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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记_分节阅读_36

    就在此时,持续两日的雍州府试也终于结束了。当赴试的士子们正或平静或焦急地等待府廨张贴榜文的时候,因出身高贵、风度从容、美姿仪而声名鹊起的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子王珂,却言家事在身,婉拒了府试次日的各类诗会、文会、宴饮的邀请。据说,他一早便亲自骑马护送自家的一辆乌檀马车去了城南的青龙坊中,接了一位女冠家去了。
    当马车驶入宣平坊后,熟悉的宅第渐渐展露在眼前,王玫心里也涌出了几分奇妙的归属感。与前世首度离开家赴远方读大学,而后第一次迫不及待地在长假里奔回家的感觉颇有几分相似。就在两个月前,她刚回到长安时,还将生活在这座宅邸中的亲人当成需要小心应付的对象。然而,不知不觉间,他们发自内心的维护和宠溺便打动了她,让她感觉到了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亲近,也让她心生出保护他们的念头。
    马车在内门前停下,王玫下了车,抬首便见崔氏淡淡笑着立在门边。这与她上回归家时的情景何其相似,令她略恍了恍神,而后便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阿嫂正是身子重的时候,怎么竟出来了?若是有什么不适可如何是好?”
    “刚能起身,若再不寻机会动上一动,浑身都要散架了。”崔氏笑道,把住她的手臂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何况又有这么久不曾见你了,心里也盼着早些见到你。你看起来气色确实很不错,七郎的确不曾骗我。”
    王珂立在一旁,闻言笑道:“骗你作甚?九娘如今也算是略通养生之道,若有空闲,与你们说说这些也好。”他已经完全想开了,妹妹能随着青光观的观主修习养生之术,至少能让身体康健一些。不似以往沉迷诗词歌赋,伤春悲秋,又不喜活动游戏,以至于身形单薄,时不时便要病上一场。
    “阿兄,我如今都算不得入门呢!”王玫忍不住提醒道。她于医药之道实在没什么天分,目前只跟着青光观观主修习饮食养生、呼吸吐纳之术。因前世也有些运动常识,每日也至少会活动半个时辰。饮食运动双管齐下,又定期服用观主开的药,心境也比往常开阔,身体自然便渐渐养得更好了。“不过,我也特意问过观主,阿嫂如今正该多活动才好,每日散步一个时辰以上方可。至于吃食,炙羊肉、鱼鲙等大燥寒凉之物不可食,多用一些豆类、蔬菜、水果、干果都很不错。”唐人喜食羊肉,羊肉性燥热,多食便容易积累热毒在身,对胎儿十分不利。不过,她记得嫂嫂崔氏一向吃得清淡,即使怀孕变了口味,应该也不会差得太多。
    崔氏扶着腰,笑道:“前一阵我闻见肉味和豆腥便想吐,只能喝得下清粥,饿得狠了便吃些点心压一压。最近忽然觉得肉味和豆腥味都变得香甜诱人了,尤其喜食鹅肉,大约是腹中这个馋得狠了罢。”
    “鹅肉、鸡肉、鸭肉、鱼肉都很该多进一些,放些菌子、红枣一起炖了,味道不错,于身体也大补。朝食的时候,阿嫂多吃一盏鸡子羹也好些。”王玫顺势扶着她往里头走,“过一阵胡桃(核桃)、栗子熟了,不妨多吃些。”唐时后世那些常见的花生、瓜子之类的坚果类零食尚未传入国内,但有核桃与栗子便已经足够了。坚果营养丰富,适合孕妇食用已经是后世的常识。以修习养生之道作为借口,她亦可将后世那些保养常识融会贯通,也不至于引起他人的疑虑。
