皇恩惠泽宗族,效仿前例可以给家族一个爵位。夏文衍是死了,夏文衍的儿子都是乔氏生的也死光了,夏语澹为了孝义,可以给夏文衍过继一个儿子,然后朝廷的爵位,就可以按在夏语澹这个过继来的兄弟身上。
冯扑正在说着,他在抚州几天见过了多少个夏氏出息的子弟,赵翊歆慢慢从外面大日头底下回来,和夏语澹同坐在榻上听着。
夏语澹吩咐抱影端碗湃在井底的玉泉水来,自己在榻子上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一把自己画的面扇,给赵翊歆扇着,笑着道:“无利不起早,我说宗族最讲究礼法,为什么要买我这个人情,原来是在这上头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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