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她对皇后的起居饮食都严格把关,没有一分懈怠。凤宸宫中原本伺候的人大多数都被撤换了,只余下几个外院中洒扫的初使丫头,根本没办法近得皇后娘娘身边。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这下毒之人的才能,竟能在她的层层盘查之中得逞!
她一边仔细回想着,一边回道:“奴婢时时陪在皇后娘娘身边,皇后娘娘除了偶尔去上林苑散散心之外,平日里很少出门,前日里在上林苑遇到苏嫔娘娘和杨贵人,也只是略说了几句话就散了。旁的异常之处……”她眉头微皱,苦思之际,脑中忽然掠过皇后娘娘刚到凤宸宫那日,有一个丫头差点失手洒了茶水的画面,不禁眸光一闪。
纳兰徵淡淡开口道,“这次的事情朕暂且不追究你的失职之罪。明日一早,皇后要搬去点绛宫,你随去伺候。”顿了一瞬,他沉缓道:“绝不允许有第二次。”
这声音虽有冷厉,又仿佛带了几分凝重与低沉,不止是对宛盈说,仿佛也是在对自己说。
宛盈一怔,心知皇上定是已经知道到幕后之人是谁了。这事虽事出蹊跷,来得突然,可是皇上多半有所预料。再加上自皇后入宫以来,皇上对凤宸宫毫不避讳的椒房独宠……她心中忽然一寒,再不敢深想,只垂首恭敬应道:“奴婢遵旨!”
李太医和宛盈离开之后,纳兰徵站起身,走到殿中的东北角的案几处。那里有一只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静静摆放着,正是一盘未完的残局。
他从中拾起一只黑子,眸光森冷,“周宁福。”
“奴才在!”
“传朕旨意,顾氏殷殷,昔日在皇家围场中与意图弑君的逆臣相互串通,佯装救驾,以博取名利。朕心甚怒,令夺去其静辞郡主封号,打入天牢,听候发落。苏氏云芷,不遵圣意,擅入兰心殿,自入宫侍驾以来,不得朕心,难堪后妃之位,令夺去嫔位,移居冷宫。”
残局中的黑子一粒粒自棋盘中滑落,这场刚开始的局就这样,戛然而止。
周宁福额间冒出冷汗,若说皇后娘娘中毒中得突然,皇上这两道旨意来得更是突然,看上去似乎毫无征兆,可谁又知道,这一切或许早就在计划之中,只是这一刻才浮出水面而已。
他低头恭声应了是,忽然殿外传来急报。
戍守凤宸宫的一名侍卫匆匆进殿,跪地道:“凤宸宫中有个丫头意欲刺杀皇后娘娘!”
话还没说完,纳兰徵已经脚步如风地走出大殿。
那侍卫一愣,又赶忙道:“属下等提前觉察,已经将那丫头拿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还严令臣等不能告诉皇上此事。”
话落,殿中已经不见了纳兰徵踪影。
周宁福急忙跟上,低头瞧一眼那侍卫,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回禀的这是?”不知道挑好听的先说么!
宛盈没想到,她不过离开凤宸宫这么一会子功夫,能也出点事儿来。
可是话说回来,想在凤宸宫中公然刺杀皇后?这人是疯了么!姑且不说有宫中层层守卫,不可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刺杀成功,就算这些守卫都是死人,她侥幸刺杀成功,等待她的,必定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有谁会去做?
凤宸宫中,沈天玑本欲上榻小憩,朦胧中听到殿外有一阵嘈杂,她近日情绪本就有些起伏不定,当下心头愈发烦乱,吩咐守在榻前的青枝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可青枝还没走出门,她就等不及了,自己起身下榻,走到殿外,正见两个侍卫拖住一个丫头,那丫头拼命挣扎,嘴上竭力嘶吼着,一个侍卫正欲伸手捂住她的嘴。
“怎么回事?”她冷声道。
“启禀娘娘,这个丫头自称是膳房里送水来的,但是身上藏了一把剪刀。”行过礼后,一个侍卫回到。又把手上的剪刀跪地呈上。
沈天玑看那剪刀,是寻常宫女缝纫所用,开口道:“一把剪刀,也未必就是心有歹意。”
沈天玑望向那丫头,那丫头双眸含泪,楚楚可怜。
“娘娘,宫里有规定,入殿送水送饭之人都不能携带利器。不管这丫头有意无意,都必须先关押起来,交由司邢房处理。”那侍卫道。
“你松开她的嘴,本宫想听她说。”沈天玑道。
那侍卫犹豫了一刻,还是依言松开手,只是将她的胳膊扭地得更紧了些。
这丫头看来年纪不大,身形娇小,哪里经得住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的紧缚,嘴上一松开,立刻一声□□。
沈天玑上前两步,走到那丫头跟前,“你带剪刀来本宫殿里做什么?”