    两人说说笑笑地,不约而同地将王珂丢在了身后。王珂立在原地,看着她们比两个月前亲近许多的举止,弯了弯嘴角。他并没有跟着去内堂,而是转身回到外院的书房里。这两天拜帖和请帖格外多,本便应该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待过些天府试及第榜文张贴后,京城中也将彻底沸腾起来。随着各州府的举子汇聚长安,直到来年的省试到来之前,恐怕东北角那些达官贵人家的文卷都快堆积成山了罢。
    王玫与崔氏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孕期吃食,说话间,便到了正院的内堂。
    “阿娘,儿回来了。”王玫一眼就望见坐在屏风前长榻上的李氏,与崔氏一同上前行礼。
    “总算是舍得回家了。”李氏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崔氏,让两人在自己身边坐了。她前两天刚去青光观里探望过女儿,此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细细地问起崔氏的身子来。崔氏皆轻声答了。王玫侧耳听着,不经意往外看去,却见晗娘、昐娘带着二郎王旼来了。
    “姑姑。”侄儿侄女们脆生生地唤道。虽是有好些天不曾见了,形容间却丝毫不见生疏。
    王玫笑着示意他们过来,吩咐随侍在身侧的丹娘取出一盒她在青龙坊小集市里买的小玩意儿:泥人、草编动物、苇编篮子、笼子、各色绒花之类。虽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看起来拙朴可爱,也颇有几分趣味。
    “这些拿去顽罢。”世族高门家的孩子,应当从未见过平民百姓家孩童们的玩具。即使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对他们而言也颇为新奇。
    “多谢姑姑。”
    晗娘年纪大些,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随意地挑了朵小绒花便罢了。昐娘拿了个小篮子,似乎在思索到底用来装什么合适。剩下的那些,王旼都很不客气地抱进了怀里,这个拿起来瞧一瞧,那个挤压摩挲一番,玩得很是高兴。
    他的乳媪立在他身后,几度欲言又止,见李氏、崔氏都视同不见,也便没有阻拦。王玫瞥了她一眼,也丝毫不放在心上。王家待乳媪虽然优容,却不喜家中儿女过于依赖乳媪,故而到孩子四五岁时,便会将乳媪放回庄子里去。这位乳媪虽是忠心耿耿,但毕竟眼界狭小。幸好在王旼身边待不长久,不会影响他的性情。
    “姑姑,这些是怎么做的?”王旼拿起一只草编青蛙,兴致勃勃地问。
    “用野草编的。具体要如何才能编成,姑姑也不知道。”王玫答道,“青龙坊里那些孩童,倒是人人都会编。”崔简也学会了不少花样,编得很是漂亮,还送了她不少,都成了她的珍藏之物。若他们俩能认识,崔简应该便是一位几乎无所不能的小兄长罢。从学识到玩耍,都能带着王旼。大郎王昉毕竟年纪相差太大了,没有时间和精力陪伴王旼。
    王旼听了,果然道:“我也想编!”他跑到姑姑身边,抓着她的道袍:“下回去道观看姑姑,姑姑带我去见见他们,让他们教我。”
    “好。”他撒起娇来,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是可爱极了。王玫看得心都软了,自然答应得很痛快。
    李氏听了,指着姑侄二人笑道:“二郎在家里便常说要去陪姑姑。不如真让他随着你去道观里住些时日,免得成日闹腾不休。”
    崔氏也道:“他不曾去过青龙坊,正是好奇的时候,让他去住上几天也好。只是他性子如此顽皮,难免扰了观中清静,也妨碍九娘修行。”说着,她正色对王旼道:“二郎,若是你一直听姑姑的话,便让你去陪姑姑,如何?”
    王旼眼珠子转了转,用力地点点头:“我听话!”说着,他将手里的道袍角攥得更紧了。
    昐娘撅起嘴,不满道:“祖母、阿娘,我也想去陪姑姑一起住。怎么就许二郎去?”