“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只是来送水的!这剪刀是奴婢方从别处借来作缝纫用的,是奴婢一时着急忘记放下了。”
宛盈进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场面。她一眼看见被绑住的丫头正是先时差点把茶水洒到沈天玑身上的夏烟,登时眉目一厉,朝沈天玑行了礼,道:“皇后娘娘,这丫头早就调去司制房了,已经不在凤宸宫中当差,又怎么会来给娘娘您送水?娘娘勿要听信她一派胡言!”
那日她就瞧出这个丫头鬼鬼祟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把茶水洒下来。她身负皇上信任,丝毫风险也不敢冒,就想了法子把这丫头调开了。
此时的夏烟本就是强弩之末,有宛盈在,她知道再也掩饰不了了。登时,看向沈天玑的双眸中,盖上毫不掩饰的恨意,仿佛巴不得上来把她杀了。
“你……”沈天玑皱眉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丫头双目满是凶光,拼命向前似乎想要去抓沈天玑,无奈被两个侍卫制得无法动弹。嘴上胡乱喊着:“我要杀了你!都是因为你,我家姑娘才死得那么惨!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怨毒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天玑问道,“你家姑娘是谁?”
这是,青枝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惊道:“娘娘,她不就是先时差点把茶水洒到您身上的那个夏烟么?”
沈天玑点点头,“我记得她。你说,你家姑娘是谁?”她自问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了?
“呵呵,”夏烟冷笑着,带着疯狂的笑声在空阔的宫殿前显得尤为刺耳和惊心。“尊贵的皇后娘娘,你不认得我家姑娘,可是我家姑娘却是因你而死的!因为打碎了皇后娘娘一块玉,被杖毙而死。我家姑娘最怕疼了,可是最后被打得血肉模糊,奴婢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她就去了……皇后娘娘,你在享受尊荣恩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冤魂因你而死?你有过良心不安的时候吗?!”
仿佛视死如归了,她双眸都是异样的通红,一声诘问带着歇斯底里的失控。
“还不快把她带下去!”宛盈喊道。
“慢着!”沈天玑道,“本宫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她说的人到底是谁?”
“回禀娘娘,”宛盈恭敬道,“这丫头名叫夏烟,是过去婉芳阁邢美人的贴身丫头。”
“哦,”沈天玑了悟道,“邢美人,本宫有些印象。是不是在本宫入宫前,因忤逆犯上被杖毙的那个?”
“是的。”
“忤逆犯上?我家姑娘性情温良,根本就是欲加之罪!”夏烟怒喊道,“都是皇后你,狐媚惑主,才使得皇上这样残忍地对待我家姑娘!你以后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你等着吧,就算是把我杀了,也会有很多人继续痛恨你!他们会想方设法杀了你!哈哈……”
侍卫捂住她疯狂的笑声。沈天玑愣了一会儿,才道:“把她带去司邢房吧。按照宫中规定的程序审问论罪就是。”
那侍卫点了头,沈天玑又道:“此事,不要急着告诉皇上。”
待侍卫将人带走之后,沈天玑一言不发地返回殿中。
“娘娘何必把那个夏烟的话放在心上?”宛盈瞧出沈天玑神情不虞,开口劝道,“岂不是正中了她的下怀。邢美人是犯了罪,为皇上所不喜才死的,跟您毫无关系。”
“可是,她说的玉又是怎么回事?”沈天玑怀疑道。
宛盈恭顺道:“她就是想要娘娘自乱阵脚,许是信口胡诌也不一定。”
沈天玑摇摇头,“不像。”
“娘娘如此闷闷不乐,皇上看到必定担忧。”
“唔……”沈天玑支了腮,思忖了一番,道:“等他来了,本宫就假装什么事情都也没发生过就是了。省得又要牵连无辜。”
宛盈默默不语。宫里发生的大小事,她觉得都不可能瞒得过皇上。
“宛盈姑姑,你说本宫近日是不是脾气变差了?”沈天玑忽然苦恼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
宛盈一愣,微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这夏日炎炎的,脾气燥些也是有的。”
沈天玑皱眉道:“方才听到夏烟骂本宫的话,本宫有一瞬间竟然很想动手打她一巴掌。本宫从未如此过。若是在过去,本宫听到此事,定会同情那邢美人和夏烟的。”
宛盈笑道:“可是娘娘并没有打她。”
“那是本宫忍住了,”她淡淡道,“本宫心里还是同情她们的。奇怪,今日面对夏烟本宫尚且能忍住,昨日在皇上面前竟然忍不住发了脾气。也不知皇上有没有记在心里。”
“娘娘不必多想。若是累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皇上驾到!”
门外高声通报,纳兰徵已经踏进殿来。
“皇上?”她一转身,就落在了他的怀里。他气息紊乱,眉宇间带着几分慌张。
宛盈和青枝见此,很有眼色地退出殿外,顺便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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