    王玫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受欢迎,笑着把昐娘、晗娘都搂进了怀里:“你们若真想去,什么时候去都行。观中寮舍多,与观主通禀一声便应是无妨了。平日也常有些信徒来住下,吃几天斋,做完了道场再家去。”
    晗娘、昐娘对视一眼,又恳切地望向李氏与崔氏。
    李氏见了,不由得一叹:“最近我忙得分不开身,你阿嫂又卧床养着,她们也没有机会出门走动。果然是拘得太紧了,才想四处走一走罢。咱们家的姑娘,哪里有成日坐在家里的道理?让王荣将最近的帖子都拿来瞧瞧,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宴会,将晗娘、昐娘、大郎、二郎都带过去。”
    她的贴身侍婢琉娘行了一礼,退下去了,不多时便又捧了高高的一摞帖子进来了。
    李氏、崔氏、王玫各自取了一些,翻了一遍,却没有寻着特别合适的。如今天气仍有些热,饮宴活动多在厅堂之内,也没甚么趣味。有些不错的宴会,却远在长安城外的庄园里。她们与主人家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借住一夜的程度,那附近也没有自家的庄子,若是一日往返,来回时间又太紧了些,只能放弃了。
    王玫瞧见晗娘与昐娘似是对这些帖子颇为好奇,便递给她们看:“你们可有相熟的小娘子?”她只知道晗娘和李十三娘的女儿崔芝娘交好,也不知她们是否交上了新朋友。
    晗娘看了一遍帖子,有些失落地摇摇首:“很久没见芝娘姊姊了……”
    王玫也点头道:“阿娘,我也有一个月不曾见表姊了。该派个人去贵主别院里同她说一声,问候几句罢?”
    李氏道:“自该如此。中元节后,十三娘便忙得不见踪影。前几日她刚派人来送了新鲜的莲实让我们尝尝。听那仆婢提到,说贵主最近微恙,她正忙着侍疾呢。好像别院里又来了客人,据说要长住一段时日,她也须得看顾一二。”
    崔氏道:“我卧床休养后,十三娘来瞧了我好几回。待她那头空闲下来,我们也很该去看看她才是。”
    李氏颔首道:“趁着玫娘在家的时候,一起去罢。”想了想,她突然又道:“前些日子还想着趁着高兴,办一场饮宴大肆庆祝一番。又因后来实在太忙,竟是将此事给忘了。如今十五娘能起身了,玫娘也回来了,总算有了差使的人手。不如,这两日我们便借着七郎府试的喜气,办一场游园小宴如何?也不邀多少人,只管叫上亲近些的人家便是。尤其十三娘,须得问明她何时得空,我们也好作安排。”
    崔氏抿唇笑道:“阿娘,府试都还未张榜呢!”
    王玫接道:“阿嫂还信不过阿兄么?今日一早见他那般从容的模样,我便连问也不曾问他,只等着过几日发榜了。”
    李氏蛾眉微挑:“不论如何,咱们先准备起来。不然,待到发完榜再筹备宴饮,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你们放心,若是七郎落了榜,坏了咱们饮宴的兴致,我可绝对不会饶了他!”见女儿与媳妇都没有异议,她满意地点头,道:“十五娘经不得劳累,玫娘、晗娘先仔细想想此事有哪些差使,列了与我瞧瞧。”
    姑侄二人一怔,心里明白李氏正想教她们筹备饮宴。两人都没有任何经验,也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了。
    ☆、第四十六章 宴饮邀请
    正值初秋时节,宣平坊东北角上的那座别院,仍是安逸静谧一如往常。
    坐落于湖边的台阁依旧以素色绫罗帐幔围了起来,时不时便有凉风携着水气穿过飞舞的帐幔,带走所剩无几的暑热。斜倚在长榻上,靠着隐囊小寐片刻的真定长公主懒懒地张开双目,凝脂般的双颊上仍带着些许睡后的红晕,更显得容姿娇艳非常。她的目光穿过飘起的帐幔,落在一个正坐在台阁栏杆边的背影上。
    发现那人身上竟停了几只振翅的红蜻蜓,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四郎这都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了?”
    正在给她打扇的婢女回道:“回禀贵主,从卯正一直坐到眼下,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
    “从早到晚不吃不喝的,又犯了痴性。小时候便是如此,年纪越长,越是变本加厉,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真定长公主笑吟吟地坐了起来,顺手揉了揉躺在她身侧正要翻身坐起来的崔简,“阿实,去,赶紧去将你阿爷拉起来。”崔简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地,一脸惺忪地爬下榻之后,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边,险些一头栽进湖里。
    真定长公主唬了一跳,竟猛地坐了起来,侍女们也惊惶地尖叫出声。崔渊却似是突然回过了神,伸手便将儿子捞了回来。
    这一栽一捞只在片刻之间,台阁内诸人仍是一片兵荒马乱,只有崔渊仍是一付老神在在的模样,牵着儿子不慌不忙地走回长榻边,制止了那些婢女去传唤太医。他的淡定让真定长公主与侍女们很快便平静下来。
    真定长公主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崔简揽进了怀里,心疼地道:“阿实,我的儿,赶紧让叔祖母瞧瞧,吓坏了不曾?”
    “叔祖母别担心,阿实善泳。便是掉下去了,也能浮起来游回岸边。”崔简宽慰她道,淡定的模样与他阿爷几乎如出一辙。
    “都是你阿爷的错。这满是残梗败叶的湖面有什么可看的?还一连看了半个月之久!下回早两个月过来,那千朵万朵芙蕖绽放的场景才叫漂亮呢!”真定长公主也舍不得责备他不小心,便顺理成章地迁怒了说无辜也不无辜的某人。她瞥了一眼慢条斯理用着吃食的崔渊,半嗔半怒道:“幸好临时回了神,不然若让你跌进了湖里,他也别想再带着你出什么远门了!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出这种事,只剩你们父子两个的时候,还不知出了多少回意外呢!”
    “叔祖母莫生气了,阿实还是喜欢叔祖母笑起来的样子。”崔简眨了眨眼睛,道。
    听了此话,真定长公主便撑不住又笑了,搂住他不放,叹道:“唉,若是大郎能学得你这般嘴甜,我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说着,她又吩咐侍婢道:“去看看大郎醒了不曾?将他牵过来,让阿实带着他去顽。”大郎便是她唯一的嫡孙,崔滔崔子由与李十三娘的爱子,大名崔韧。因公主身份贵重,自崔澄、崔澹、崔滔、崔游、崔渊这一代堂兄弟几个开始,便分别叙了排行,小辈们亦是如此。
    “叔祖母,我想去看看阿弟。”崔简道。崔韧就睡在屏风后的小隔间内,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而已。两个孩子年纪差了将近两岁,一个早慧利落,一个仍是懵懵懂懂。但因崔简性子温和体贴,又会照顾人又会顽耍,很快便将崔韧收服了。崔韧黏他黏得很是厉害,两人这些日子皆是形影不离,连做阿姊的崔芝娘都有些吃醋了。
    “去罢。”真定长公主便含笑放他去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崔渊便迅速而又不失优雅地将食案上的点心吃光了,暂时抚慰了腹中的饥饿。思及外头那大片残荷碧水的美景,他简直连半刻也待不住:“叔母,我再去外头看看。”说罢,他便施施然地起身,又回到原地坐下了。坐下之后,便又是双目放空之态,似出神又似凝视着某处,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真定长公主又气又笑,对旁边侍婢道:“随他去罢!今日便不必再唤他了,也很不必催着他睡,亦不准燃驱虫香,看他是不是能耐得住晚上的蚊虫!”
    侍婢们自是满口答应了。胆子大又听过崔四郎之名的,忍不住偷偷地望了那昂然的背影好几眼。都说文人士子足风流,可这位俊美的崔四郎眼里却只装得下那些景致,完全不将这些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放在眼里。她们虽是有心,但可惜郎君无意,也只能放弃了。
    “阿家罚的不是四郎,而是阿实罢。明日那孩子若见了自家阿爷一身红肿,恐怕便要心疼死了。”台阁外,李十三娘拿着一张精巧的帖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阿家,容儿过两日告个假,去王家赴宴罢。”
    真定长公主瞧了一眼她手里的那张帖子,只觉得似与平常那些洒金镶银的帖子不太相同,便接过来瞧了瞧。只见这张帖子以最上等的笺纸制成,上头用寥寥几笔绘了张游园图,还夹了串半开的丹桂,香气似有似无。“帖子倒是有趣得紧。王家……哪个王家?”
    “便是我那六姑姑家。”李十三娘解释道,“也住在宣平坊里头的,先前阿家办的芙蓉宴她们还来过呢。她家里的七郎刚过了府试,正高兴着,便想邀些亲朋好友一同聚一聚,也算是沾些喜气。”
    真定长公主这才想了起来,自家媳妇好像确实有这么一门亲戚:“她家是太原王氏晋阳嫡支罢。竟能过了府试,也颇不容易了。”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瞥了儿媳一眼:“怎么?她与你说了省试之事?你便来替她儿子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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